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竹樓後,分賓主坐下,梅臻從一旁的暖爐上取來兩杯溫茶,遞給傅鈞一杯。
傅鈞本來今日只是為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芳華谷中遇到梅臻,然而如今見到了梅臻,卻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前世傅鈞與梅臻會成為至交好友,其實是梅臻主動居多,因為兩人性格迥異,身份觀念均是大不相同,假如不是梅臻主動以朋友身份折節相交,傅鈞大概只會視梅臻為前輩高人。
但如今傅鈞想要主動結交梅臻,卻不免有些難以舉措了。
而眼下的梅臻似乎並不知道他心中的窘困,只是神色自若地與他攀談,卻也並無什麼為難的話題,無非是詢問他的出身,在丹霄派是什麼地位,又做過些什麼事。
傅鈞本不在意,逐一回答完後,才意識到梅臻一直在問他的來歷,卻對自己的身份隻字不提。
梅臻雖然態度客氣,言語不失禮貌,但這份客氣中,卻是隱含着冷淡疏離之意。
傅鈞更隱隱覺得,梅臻雖然口中不說,但神情舉止卻隱約透出一絲防備的念頭,似乎是懷疑他為什麼出現得這麼湊巧。
——而且,只怕自己能夠獨自輕易化解梅影飄香陣,卻對此事語焉不詳,也讓梅臻心生警惕。
傅鈞心緒微微動盪,雖然很想認為自己只是多心了,但卻畢竟無法忽略那份十分鮮明的感覺,不免心中頗覺失落。
他回想前世的梅臻對自己明明那樣親切,今生卻如此冷淡。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論如何,自己能重活一世,總歸是欠下梅臻一條命,盡力報答便是。梅臻對自己有所誤解,便誤解好了。
……自己對梅臻是何心態,原本便與梅臻本人無關。
傅鈞想到這裏,只覺心意稍定,便不再為梅臻的態度而感到失落了。
他見梅臻雖然沒有直言送客,但卻並無挽留自己久待的意思,便乾脆識趣地起身向梅臻告辭。
梅臻淡淡頷首,只說了一句「外面只有梅影飄香陣一道陣法,難不住你」,並沒有起身相送。
傅鈞亦不強求,只是略一沉吟,便在最後提醒了梅臻一句:「那名魔修極有可能是魔君陽羽餘黨的部下,想要得到乾坤轉輪石,也只怕是為了復活陽羽。」
梅臻聞得陽羽之名,卻也僅是眉梢微微一挑,淡然道:「知道了。若有哪個不怕死的想來找我的麻煩,便儘管來好了。」
傅鈞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出芳華谷,便啟動御劍飛行術直接返回丹霄山。
回到丹霄派後,已近黃昏。傅鈞通過山門,慢步走向甲子居,心中卻對今日之事頗有感慨,只覺得這一世的自己與梅臻,多半是真的無緣做摯友了。
秦湛雖然依舊在外未歸,但傅鈞卻不再着急了,只是耐心等待着秦湛歸來。
五日後,離開丹霄派已有十日的秦湛終於載譽而歸。
據聞此次純陽派掌門繼位大典上,有人對新任掌門霍弘勛不服,想要在大典宴席上下毒,讓霍弘勛得罪所有前來賀喜的道修門派,幸而被秦湛提前識破,而後又援助霍弘勛將那名罪魁禍首擒拿住,化解了一場危機。
那暗中使壞的禍首本是前任掌門的二弟子元敬,而霍弘勛在前任掌門弟子中排行第三,因此還是霍弘勛的師兄——元敬不服霍弘勛身為師弟卻能繼任掌門之位,故而生出妒忌之念,一心只想破壞霍弘勛的繼位大典。
在秦湛略施小計之下,見陰謀失敗後急欲銷毀痕跡的元敬人贓並獲,無地自容,然而霍弘勛卻是氣量寬宏,念及師兄弟之情,只是下令將元敬禁閉在後山思過十五年。
秦湛雖然事後顧及純陽派的顏面,對此隻字不提,但霍弘勛為人坦蕩,卻在繼位大典上直接公佈此事前因後果,先對秦湛致謝,又向各大門派請罪。而各大門派也絲毫不介懷,反而寬慰霍弘勛在此一事上處置寬容又不失公正。
秦湛經此一事,為人睿哲謙和之風,也極得眾人稱許。
對於秦湛如何名譽漸增,傅鈞倒是不甚放在心上,他本來念及秦湛回歸之時已是晚上戌時正,打算讓秦湛好好休息一晚,次日再去找秦湛解開心中疑惑,不料秦湛向師父陸淮風復命過後,便徑直找上門來了。
傅鈞開門後見是秦湛,便暗暗凝神起來,然而秦湛說的第一句話卻只是一句如沐春風般的笑語:「我聽說,你這幾日也下過山,去了一趟雲嶺山?」
「是。」傅鈞應答道,側身讓秦湛進屋說話。
「那裏風景如何?」秦湛繼續閒話道。
「比不上你在九嶷山純陽觀所見到的景致。」傅鈞亦稍作談諧,只是面上不如秦湛那般笑意盈盈,便顯得一本正經。
「雕樑畫棟固然華麗宏偉,美輪美奐,但卻未必比得上天然的山清水秀之景。」秦湛微微一笑,轉口又道,「只是去採摘了幾把伏龍草麼?就沒趁機去別的地方逛一逛?」
傅鈞微一沉吟,卻覺得自己沒有隱瞞秦湛的必要,直接說道:「我去了一趟鄰近的芳華谷。」遂即將結識梅臻的經歷略作說明。
秦湛靜靜聽完,卻道:「那個梅臻……對你不好麼?」說着眉毛微微一蹙,似乎在不經意間泄露出一絲殺氣。
傅鈞心頭一驚,既是驚異於秦湛的敏銳,亦是驚異於秦湛的殺氣,立時道:「為何如此說?」
「你提起他的名字時,眉間總是有淡淡的鬱悒之色。」秦湛並不給傅鈞否認的機會,「不要說是我看錯了。對於別人,我是未必有十成把握;可對於你的情緒變化,我絕不會錯認一分一毫。」
說到最後,秦湛語氣已經頗有斬釘截鐵之意。
「……」傅鈞沉默了一下,到底無法否認這個事實,那樣只會讓秦湛更起疑念,只能勉強道,「不是因為梅臻,而是因為……他身上的乾坤轉輪石。」
「你覺得他未必守得住乾坤轉輪石?」秦湛果然被轉移了念頭。
傅鈞微微遲疑。雖說前世的乾坤轉輪石應該一直在梅臻手裏,但前世陽羽的舊部也始終未曾浮出水面。關於魔君陽羽一事,前世今生如此不同,難免會引起變故。
他心念微轉,倒是不由得真的為梅臻的安危擔心起來。「梅臻雖然修為遠勝你我,但只怕他寡不敵眾。」
秦湛卻依舊從容,緩緩而道:「但依你所說,此人顯然不喜與人來往,我們也不可能一直把他請到丹霄派來做客,幫忙保護乾坤轉輪石。」
傅鈞想到梅臻獨來獨往的性子,很肯定地搖了搖頭。
秦湛繼續道:「至於請他割捨乾坤轉輪石,放置於天心閣中,讓丹霄派代為保管,顯然也不可行。只怕他更會以為丹霄派是在藉故奪寶。」
傅鈞微微點頭,低聲道:「確是這樣。」
「既然如此,你我也只能暫時從旁關注了。」秦湛仔細分解道,「若是日後真有魔修圍攻芳華谷,你我可以立即請示師父派人援救。即便他真的守不住乾坤轉輪石,讓陽羽的舊部奪去了,但陽羽的元神始終還在天心閣內,僅是一個乾坤轉輪石,還不足以復活陽羽。」
傅鈞仔細想了想,覺得秦湛所說的確實已經面面俱到,便無話可說了。
秦湛又道:「我看他絕非魯鈍之人,恐怕在你提醒過他此事涉及陽羽舊部後,他早就多做防備了。」
傅鈞知道梅臻外貌雖然年輕俊美,但真實年齡卻比自己大上三十多歲,似乎猶比師父陸淮風大上一歲。
經歷過五十餘年寒暑的梅臻,是實實在在的見多識廣,富有經驗。
只要梅臻對陽羽的舊部不掉以輕心,以他的能力,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