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遙遙天際,宛若天柱的天關,更見雄姿。
趙毅將目力運至極致,想那關外看去,只見那裏濛濛渺渺,昏昏冥冥,似是一方幽絕天地,為無盡的幽遠與黑暗所籠罩,透着莫名的危險。
趙毅慢慢閉上眼睛,感受淅淅海風透體而過,暗問自己是否小覷了這無盡海的險惡,是否看淺了人心的險惡?
目光漸轉,劃向那兩座巍巍聳峙、不可一世的天門山,任那風激水盪,我自逍遙。
縱有滔天巨浪,擊在山上,終究化為無形,趙毅不由想及九重天獄是不老天國的根基所在,那麼,這天門山就該是天神用以鎮壓無盡海上無邊惡浪險濤的鎮海神器,若一旦它動搖,那麼無盡海必將不復存在。
他想及此,就地盤坐,心中慢慢去描摹那巍然不動的氣勢、任那世外風浪侵襲我自逍遙的神韻、那種萬世不移的守護與責任,如此數日,隨着霧隱神舟接近天門,海上風浪漸漸猛惡,縱是這橫行七海的霧隱神舟,已微現顛簸,又數日,那顛簸之力竟不再增強。
慣走這條水道的章東,自覺異常,一路行來他御船而行,近來,他總是感覺到一種異力作用在船上,那異力忽起忽落、忽強忽弱,不可捉摸。
此時,他分明感到那股異力來源於甲板之上,他飛身直上甲板,但見一個孤坐船頭,那雄健的背影在驚濤駭浪間,直若一座神岳,勢鎮七海,身影蒼峻,藍袍落落,正是那趙道友。他知其修行某種心法,一時間又妒又恨,卻也不便攪擾,就此退去。
爾後數日,霧隱神舟竟漸行漸穩,各人都覺異常,紛紛上甲板察看,只是趙毅巍然不動、不言不語,眾人唯有揣着心思,悻悻離去。
這日,小丫頭聽丫鬟說起這樁異事,翩然登上船頭,她只見趙毅盤坐船頭,清姿落落,巋然不動,神儀逍遙,這一刻,那浩浩長天、垂天雲霓、快意雄風,只合為幕,趙毅那小無賴在自己心田裏竟已長成這般高大模樣,小丫頭忽然心頭有些慌亂,她痴看煙海,驀然有些想母親了,不再去搭理這些是是非非了。
趙毅頓悟的『不動本心』此時方有所成。
他轉身看見小丫頭木然呆立,一襲女兒新裝,儘管錦袍粲然,儘管鳳冠耀眼,只是她不知遭遇了怎樣的心思,這時竟有些孤秀與清姿。
趙毅見慣了她刁蠻嬌俏的模樣,看過了她艷光四射的風姿,此刻見她眉眼幽幽,柔順孤清的模樣,一時間心頭憐惜大生。
他緩步向她走去,小丫頭聞腳步聲而驚醒,見趙毅行來,眸光深切而溫柔,宛若甜夢裏父親深情的垂注。
他低頭問道:「你怎麼了?」小丫頭呆了片刻,伸出小手,擋住他的眼睛,羞道:「不許你這樣看我。」
趙毅投降道:「不看了,不看了,打死都不看了!」爾後裝模作樣遠望煙霞,緩緩道:「這近海長廊、黃金水道,有天然禁制所限,只有化氣修士方可暢行無阻,以舟上諸人的修為,小姐必可無憂。」卻又趁着說話之機,小心翼翼的偷看那丫頭嘟嘴薄怒的俏麗小模樣。
小丫頭似覺察到趙毅的目光,她別顏看向大海深處,倏地玉指盈盈一指,嬌喚道:「天門!」
趙毅轉頭看去,心頭千次叩問、萬次描摹,那天門神山果然已在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雄姿壯勢,縱是相隔數里,風浪侵襲間,竟不差毫分的傳至眼前,送至心底,趙毅大袖一擺,那霧隱神舟終於拋下最後一絲顛簸,平穩如止。
身旁的小丫頭感到腳下的異樣,偏顏看去眼前這人早已褪下片時前的散漫無賴,巍然而立處,如大僧歸聖,捏花一笑,周身綻出令人沉醉的飄逸之氣。
旋即又想到趙毅看向自己時眼裏的寵溺與疼惜,竟與母親的目光相近,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痴痴想之,深深思之,喃喃低語:「娘,女兒該怎麼辦?」
才起相思,便嘗相思苦。
生命在這一刻,有了別樣的深意,忽然遭遇了一種訴說不得難受,醫之不好的疼痛,揮之不去的難受。
從來如此,只要自己放手即可放開所有的是非困擾,只是這一次,轉身走開,是否能去除這人留在心頭的影子?
這時,身後有人道:「小姐,薛顯通有事稟告。」
小丫頭收拾情懷,淡淡道:「你說吧!」
這時,楚姓老者緩緩而來,而後馬姓修士也至,那一身錦袍章東飄然而至,當他看到小丫頭與趙毅比肩並立時,眼底陰晦了幾分,最後小丫頭的那丫鬟伴着海風合與莫過芸相繼走上船頭,顯然是薛顯通有意通知眾人齊集船頭。
待眾人目光齊集到他身上時,他才緩緩道:「我四方堂在這茫茫無盡海上根本算不得什麼,不過建立數百年來,歷次走水行舟時,從雲陽古渡到日光聖城,不下數萬次,縱是曾面臨疾風烈浪,卻從來不曾在中途招人上船。而今海道友傷已痊癒,請小姐讓他就此離去......」
眾人臉色各樣,心思變幻時,卻聽一人斷喝道:「放肆!你我腳下所踩乃是我霧津島霧隱神舟,頭上飄揚的乃是我霧津島的萬里行舟大旗,這與區區四方堂何干?爾等不過是一群朝不保夕的天涯散修,得以僥倖留在神舟之上,已是霧津島莫大的仁慈,安敢在此放肆?」此言如箭,驟然聽來,饒是趙毅氣度過人,猶覺刺耳。
那章東見眾人默然,小姐亦不語,得理不饒人,冷笑一聲,盯着薛顯通慢慢道:「霧隱神舟乃是我霧津島獻給九天無極宮少宮主的座駕,本座看這樣吧,本座且支付一些靈石,你就此下船吧!」
趙毅見薛顯通受辱,舉步上前,方待進言。那章東繼續道:「還有姓趙的,你也下去吧。」又信手一指楚姓老頭,「你也一樣。」趙毅等皆愕然。
『啪』一聲,長空中一道白影閃過。
這一聲,對於船上數人而言,並不陌生,顯然又是那丫鬟賞賜了誰人一記耳光。她白裙飄飄,施施然落下,看着章東一臉驚愕,清叱道:「我知道你姓章,應該是霧津島主人的嫡系子孫,然而我家小姐駕前,就是霧津島主本人也當謹言慎行,你是什麼東西,怎敢如此叱咤呼喝?」
那丫鬟又神采飛揚的對薛顯通等言道:「從此刻起,我家小姐的安危,與四方堂無關,與諸位無關;此行的一切事物,我家小姐自有決斷。」
那丫鬟顯然也是名門閨秀的貼身侍婢,熟知大族事務,縱是妙齡芳華,已有大家氣度。
眾人默然。
趙毅眼裏最大的真實,卻是堂堂無極宮少宮主的近身侍婢,豈會將一幹流落天涯的散修放在眼裏?以此推之,在龐然大物無極宮面前,趙毅也不過一粒微塵。
那丫鬟自腰間一抹,飛出一道秀影,婷婷而立,衣飾模樣與她相近,是靈傀。
丫鬟笑道:「霧隱神舟會如期抵達日光聖城,各位是去是留,悉聽尊便。」言罷,彩袖一擺,那靈傀手持玉盤,托着幾個儲物袋,一一發於眾人。
那薛顯通失了清風號,本在擔憂此行損失慘重,豈料一切竟如造化一般,畫出如此動人的圓滿,他手捧靈石,躬身拜於那丫鬟身前,顫聲道:「這靈石.....」
丫鬟笑道:「爾等一路護送少宮主,這些靈石是該得的。」眾人躬身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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