興沖沖的來看碑,但一行人離開的時候都沉默不語。
連年紀最小的孫哲都很沉默。
阿青是第二次來到這個庵堂。
這地方和上一次來的時候一樣,依然如此安靜,門前的竹林顯得愈發蒼翠,青灰的檐瓦上象是凝了一層白霜,但是走過去仔細看,應該不是霜,太陽早就升起來了,霜應該已經融化了。
大概是年月久了,有些青磚牆也會上樣,磚的表面上會有一層被風霜蝕化的灰,如果沒有人及時掃去,這些灰蝕就會留在原處,越變越厚。
阿青還記得上次在庵堂吃到的美味的素齋,現在想起來依舊是口齒余香。阿青在家裏也試着做過,但是味道和這兒是不同的。雖然大妞和吳嬸都說不錯,阿青自己覺得還是少了點兒什麼。
也許別人是有什麼秘方的吧。
也可能是自己在選材火候方面還是有欠缺,尤其是火候,這個真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則少的東西,同樣的東西火候有差,那味道簡直完全兩樣了。
孫佩這會兒也是努力打起精神。她覺得有點兒對不住姐姐和阿青。是她提議想去看悼亡碑的,本來她也只是聽人家說這個有名,覺得看了一回之後,下次再和表姐妹、和其他的手帕交說起來,也有面子。可是害得大家心情都不好,姐姐和阿青姐好象都哭了,她覺得心裏特別過意不去。難得出門一次,她偏鬧的大家都不高興了,所以這會兒特別積極的和阿青談論素齋。「阿青姐,要不咱們去問問這裏的廚子這菜是怎麼做的?反正咱們問了之後又不會開鋪子做買賣,不會跟他們搶飯碗的。」
「不太好。」阿青搖頭。這年頭的人對手藝和秘方這些東西十分看重。和後世的公司企業看重自己的商業機密是沒有分別的。她們只是借着一點交情來這裏做客的,人家願意盡力招待她們,是人家的客氣,但客人也要做好客人的本份。萬一這裏的主人因此惱怒,那傷了體面的是孫夫人。再說,阿青覺得這裏的主人住在這麼荒僻的地方,招待客人也從不出面。他們這樣來打擾可能已經讓人覺得很不快了。怎麼能夠再節外生枝呢?
另一個隱約的擔心就是,阿青覺得這位庵堂的主人,應該是個相當有身份的人。不是什麼人都能有底氣住在這樣一個地方的,這兒的一草一木都並不尋常,套句大俗話,那就是處處彰顯低調奢華。人家不顯擺,不代表真是沒脾氣的軟杮子。
「好吧……」孫佩有點不太甘心:「要是咱們知道了做法。不用跑這麼遠來也能吃到那樣的美味了。這裏好是好,但是……」
「天天吃着,你就不稀罕了。」阿青笑笑。
這裏是真的很好。從半敞的窗子望出去,青山延綿。景致如畫。可是如果讓孫佩天天住這兒,她肯定住不下去。人們都說畫很美,但是讓你住在畫裏。你能住下去嗎?
就算是阿青,她可能也住不下去。畢竟她這輩子才十幾歲。後面還有幾十年要過呢,這庵堂實在太象養老院了……
「咱們去院子裏走走吧,剛才領咱們進來的那位媽媽不是說了嗎,這裏的花園打理的特別好呢,有很多城裏不常見的花木。」
庵堂後面有一片梅樹,這是上次來沒有注意到的。
因為上次沒開花嘛。…
但這次不一樣,正是梅花開放的季節,還離着老遠,風中就送來梅花的香氣。山風冷,顯得花更香。
吳家也有梅花,不過只有兩株,現在也開了花,可是零星散碎,完全談不上多美。
可是一大片梅樹同時開花,這種景象簡直稱得上震撼。延綿的成片的花樹,就象鋪展開的雲錦。
厚密,柔軟,馨香,華美。
連孫穎都半天說不出話來。
「京里的好園子不多,已經好久沒聽說哪裏有這麼好的梅林了。」
阿青把斗篷攏緊了些。出來的時候她沒有帶手爐,一來覺得太陽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用不着手爐。二來也快到用午飯的時辰了,在外面逛不了多久的。
不過山風還真冷。
她仰起頭,滿樹的花在陽光下仿佛剔透的冰凌,顯得晶瑩璨燦。隱約的霧氣在花間浮蕩,在陽光下,一樹樹的花仿佛都帶着淡金色的光暈,讓人目眩神迷。
真美。
不但美,還這樣的香。
整個人都被這樣醉的香氣包裹,就象走進了一場迷幻的夢境裏。
「吳姑娘。」
阿青有些意外的轉過頭——
她剛才太投入了,甚至沒發現身邊的其他人都去了哪裏。
這一片梅林之中,居然只有她和秦……好吧,她記得她好象叫秦暉?還是叫秦耀什麼的。
「我知道這樣是有些唐突了。」秦暉覺得鼻子發癢,鼻尖癢的就好象沾上了什麼東西一樣,特別想去揉。
可是現在不能揉,現在得拿出最好的一面來表現,怎麼能當着,當着她的面去揉鼻子?
「是我請孫師弟幫的忙,我……我就是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阿青其實也有點緊張。
這種環境,這種情景,要說她不明白秦暉的意思,那純粹是假話了。但是她又不能搶在他的話前頭說我明白你要說啥,她還得等他把話說出來。
而且,她也有點納悶。
她和秦暉就見過一面吧?可能是兩面,不過阿青記得的應該是一面。他們甚至沒有講過什麼話。哦,阿青覺得相互道「有禮」「萬福」不能算是說過話。
「我……」秦暉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口才如此拙劣過,滿肚子的話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阿青也覺得不自在。這種事情,不光開口的一方忐忑,她做為另一個當事人也覺得非常尷尬。
「頭一次見你之前,先生曾經與我說起一件事。」秦暉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有一句話冒出來就趕緊抓住,不說出來的話,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繼續結巴下去:「讓我在師母壽辰那天一定把自己收拾的齊整體面一些,然後拜壽的時候……」
阿青怔了下。
壽辰那天,孫佩說過,孫夫人是借那個機會讓孫穎相看一下未來夫婿,只是當時連孫佩都不知道孫夫人心中的人選。畢竟那天的年輕男子可有好幾位。
孫佩覺得秦暉的機會很大。但是她不喜歡這麼一位姐夫。
「我總覺得這件事情……雖然我對先生和師母都十分敬愛,他們一直對我很好,很照顧。可我從來沒想由旁人安排我的終身大事。所以師母讓我們過去的時候。我藉機去了花園。」
說前面這些緣由的時候他說的還算流利,甚至帶着一種孫佩說過的那種傲矜的派頭,大概他少年才子的名聲的確不是吹出來的。…
可是阿青覺得這事兒就更糟糕了。秦暉原應該是孫穎未婚夫婿的人選,自己在其中算是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不成。這太危險了,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
阿青後退了一步:「秦公子……」
「吳姑娘。」秦暉一眼就看出來她想要做什麼,連忙補上一句:「從一開始先生同我提的就不是孫姑娘。」
什麼?
「不是孫姑娘。」秦暉說這話的時候也搞明白了一件事。
吳姑娘也不知道那天的詳情。她不知道那天壽宴真正的意圖。
說真的,如果先生和師母想招他為婿,根本不必如此迂迴安排。他天天在孫家讀書,有大把的機會可以與孫姑娘相見,再不濟還有小孫哲。這個師弟同他特別要好,如果他真對先生和師母的女兒有意。沒人比他更便利了,完全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他是為了躲避這種相親安排才避開前廳去了花園,但是誰想到吳姑娘也沒去前廳,他要躲開的人偏偏又遇上了。
先生跟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當然不可能把姑娘的詳情告訴他,所以秦暉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自己會見到一位什麼樣的閨秀。他聽說她在荒僻鄉野長大,來到京城不過數月,沒有讀過什麼書,很可能根本不識幾個字,沒事喜歡下廚鼓搗,孫哲不止一次誇過她手藝好,做的東西特別美味。
他也暗中期望描繪過未來妻子的模樣,她不必生得多美,性情溫柔就好,能聽得懂他的話,不會在他說了上句之後她接一句驢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至於廚藝什麼的……他是娶老婆又不是娶個廚子。
可是現實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他把自己原先想的那些都忘了個精光。她的身形,她的笑容,她的聲音,他甚至記得她的衫子的一角在風中微微拂動的情形,那麼讓人心醉。
壽宴之後好些天,秦暉都神不守舍,現在回想起來,他根本記不起那些天他都做了些什麼,腦子裏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他變着法兒從孫哲這裏打聽吳家的事情,孫哲這小子太規矩了,雖然兩人關係這麼要好,他也不肯幫他在中間遞個信,甭管秦暉怎麼磨怎麼哄,他就是一句,不答應。秦暉對着他簡直是老鼠拉龜無處下嘴,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他原來的打算是,等來年會試之後同先生說明,然後請人上門去提親,這件事情應該會很順利,不會有太多波折。先生和師母他們本來就有意撮合,之前是他年少氣盛,但是現在他改主意了,這件事就應該是水到渠成的。
可沒過多久他就聽說了新的消息,吳大人升官了,吳家一下子變得門庭若市,甚至有人向吳姑娘提親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