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說完,不待傅鈞回應,便伸手執起其中一柄長劍,動作並無絲毫拖泥帶水。
傅鈞不語,卻也不再遲疑,當下拿起另外一柄淡青色的劍。
秦湛一面低頭細細觀賞手中長劍,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流露出一點讚嘆之色,一面卻笑道:「能讓我們碰觸它們……至少說明它們並不厭惡我們,是不是?」
「嗯。」傅鈞知道秦湛說得並沒有錯。
假若這兩柄劍並不認可他們,首先便不會突然現身在他們眼前;其次,亦不會容許他們觸摸,多半會立即生出一道劍氣來逼退他們,讓他們知難而退。
但是像眼下這樣反應平靜、毫無異狀,應該是真的對他們頗有青睞。
傅鈞心中思緒未定,而秦湛此時卻已將劍柄與劍鞘全身觀看完畢,遂又慢慢緊握住劍柄,用力一拔,卻見劍柄紋絲不動。
秦湛輕輕「噫」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做思考,並沒有再盲目嘗試拔劍。
傅鈞見狀,不由也自己嘗試了一下拔劍,卻得到了和秦湛相同的結果。
「拔不出的話……是我們還未達成它的要求?」秦湛忽然問道。
「應是如此。」傅鈞頷首,心中卻不禁一動:倘若有額外要求的話,那麼這兩柄劍的品質,便必須是七階以上的高階靈劍了。因為六階及以下的靈劍,並不會給人設下如此難關,只需將自身鮮血滴在劍鋒上,便可使其認主。
「你覺得,它想要什麼?」秦湛輕輕問道,仿若自語。
傅鈞暫時沒有回答,而是陷入沉思中。距離獲取高階靈劍只有一步之遙,他絕不可在此時退縮不前。
傅鈞心頭驀然一動,不由便道:「許是……決心。」
秦湛似乎頗感意外:「為何會如此說?」
「這兩柄劍之前一直並未現身,直到我們巡查整個房間第三遍時方才露面。它們取中的,應該就是恆心二字。」
「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秦湛沉吟道,「只是要如何展現我們的恆心及毅力?持續不斷的拔劍麼?」
傅鈞靜默了一下,卻又忽然微微挑眉:「雖是猜測,何妨一試?」
前世他得到騰虬劍時,也許是因為當時他正在戰鬥之中,渾身靈力沖盪,倒是沒有經歷過任何考驗,直接以靈力與騰虬劍產生共鳴,得其認主。不過或許能找到騰虬劍所在位置,本身便是一種考驗。
也正因如此,傅鈞對於如何得到高階靈劍的經驗確實不多,如今回憶往事,也覺得前世的自己實在運氣頗好,從小到大一向順風順水,在修煉功法上如此,在取得靈劍上亦如此。
而據說秦湛當年獲得紫冥劍之時,比起他所經歷的,卻複雜許多,也艱難許多。
傅鈞心思微微飄蕩,只見秦湛輕輕笑道:「也是,反正眼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這兩柄劍雖然不知品階若何,但我卻覺得,比我們所見其餘之劍,只怕都還要勝過許多。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要我就此放棄,我肯定不會甘心,你也一樣,不是麼?」
「不錯。」傅鈞答道,語氣初次流露出一絲堅毅如磐石的決意。
秦湛不再多說,只是低頭凝神,開始嘗試用力拔劍。
傅鈞亦然。
在一刻時間過去後,傅鈞已經漸覺手腕酸痛,虎口發麻,然而隱隱之中又似乎覺得劍柄有了一絲鬆動,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長時間凝視劍身的錯覺。
「你有沒有覺得……」仿佛心有靈犀般,秦湛忽然開口道。
傅鈞眉宇一抬,尚未回答,只見秦湛又微微搖首,收住話頭道,「不,沒什麼。」
「你也覺得劍柄似乎有所鬆動?」傅鈞卻不耐做事吞吞吐吐,徑直問道。
秦湛聞言不由揚眉一笑:「看來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錯覺。有你這樣的話,我便放心繼續試下去了。」
傅鈞看不慣他明明毫無把握,神態卻是異常的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控,忍不住潑冷水道:「若是你我二人同時陷入幻覺,又當如何?」
秦湛低聲笑了一下:「傅鈞,你要與我打賭麼?」
「你以為我會賭跟自己願望相反的選擇麼?」傅鈞反問了一句。
秦湛似乎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道:「也罷,縱使是你,也不會一再上當。可惜上次你打賭輸給我後、繞着整個西峰連續跑上三圈的盛況無法重現了。」
傅鈞不答,卻緩緩低下頭去,似乎已經開始專心致志地繼續嘗試拔劍。
秦湛見他忽然沉默下來,不由問道:「怎麼了?你生氣了?」
「……不是。」傅鈞沉默了一瞬,方才回道。
他沒有抬頭,卻知道秦湛此時必定是眉毛微微一皺——秦湛的眉毛在尋常男子之中略嫌纖秀了些,不過配上他一雙寒沉若永夜的眼睛,便絕無一絲一毫的女氣——而同時秦湛的語調聽上去也顯得柔軟了不少,但卻沒有半點乞憐之意:「你知道,我萬萬不會叫你去做任何違反門規的事。」
「嗯。」傅鈞簡短地應了一下,目光依舊仿佛釘子一般凝固在劍身上,頓了頓,又道,「讓大師兄等太久不好。」
秦湛似乎微微鬆了口氣:「也是。雖然大師兄不會計較此事,但你我也不能太過拖沓了。」話聲一落,秦湛也不再多話,開始專注於手中動作。
傅鈞見秦湛暫時不再追究下去,雖然明知這並不代表秦湛不會放在心上,但心裏一直緊繃的弦着實不覺一松,頓時只覺全身上下仿佛湧上了陣陣疲憊無力之感,卻又立刻收斂心神,不去多想其他,只專心於取得手中靈劍的認可。
他剛才之所以會突兀地沉默下來,是因為他猛然驚覺自己這樣對秦湛的態度太過隨意……以及顯得遠比一個監管人親昵,就像是前世曾經十幾年裏親密無間、勝似兄弟般的相處一般。
可是……
傅鈞眼底緩緩浮現出一點深沉的痛苦。
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他也不應該再把秦湛當做兄弟來對待!
只是……十幾年的習以為常,早已在骨子裏深深扎了根……縱使再怎麼知道秦湛犯下的罪過不可原諒,卻在秦湛變回昔日那般親密自然、相互戲謔的態度時,仍是會不自覺地做出相同的回應。
但是,這樣……不行。也不對。
再怎麼深刻入骨的習慣,只要下定決心去糾正,便沒有什麼是無法改變的。
……他與秦湛,終究並非一路人。
也許是在內心苦悶之中,不知不覺用盡了全部力氣,傅鈞猛然只覺左手中劍鞘一輕,右手握住的劍柄亦仿佛多出了不少重量,重心一時不穩,不由蹌踉退後幾步,方才穩住身體。
他定了定神,低頭一看,只見手中劍柄已與劍鞘完全分離,而劍柄之下,則是一道筆直而犀利的劍鋒,色澤亦是極淡的青色,仿佛一泓澄澈見底的碧水,又宛若一塊瑩潤光潔的綠玉,光華流轉,鮮明奪目。
與此同時,他的身旁亦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利劍出鞘聲,只見一縷淺黃色光芒划過空中,猶若烈陽綺霞般璀璨明媚,而他目光所及之處,卻見秦湛手中所執之劍也已完全出鞘,通身如赤金的劍刃正自照射出絢爛燦艷的光輝。
秦湛神色仿佛十分讚賞地緩緩端詳過劍身,忽然道:「傅鈞,你是否也已經決定好了?」
「嗯。」傅鈞淡淡一應。
秦湛又慢慢道:「雖然僅是猜測,毫無實據……可我覺得這兩柄劍,可能是七階靈劍也說不定。」
傅鈞不由立時抬眸看了他一眼,面上表情雖無太大變化,心中着實微微訝然。
秦湛並沒有像他這樣多出十年的閱歷……卻也能夠看得出來?
如今他在徹底觀察完整個劍身後,確實更加覺得這兩柄劍是七階或者八階靈劍。
秦湛忽然笑了,唇邊的笑容雖然淺淡,神色間卻似乎顯得甚為舒暢:「你也這麼覺得?看來不是我一個人的妄想。」
傅鈞身軀微微一僵,禁不住有些痛恨自己的所思所想在秦湛面前幾乎猶如白紙黑字,無法掩藏。
即使有十年時光的差距,也似乎毫無用處。
倘若是這樣……那麼先前自己心中對秦湛的猜疑顧忌,是否早已在秦湛眼中無所遁形?
秦湛會是怎麼想的……又會如何看待自己……他若始終不說,自己當真能窺破他的想法麼?
傅鈞突然覺得,就算重活一世,自己在心計謀算一面,只怕仍舊根本不是秦湛的對手。
「傅鈞?」秦湛忽然喚道,眉心似有淡淡皺痕。
傅鈞回神,口中卻道:「既已選定靈劍,便儘早出去,勿讓大師兄久等。」
秦湛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反對的意思,只道:「走吧。」
話聲剛落,秦湛便已轉身踏步向門口走去,動作乾脆利落,不做任何拖延。
傅鈞倒是被秦湛這樣輕易放過的態度弄得略微一怔,稍稍有點未及回神,然而等他徹底反應過來後,也迅速邁步跟了上去。
只是行走的同時,心頭卻仿佛不受控制般,漸漸浮上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