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陌一根雪白的指頭,指着姜子軒的鼻頭:「不是我爸當年提攜你爸,給他團隊,給他技術,給他資金,一步一步幫着他走到今天,成達能有今天的規模?能上市?笑話!我倒是沒料到,你們家居然是第一個跳出來要撇清和沈氏關係的人,養不熟的白眼狼!」
她聲音清越,落在餐吧中間,每句話都和鞭子一樣,抽在姜子軒的臉上。
沈清陌氣得渾身發抖,雪中送炭雖然不指望了,這樣落井下石,也難怪她瞬間爆發。
和她撇清關係是沒什麼,男女情愛小事,她只當自己識人不清。
沈氏已然如此風雨飄搖,成達還要趁機撇清,甚至趁機挖客戶,拆沈氏的台,辜負老爸多年的照拂和仁厚。
放在她老爸身上,多半一笑置之。
但是她沈清陌,偏生就是這麼一個睚眥必較的主兒。
有仇,她一般當場就報了。
姜子軒僵直着那個被打了一巴掌的姿勢,垂着頭,臉色變幻莫測,最終哀哀地抬起頭來:「清陌,你就怪我吧,都怪我吧,就因為你對我求愛不成,你怎麼說都行。」
什麼和什麼?
沈清陌懶得陪他演戲,丫的人渣!
沈清陌穿上大衣,在眾人或驚訝,或揣測,或迷惑,或猜疑的目光中,跛着自己的腿,一步一步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她的背影,脊背挺得筆直。
她沒有回頭,所以她沒有看到她離開的時刻,一個急切的身影匆匆撲到姜子軒身邊,望向她的目光充滿了怨毒。
沈清陌直到出了餐廳,被深冬的冷雨一飄,才覺得自己又冷又餓,累極了。
等在外面的姜家司機倒是乖覺,一看到她出來,立刻走過來:「沈小姐,我家姜先生呢?」
沈清陌念頭一轉,不用白不用,你們活該欠我們家的白眼狼。
於是她笑着說:「他見到個同學,還要多坐一會兒,你先送我回宿舍吧,然後直接回家,他說今晚不回姜家大宅了。」
司機點點頭:「好的。」
魂淡,你就自己淋着雨走半個鐘頭,走出校園,再打的回去吧!
沈清陌施施然上了車,任由深色的車窗遮去她的所有面容和情緒。
沈清陌忽而轉念一想:「送我去南門就好。」
司機很盡責,在南門把她放下來,鋥亮的車絕塵而去。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進了一家小門臉的路邊攤。
路邊攤什麼的,她是真的沒怎麼吃過,但是,總不能餓着肚子吧?她點了一碗價目表上最便宜的雜醬面。
面有點過軟,煮過了火候,不筋道,雜醬的口味可疑,泛着厚重的油腥味。
她努力的,大口的,吃下去。
從今以後,每天的人生都要這樣,用力的,全心全意地活下去,活到父親重新出現的那一天。
她翻了翻口袋裏的錢,最後一點點,還是以前隨便丟在口袋裏的零花錢,居然和包包一起倖免於難,節約着吃食堂或者路邊攤,還能堅持兩個多月,還不算其他開銷,只是吃飯。
但是未來呢?父親如果半年一年的不回來呢?下學期的學費呢?
她嘆口氣,明天起,課餘打工。
結完賬走出路邊攤,才發現雨已經漸漸停了。
她跛着腳,緩慢地在深夜的街道,一步一個腳印,走回去。
世界仿佛都安靜,只有自己孤身走在寒冬夜晚的街頭。身邊行人稀少,這樣的寒夜,誰想出門?
她熟悉的世界,崩塌了。
她愛的父親,失蹤了。
她曾以為的男友,分手了。
仍有零星的雨絲,冷冷割在臉上,如同她在百味陳雜中有點辨不出味道的心。
她把自己的圍巾扯得更高一點,遮住割臉的寒風,仍是忍不住冷得顫抖了一下。
「好冷!」她喃喃說道,「好想念我的暖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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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景辰沉默了很久。
他沉默地看着她換了衣服去赴約會,意氣風發點菜,怒氣衝天結束,滿心落寞吃着一個人的面。(兩個人?手機也算一個人?)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他沉默地感受着她的失意和憤怒,還有此刻的顫抖和瑟縮。
吳景辰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行為蠢爆了。不過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單純的同情!他也知道失去親人的滋味是什麼,雖然眼下沈華章的生死未卜,但是那種隔絕消息的感覺和當年的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多麼相像。
而且,她這次的要求不過分,不就是一個暖手爐嘛,急人所難是紳士精神。
他把自己的剩餘電量和晶片都徹底調用了起來,而後抖了抖自己,丟出一個消息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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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陌聽見包里的手機一聲響,以為是短訊,最近的她對消息總是特別緊張,生怕錯過任何一絲父親的消息。
趕緊掏出來一看,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原來只是無關緊要的系統通知,奇了怪了,什麼時候開始這手機這麼多系統通知了?
不過,手機怎麼暖暖的,這樣的寒夜,握在手裏還挺暖和的。
她不由自主把手機握在懷裏,雙手交叉抱胸,最大程度汲取着手機帶來的溫暖。
我研發的晶片,才不會有發熱量高這種低級缺陷呢!
這是科研人員的尊嚴!
吳景辰最後催眠了自己一句,認命地繼續散發着熱量。
另外沈小姐,能不能不要把你的胸湊我這麼近?
沈清陌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走得慢,回來的時候,已經深夜十一點鐘。
整棟宿舍樓仍是笑語歡言,青春的大學生們,隨便哪個的體力都能演繹一句「睡你麻痹起來嗨」。
令她意外的是,居然自己的宿舍,黑燈瞎火。
其他人出門還沒回來?這是沈清陌的第一反應,田冰旋很少住校,除非課業緊,自己之前也搬出去,常年住宿舍的不過是尹晴和俞雲。
她懶得想那麼多,只想快點洗個澡睡覺,今天一天,遭遇的事情太多,她已經累得快癱倒。
她摸出鑰匙打開門,甩上門,把包包往床上一丟,就準備衝去洗澡。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在黑暗中。
「沈清陌,你也太霸道小姐了吧?寢室是公共環境,大家都睡下了,你這麼吵不太合適吧?」
居然是俞雲。
沈清陌一皺眉頭,這倒是新鮮了。
以她之前兩個月寢室住宿的經驗,大家從來都是不到熄燈不睡覺的。
另外,以前晚上睡覺的時候,最磨嘰的就是俞雲,別人都上床了,她還要在熄燈之後,摸黑搞一會兒。沈清陌從來是懶得理的,耳機一插,玩自己的去了。尹晴睡眠不好,倒是拐彎抹角開玩笑似的說過她幾次,然而並沒有什麼 egg 用,要晚睡的還是晚睡。
今天這還距離熄燈還有一個鐘頭呢,一宿舍都睡下了是什麼節奏?
沈清陌轉念一想,笑了,這合着是給她下馬威呢。
既然如此,她配合。
她伸手把燈打開,剛巧看到俞雲留在床簾外的一截外套,俞雲的鞋子散落在床前,顯然上床的時候極其匆忙。
俞雲尖叫起來:「你越說還越來勁了?把燈打開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沈清陌看了看,果然田冰旋不在,尹晴的床簾嚴絲合縫,一雙拖鞋整整齊齊擺在床簾前,一聲不出,如果不了解尹晴的神經衰弱和淺眠,肯定會以為她必然睡着,顯然,尹晴打定了主意,裝睡到底。
沈清陌冷笑一聲。
該是自己打擾了別人休息,她必然認錯。
但是,遇到刻意找茬,她沈清陌什麼時候怕過人!
沈清陌一個箭步衝上前,一伸手就拉開了俞雲的床簾。
床簾之後,俞雲衣着整齊,正對着電腦在刷八卦新聞,刷得一臉油光,滿面興奮。
沈清陌微笑一個:「是,你這睡得挺好的,坐着睡覺是新睡姿嗎?屬於人類這個物種的睡姿嗎?」
俞雲臉一陣青一陣紅,她剛才是沈清陌開門的鑰匙聲響起來的時候,才趕緊抱着電腦衝到床簾裏面去的,沒有想到沈清陌這個野蠻女,居然會直接拉開床簾。
床簾是什麼?床簾不就是大家約定的:我拉上床簾,裏面的世界不容任何人打擾嗎?
沈清陌張狂慣了,才不會管什麼狗屁約定。
俞雲不敢說話,每次面對沈清陌,她就瑟縮得厲害。剛才黑暗裏那兩嗓子,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有勇氣喊出來的。
沈清陌再瞪她一眼:「別給自己找不痛快,更重要的是,別給我找不痛快,我要不痛快了,保證也能讓你很不痛快。」
「嘩啦」一聲,沈清陌又把床簾給她拉上。
沈清陌斗完這一番,這才覺得累極,匆匆洗澡睡覺。十二點熄燈前,時間寶貴,過了沒電也就意味着沒有熱水。她麻利地把自己沖乾淨,就立刻把自己疲憊的身子丟上床。
沈清陌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好像又回到那一天,她半夜渴得厲害,起來找水喝,書房的燈還亮着,她走過去,看到母親滿身是血倒在書房的地板上,父親跪在母親身邊,一轉頭,滿臉血跡……
整個房屋開始晃動,她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沈清陌你有病吧?手機鬧鐘定個半夜的,都在你桌子上震動半天了你醒不過來,吵別人你有意思沒有?」俞雲尖利的嗓音又響起來。
什麼?!
Chapter9 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