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鈞心下大吃一驚,不覺神色微變:「陸師妹你何出此言?」
來人正是陸雯華,聞言禁不住重重一跺腳,憤然道:「我也是剛剛偷聽到叔父與謝師伯的談話——原來,叔父根本便是騙我的!他說……他說……要在今晚子時秘密處決秦師兄,徹底根絕後患!」
「……此話當真?」
「當然!我以先父之名立誓,這句話我絕對沒有騙你!」陸雯華大聲道。
傅鈞沒想到陸雯華會突然這麼說,略感為難道:「陸師妹不必如此立誓,我並非不相信你。」
「我爹爹一生光明磊落,問心無愧,從來不以誑語欺人,也要我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他絕不會怪我拿他的名義發誓的。」陸雯華卻絲毫不介懷,神情朗朗如光風霽月。
她秀眉一蹙,容色轉為氣憤道:「我只是沒想到……叔父……叔父他……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陸雯華深深呼了口氣,似乎強忍着內心的激動,復又懇切地道:「傅師兄,秦師兄的事十萬火急,如今也只有你能幫上忙了!」
她還欲再行勸說,傅鈞已打斷她的話:「陸師妹不必多言,事關秦湛,我絕不會坐視不理。」傅鈞頓了一下,遂又低聲道,「其實我已經去過一趟洗心洞。」
「那就好。」陸雯華恍然大悟道,「難怪你對我的話不是很驚訝的樣子!秦師兄他在禁地中的真正情況,一定與叔父所說的大相徑庭吧?」
「嗯。」傅鈞輕輕應聲,想到陸淮風的話以及秦湛的真實情況,便不由得心緒複雜,一時不想多說。
好在陸雯華雖然性格明朗爽直,卻亦有心思細緻之處,並沒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只問道:「那傅師兄當下打算怎麼做?」
「去洗心洞。」傅鈞神情毅然,「破解陣法,救出秦湛。」
「好!」陸雯華半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轉而道,「我也立即去正一宮裏,幫你拖着叔父,給你爭取多一點的時間。」
傅鈞忽然向她認真行禮道謝道:「多謝陸師妹在此一事上費心勞力。」
「這沒什麼。我還恨自己不能出更多的力呢。」陸雯華搖了搖頭,道,「我知道秦師兄是個好人,而且不像其他人那樣總是刻意迎合我,只因為我是丹霄派宗主陸淮風之侄女的身份。」
傅鈞聽到這句評價,心中有些啼笑皆非,卻也不好多說什麼。
陸雯華最後沖他抱拳了一下,鄭重地道:「傅師兄,萬事小心!祝你一切順風,與秦師兄在今夜成功脫離困境!」
至於脫困之後會如何,傅鈞與陸雯華都是心知肚明之人,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但有些事對他們兩人來說,卻是義無反顧必須去做的。
傅鈞再一次悄無聲息地來到後山洗心洞。進入洞中,繞過終點的石壁,然後在弧形洞穴中見到了秦湛。
秦湛身上似乎在這一日之間湧出了大量鮮血,血腥之氣愈發濃郁撲鼻了,縱然有養魂木護着心脈及元神,氣色卻比昨夜見面時慘澹了不少,只是一雙眼眸卻是睜着的,其中光芒懾人,冷峻明澈有如冰刃,並不像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顯然秦湛雖然身經百般折磨,卻憑着毅力保持了清醒。
見到秦湛如此狀況,傅鈞只覺心神狠狠一顫,一時間仿佛被震駭住了,無法言語。
不過一日未見,秦湛的形容便已變成這樣了,倘若真如師父說的再等上九日,真不知道秦湛會是何等慘狀。
秦湛卻衝着他露出一縷淺淡笑容,目光頓時變得柔和起來:「你來了。」
傅鈞立即收斂心神,告訴自己他沒有時間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秦湛,遂道:「陸師妹剛剛傳信給我,說師父已經決意在今夜子時將你……」傅鈞說到這裏,話聲一停,一時間仿佛有些難以啟齒。
「將我處決,以免後患?」秦湛接口道,似乎並不意外,亦無半分驚詫之色。
「……」傅鈞默然點了點頭。
「果然會是如此。」秦湛面上並沒有一點憤怒之色,淡淡道,「師父身居一派宗主之位二十一年,心智自然有常人所不及的堅忍,當斷則斷。我這個已入魔道的禍害,留之無益,不若早日去除,也省卻不少麻煩。」
傅鈞聽不下去了——秦湛雖然面上並無多餘表情,語氣也不見絲毫譏諷之意,但傅鈞聽着,臉上卻不免有點*辣的感覺。「……不必多說了,我這便破除斷情絕心陣,救你出去。」
「……你真在一日之內找到了解法?」秦湛微微詫異道。
「此物應該可以斬斷一切。」傅鈞從懷中取出黑羽錐來,置於掌心中,示意秦湛查看。
秦湛目光倏時落在黑羽錐上,細細觀察了一遍,眉頭卻微微皺起,道:「此物當真有如此奇效?」
傅鈞知道光看黑羽錐的外表,估計很難有人會相信它是什麼奇珍異寶。雖然有些法寶確實貌不驚人,但舉凡法寶,周身總是有靈氣的,如此方能與尋常凡物區別。
黑羽錐卻是一個罕見的例外——它不但外觀猶如普通凡鐵,全身亦無一絲一毫的靈氣。
若非前世曾經親測過它的威力,只怕連傅鈞第一眼見到它時,也不敢相信它能做到摧毀萬物。
所以秦湛如此反應,實在不算意外,但傅鈞卻不必多費唇舌來解釋,直接以行動展示黑羽錐的能力便行。
但在使用黑羽錐毀壞斷情絕心陣之前,傅鈞卻又先取出一瓶白玉膏來,給秦湛止血裹傷——他實在不能坐視秦湛就一直這麼流血下去。
傅鈞舉動一直極為小心,並未碰到鐵鏈,引發禁制。秦湛並無拒絕之意,甚至還極力配合,任由傅鈞撕開身上已經破損不堪的衣袍。
傅鈞目光觸及秦湛已經傷痕累累、幾無一寸完好肌膚的身體,眉心狠狠一跳,雖然手上動作未有一絲停滯,但內心深處卻着實震動不已。
他平生對陸淮風最是敬重,平日裏如果有人言語中對陸淮風有所不敬,他必先行動怒,斥責對方。
但唯獨在今日,傅鈞自己心裏也忍不住對陸淮風生出一股複雜的情緒來,細細分辨,竟似……不滿。
……當年,蕭雲暉與陸淮風之間有十九年的師徒之情,蕭雲暉平時對陸淮風言無不從,滿心敬仰宛如神祗,但陸淮風見蕭雲暉入魔之後,明知蕭雲暉是被魔種侵害,身不由己,卻依舊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蕭雲暉。甚至在事後,也認為蕭雲暉唯有一死,才是最好的結局,因為蕭雲暉一定會在日後做出辜負他的事來。
……今時,秦湛亦是拜在陸淮風門下已有四年,雖然傅鈞心知秦湛心裏未必真對陸淮風有多少孺慕之情,但秦湛平時對待陸淮風,卻俱是一言一行恭敬有佳,恪守師命,為陸淮風分憂解難,盡心討好,從無懈怠。
然而如今看來,陸淮風依舊從一開始便沒有打算救治秦湛,早已放棄了作為徒弟身份的秦湛,對他與陸雯華則不惜以謊言相欺。至於陸淮風為何要用斷情絕心陣將秦湛變成一個聽命於人的傀儡,傅鈞此時甚至有點不敢去深想其中緣由。
傅鈞在心中苦笑一聲。
——是了,師父在當年便說過,大師兄既已入魔,便不可能再是丹霄派弟子蕭雲暉了。
……卻原是自己執迷不悟。
傅鈞收起思緒,而同一時間,秦湛身上的所有傷口俱已被敷上一層藥膏,正在逐漸癒合。
傅鈞又拿出一件乾淨衣袍,給秦湛披上——這是他回去甲子居一趟所取的物品之一。
之後諸事就緒,傅鈞手中執着黑羽錐,目光慢慢轉向緊緊纏住秦湛雙臂的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