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冰旋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那種讓她抓狂的感覺,她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多年,結果在今天,又被猛烈觸發,一發不可收拾。
她站在沈清陌的門前,輕輕敲着門,她知道過一會兒蕭晗昱就要來給她上藥,她沒有別的念頭,就想在這裏,等他一會兒,看看他的側臉,聽聽他的聲音就好。
然而田冰旋沒料到的是,沈清陌的房間裏,來開門的就是蕭晗昱。
蕭晗昱對着她一點頭:「田小姐,進來吧。」
田冰旋結結巴巴的:「好。」這是今天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剛才在醫院,蕭晗昱一個人出去抽煙,眉頭緊鎖,滿腹心事,並沒有和她交談。
沈清陌歪在沙發上,手邊一杯水,正在吃藥,瓶瓶罐罐,整整齊齊立在蕭晗昱的醫藥箱裏,沈清陌享受的醫療服務真是到位,田冰旋的心底有種莫名的觸動。
田冰旋走過來,覺得手裏的幾片消炎藥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後還是說:「我隨身帶了點消炎藥,也不知道對不對症,先拿過來,既然蕭醫生已經來了,就不用了。」
蕭晗昱隨手接過去:「能吃,剛好我消炎藥帶的不多,你吃三天,沒什麼症狀的話,就不用了,要還覺得紅腫的厲害,微信視頻通話讓我看看傷口,到時候我就不送藥過來了,田冰旋拿來的這個藥,你再吃兩天。」
田冰旋倒有幾分得了鼓勵的心態,強自把嘴角的那個微笑壓了下去。在沈清陌的身邊坐下來,接過她手裏的水杯,眉頭輕一皺:「有點涼,我去接杯熱水。」
「我這兒沒那東西,壞了,我也懶得讓服務員幫我換。」沈清陌淡淡的。
田冰旋像只翩然的蝴蝶,施施然就飛出房間門,去自己房間拿燒開水的熱水壺。
她出了門,沈清陌才壓低了聲音問蕭晗昱:「你準備什麼時候和她談?」
蕭晗昱一遲疑:「本來今天來也有這個目的。我們時間不多,越快有結果越好。」
沈清陌點點頭:「這件事要是塵埃落定,她身上的枷鎖沒了,你是不是也要考慮點別的?」
「考慮什麼?」蕭晗昱開始替她上藥,手法利落乾淨,卻又輕柔,儘量不讓沈清陌感到疼痛。
沈清陌嘆口氣:「沒什麼,你自己慢慢想。」她一個外人,倒是摻和的什麼勁兒。
「心眼兒多!」蕭晗昱瞪她一眼,敲了敲她的額頭。
田冰旋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一呆,仍是快步走進來,替沈清陌倒了一杯溫水:「吃藥吧,吃了早點休息。」
沈清陌含着笑吃藥,眼神滴溜滴溜在蕭晗昱和田冰旋身上轉了兩圈,最後說道:「冰旋幫我送一送蕭醫生。」
田冰旋一愣,點了點頭。
蕭晗昱倒是正經:「正好,我有件事要和田小姐商量一下,我們邊走邊談。」
蕭晗昱找田冰旋談的,是有關小悠悠的治療方案。
多年前,小悠悠高位截肢,在超高的死亡率下,面對這死亡陰影的威脅,堅強地成長了下來。
而造成小悠悠受傷的罪魁禍首田冰旋,這麼多年來,姐代母職,全心全意照顧着她。
田冰旋對待小悠悠的心態是很複雜的。
曾經,她憎惡這個看起來一臉純真無害的女孩,她是自己父母婚姻破裂,父親出/軌的證據,她奪走了父親的愛和家庭的和諧。
之後,田冰旋失手犯下大錯,那種血腥洗禮過的後悔和愧疚,又時時刻刻糾纏着她。
她帶小悠悠去m國求醫,回國之後悉心照料,這本來是為了自己贖罪,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冷清的她面對小悠悠的純真,那種自然而然的親昵在不知不覺當中就建立了起來。
但是,面對小悠悠的殘缺,田冰旋不能放過自己,在妹妹的殘疾面前,她總看到自己殘缺的那片靈魂。
而蕭晗昱正在試圖填補的,就是這片殘缺,靈魂的殘缺,他感受不到,肉體的殘缺,有方法可以彌補。
「記得和我曾經和你提過的那種特殊的治療方案嗎?」蕭晗昱問道,「在小悠悠的大腦皮層里植入一種特殊的晶片,用來作為生物電的發送源。然後我會替小悠悠裝上一種特殊材料的義肢,這種材料,內里是特殊金屬,高強度,輕型低重量,外部的包覆體仿人體結構,無論是材質還是顏色,和人類的皮膚和肌肉非常相似。
同樣,這種新型的義肢里也植入了和大腦皮層類似的晶片,用來接收大腦皮層傳遞的信號。當這種聯繫建立之後,通過訓練,小悠悠可以動用自己的意識讓腿邁動,和我們正常人走路沒有什麼區別,她甚至不會意識到和以前走路的區別。
這種新型材料的骨骼和關節結構非常靈活便利,不僅僅是走路,經過鍛煉之後,小悠悠甚至可以進行簡單的舞蹈,當然要達到專業舞者的水準,我們在技術上還有很多需要突破的地方,但是我有信心在有生之年讓這項技術達到成熟,甚至完美。」
蕭晗昱說了很長一段話,最後問田冰旋:「我解釋清楚了嗎?」
田冰旋直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說,小悠悠可以擁有一條看起來和用起來都和正常人一樣的腿?」
蕭晗昱打了一個響指:「yougotit.」
田冰旋說不出是什麼樣的一種百感交集在她的心頭縈繞,這消息太過讓人驚喜,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田冰旋一激動,撲進了蕭晗昱的懷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讓人窒息的擁抱:「太好了,我要怎麼謝謝你蕭醫生。」
蕭晗昱呆了一下,懷中這個柔軟清香的身體給了他一種意料之外的刺激,他緩緩把激動的田冰旋推離到一臂遠的位置:「先別急着高興,我們來談談壞消息。」
田冰旋因激動而微紅的臉色露出一絲愕然,而後冷靜下來,靜靜地回答:「好的,蕭醫生您說。」
「這項技術不成熟,不成熟就意味着風險,我能告訴你的是,目前這項技術,已經有人體成功的先例,我和我的團隊,做過動物實驗,這種晶片的傳導性很好,適當的刺激就能完成生物電信號的模擬,可以說,非常成功,但是,我們沒有大批量的臨床試驗,如果小悠悠願意加入到我這個臨床試驗當中來,她將會是第一批獲利者,但是同樣,她也會有風險。這些風險可能包含癱瘓,失去意識等等。
當然,你也可以和小悠悠選擇等待我們的臨床試驗成功,但是以我目前在動物體上的臨床試驗,幼年期會更加適合植入晶片,融合的完美型也更高,動作會更加自然,成年後植入晶片,可能只能保證日常走路,而想要從事舞蹈這樣高要求的行為,可能就無法成功了。
風險和機會兼備,接下來就是你和小悠悠的選擇了。我建議你回家和你的家人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問題。」蕭晗昱很嚴肅地解釋完,等着田冰旋的反應。
田冰旋忽而露出一個清淡的微笑:「沒有家人了,我們的父母去年車禍去世了,現在只有我和她,我是她唯一的法定監護人。」
蕭晗昱一愣,顯然是沒有料到這個答案,人生變化,倏忽即去,此刻的圓滿,下一刻已是殘缺,而這一刻的傷痛,下一刻也許是回憶。
「那你好好和小悠悠談一談吧。她這個時候的意見,和你的同樣重要。」蕭晗昱輕聲說,想了想,最後補上一句,「按理說,我這樣說是違背我的職業操守的,但是我真的很希望小悠悠加入到我的計劃里來,作為她的醫生,我不敢打包票,但是作為你們的朋友,我有信心這項技術能夠改變小悠悠的人生。」
他深深看着她,眸子裏張揚出一種叫做自信的情緒,這可是他和吳景辰多年來研發的心血,也是吳景辰近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才保住和創造的科研上的奇蹟。
有些奇蹟的存在,就是為了改變整個世界,讓所有人的生命朝着更好更安全更科技更高效的方向發展而存在的。
蕭晗昱對自己,對吳景辰,對科技的未來都很有信心。
「今晚送我回市里好嗎?我要和小悠悠談一談。」田冰旋忽而伸手握住了蕭晗昱的手,口氣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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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晗昱和田冰旋兩人一走,酒店房間陡然就空了下來。沈清陌這才覺得緊繃了一天的神經放鬆下來,二話不說把自己丟進被子裏,深深陷下去,要好好躺一會兒。
「你睡一會兒,我保證你不會有事。」吳景辰繼續從手機里發聲。
杜承澤已醒,他手機里開始傳來新的信息,吳景辰緊盯着他的所有動靜。
沈清陌把自己埋進被子裏,這才有些輕微的後怕,全身的痛楚也漸漸泛上來,在藥物的作用下,她放鬆了神經,握着手機沉沉睡去。
吳景辰飛速處理着接受到的信號。
直到,酒店的門鎖響起了輕微的「滴」電子音,而後是門栓轉動的「咔咔」聲,一道黑影悄無聲息進入了沈清陌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