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沈家莊前時,天上忽然下起了徐徐小雨,雨雖溫柔但很冰涼。進了莊門便是好大一個院子,院內的花圃間雖無百花盛開之景,但其中散發出來的淡淡暗香,依然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二人轉過前院花圃後,便看見一處水榭小湖,凌若竹以前來過這裏,雖然沒有仔細遊覽但對這裏還有些印象。此時微雨朦朧,淡淡輕風,水榭下微波蕩漾,起了陣陣漣漪。
二人沿着水榭長廊走了不多久,前面便是一條兩岔路口,左邊路口是朝着湖心而去,右邊路口是朝沈家莊大殿方向去的。湖心有座小小的四角石亭,石亭沒什麼別致之處。
凌若竹到了此處,突然止步,看了那石亭一眼,不由道:「石兄,我曾聽說沈家莊這座湖大有來歷,從前神龍堡中的劍術名家大都來此試劍,故而稱之為『洗劍湖』。但後來不知什麼緣故更名為『御劍湖』。」
石未然目望湖面,憑欄而觀,良久道:「此湖從前是叫做『洗劍湖』,它旁邊那座石亭叫做『乘風亭』。」據說三十年前天下十大高手在此地與人比劍,那一戰之後,堡主沈天南便將此湖更名,還為此大建御劍城,專門紀念那場大戰。」
凌若竹緩緩點頭「哦」了一聲道:「十大高手與誰比劍?」
石未然搖頭道:「不知道,只知道這個人來自西海,武功通玄。」
凌若竹皺眉道:「通玄?」
石未然點頭看着凌若竹,雙眼一動不動道:「能夠乘風虛空而行,御劍十丈傷人,這樣的武功是不是通玄?」
凌若竹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嘿嘿笑道:「石兄,你說的這還是武功麼,那成了神話裏面的法術了。」
石未然搖了搖頭道:「當年和那人比武的十大高手之列中便有我師傅,他親口對我講的。」
凌若竹見石未然說的那麼鄭重其事,不像是信口胡謅,但還是忍不住笑道:「石兄,你我都不是迷信鬼神之人,那人縱算再厲害,內力最多打出丈外已是極限。若說以氣御劍,別說十丈,便是半尺之內,縱觀整個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做到。」他說完這句話正嘲笑石未然被師傅戲弄時,忽然一陣淡淡的冷笑聲自湖心傳出。
「以氣御劍,天下人的確是做不到,但當年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個人,那是西海之濱,崑崙之巔,瑤池之神!」
凌若竹聞聲望去,只見湖心石亭間不知何時坐着一個灰袍老者,那老者頭髮半白,年紀五十歲左右,由於二人相距太遠,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只是見他獨自一人坐在石亭下,似乎在自斟自酌。
石未然似乎認識這個人,臉色微微一變道:「尊駕可是楊九霄楊前輩?」
凌若竹聽到這裏,心頭不由一震,楊九霄是燕山豪傑,當年名噪一時,曾與太行柳飛落其名並稱「楊劍柳指」。想當年在燕趙之地,無論是王卿大夫還是販夫走卒,誰不知楊家劍與柳家指。後來柳飛落離開太行不知行蹤,不多久楊九霄也隱匿於世,不想今日在此地被石未然認了出來。
那人聽見石未然點破名號後,忽然仰天一陣長笑,只聽那笑聲如虹,直破雲霄,聽在人耳中雖沒有刺耳之痛但着實振聾發聵。此人一笑之後,湖面水波竟然隱隱震盪,連起波浪。凌、石見這等驚人內力,不由相顧色變。
那人笑聲一畢,沉聲道:「你是宋天君的二弟子石未然吧,好小子,果然不錯,總算還能認得老朽。」
石未然心裏又是一驚,不知楊九霄是如何叫出他的名字來的,忙道:「前輩見識不凡,晚輩佩服!」
楊九霄哈哈一笑後,說道:「二位不妨過來飲上一杯,再敘如何?」
兩人互視一眼,踱步走了過去。石亭不算大,中間有座石桌,四座石凳,上面只有一壺酒與幾個杯子。
凌若竹近前才看清這楊九霄的模樣,只見他臉色枯黃,顴骨凸出,鬚髮修得極是整齊,雙眼透出的神色不可捉摸,灰袍蕩蕩散發着一股出塵之相,給人一種不可觸及之感。
兩人坐下後,楊九霄便將壺中酒緩緩替二人斟滿,先遞給石未然。石未然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大讚道:「好酒!」他本是愛酒之人,只要是不要錢的酒,對他而言都是好酒。
楊九霄微微一笑,然後將另一杯酒遞給凌若竹,凌若竹卻沒接杯,只是還了一禮道:「晚輩不會喝酒。」
楊九霄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他眼望凌若竹,笑意一收道:「對,對,我差點忘記了,你是凌若竹,凌少俠向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老朽早有耳聞。」說着將酒杯緩緩朝石桌上一放,那酒杯竟然生生沒入石桌中,而酒杯中的酒卻半點不曾灑出。
凌若竹見狀,又是一驚,緩緩吐了口氣道:「前輩內力如此精深,晚輩真是開了眼界。」
楊九霄道:「敬給你的酒你不會喝,但罰你的酒,你總該會喝了吧?」他此言一出,整個石亭內突然充滿了殺氣。微風輕拂,細雨吹入石亭間,滴滴落在楊九霄的額間臉上,但那雨滴一觸到他的皮膚立時化作青煙散去,可見他周身已經運足了真氣。
那雨滴也滴滴落入凌若竹的額間臉上,但凌若竹感到很冰很涼,冰涼的如這石亭間瀰漫的殺氣!
凌若竹忽然一笑,伸過手去,緩緩用兩根手指捏起那酒杯端了過來,那拿酒杯的模樣好像不是從石桌間取出,而是平平常常從桌子上端過來一樣。他取酒杯的同時暗將內力運於雙指間,從石桌間端到自己面前,這一過程中酒杯中冒着絲絲青煙,酒杯端到面前,裏面的酒也正好全被他的內力化成酒氣散盡,他接着將酒杯朝下一掀,酒杯中竟沒半點酒落下。
楊九霄嘿嘿幾聲乾笑道:「小子好內力,吃我一劍如何!」
凌若竹還未答應,楊九霄突然從石凳上躍了起來,接着長劍朝他平直一指,劍鞘極快飛襲而來。
凌若竹實在沒想到他竟會突然出手,急忙朝後一閃,伸手將飛來劍鞘奪在手中。他本來就沒有合適的佩劍,漸漸習慣之後也就沒有帶劍的習慣,此時手無兵刃,但見楊九霄劍鞘飛出,急忙搶在手中。
凌若竹手持劍鞘之後,足一點地,整個人已沿着石亭柱子蹬了幾腳,翻身上了石亭頂。楊九霄劍鞘脫劍之後,一劍刺出,追着凌若竹也到了石亭頂,小雨斷斷續續的下着,兩人站在石亭頂分立而峙。
石未然拿着酒壺坐在亭下,自斟自酌,對二人的比斗竟然視而不見。
楊九霄看着凌若竹拿着劍鞘,忽然一嘆道:「那小子有一把好劍,你且借來用一下。」
凌若竹瞧瞧手中劍鞘道:「不必了,接招!」說着朝着楊九霄肩頭便是一刺。楊九霄沒想到凌若竹這一下攻得如此迅猛,當下也不再管對手手中是不是拿着劍了,肩頭一抖,避過他的劍鞘,反手便是一劍。
但楊九霄這一劍未至,凌若竹的劍鞘已中途變招,朝着他的小臂便是一撩,這一撩變化巧妙,隨意而至。楊九霄一驚,忙撤臂將劍一收,整個人退了一步。他早年以劍成名,自成名之後從未遇到過被對手兩劍逼得退守之事,想不到今日竟被一個後生小子攻了個措手不及。
反觀凌若竹站在另一邊顯得氣定神閒,楊九霄腳步輕移,將手中長劍換了姿勢,忽然劍挽成花,縱身一躍,對着凌若竹便是一劍。
這一劍刺出的力道不是很大,但出招極快,中途長劍一顫,分成三劍,不給人任何思慮之機,那劍花影影綽綽的刺向了凌若竹胸口左中右三點。
凌若竹見楊九霄這一劍襲來,心下忍不住贊道:「好劍法,此招虛實相合,亦真亦幻,可惜有形之招終究是百密一疏。」他念畢劍鞘一伸,在空中划過一道奇異的弧線,正中楊九霄劍法的破綻之中。只聽「砰」的一聲,劍花散去,楊九霄再次被逼得退開。
凌若竹自出關以來還未曾與高手比過劍法,今日在此遇到楊九霄,本想與之好好走上幾招也順便印證一下自己閉關之時悟出的劍法,怎知這楊九霄名頭不小,劍法卻如此差勁,數招之下竟逼得他再近不得身。
凌若竹剛開始見他出劍,還覺得他的劍法有點意思,隨着招式變化,他對楊九霄的劍法不由大為失望,但念他這把年紀又是武林前輩,幾招讓他拜服實在說不過去,若只守不攻,又有瞧不起人之嫌。
凌若竹尋思之中,已微旋劍鞘輕描淡寫的逼退了楊九霄的十三招劍法。楊九霄再次被凌若竹逼退,重重喘了口氣,久久凝視凌若竹,心裏早將他剛剛那幾招劍法想了好幾遍,覺得那些招式不倫不類,但裏面的變化似乎層出不窮。他在想若自己一出手,凌若竹剛剛攻的那幾劍,可橫削,可直切,亦可斜掃,任意發之全然出其不意,教自己攻守不得。他沉思半晌之後,忽然將手中長劍朝空中一拋,長劍在空中旋了幾下,「噗通」一聲落入湖中。
凌若竹眼神一動,開口道:「前輩……」
楊九霄忙伸手一止道:「不必說了,你劍法出神入化,老朽自認不是敵手,不必再比了。」說罷他縱身一躍,人已消失在走廊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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