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於村本是藍田的一座普通鄉村,此刻村內擠滿了從前線運下傷兵,以及需要重整的潰兵。村內的房舍幾乎都被徵用,面對往來的兵士,一慣欺生的狗似也不敢叫了,縮在一邊看着這些陌生人。
夜幕降臨,山村中一間普通的茅草搭蓋的房舍中,隱約可以看見十幾個人正圍作一圈。
「各位,若沒有異議就在這裏按個手印。」張陵溫和地對屋內其他十一個人言道。
見多數人都不吭聲,張國柱開口言道:「什長大人,這麼做也是為大家好,若按了手印,大家喝一碗血酒,從此以後就是兄弟。」
這話說完,有兩人看上去有些意動,走到桌前用手沾了紅泥在紙上按下。張陵攤開紙,上面除了自己與張國柱,已共有了四個手印。他繼續言道:「已有了四個手印了,還有哪位兄弟要按的?」
陸陸續續又有六人在紙上按下手印,眼下就只剩下曾武,還有孫恆,此人是個伍長,原先與曾武一道都與張陵不睦。他看了張陵一眼,言道:「老子大字不識,誰知道你寫些啥字,我不印。」
張陵淡淡地言道:「這麼說,你是信不過我們幾個了?」
那孫恆看了曾武一眼,走到他身邊,與張陵他們隔了一丈遠。他言道:「自然是信不過了,你有膽子便動手,看在你們殺我前,能喊來多少人。」他話沒說完,曾武突然動手將他的嘴捂住,張國柱不緊不慢地拿出一條粗繩,套出孫恆脖子勒緊。眾人看見孫恆被勒,眼底都流露出驚恐之色卻也無人去救,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孫恆就不能動彈了,死前一臉又是恐懼又是憤恨的神情。
曾武沉聲言道:「大家不必害怕,此人要是不除,我們皆不能活命。」
眾人聽曾武這一說,神情緩了許多,於是曾武也在紙上摁了手印,一共十一個人。
張陵看了一眼扭曲的屍首,心情並沒有一絲起伏。他突然想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冷酷無情了,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了。這勉強人來的事,本不是他所願。雖然孫恆不是他殺的,卻也間接因他而死。或者他如果不死,這裏的多數人都會死吧。這時張陵腦海另一個念頭說,假惺惺什麼,殺人就是殺人,自私就是自私,何必為這樣那樣找多藉口推脫。
想到這裏張陵默默嘆了口氣,心想自加入淮北軍以後自己是在變得太多了,眼下這些摁下手印的人,對自己恐怕也是畏懼多一點吧,可能這就是成大事者必須的手段,你的手要辣,否則沒有人會服你。
接着大家取出一大海碗酒擱在桌上,各人圍在桌前拿刀子來一一挑破手指,將血滴進碗中。
張陵眼掃過眾人,開口言道:「喝了這碗血酒,大家都把命寄在一塊了,以後就是生死兄弟了,同生死共患難。」說完第一個喝了一口血酒,
論到曾武時,張陵出聲道:「曾兄弟,我知道你以前為什長的事對我多不服氣,喝下這碗酒前你可需想清楚了。」
曾武眉頭一皺,隨即笑道:「過去的事提他作什麼,日後我曾武就奉你為大哥,若有二心,死無全屍。」說完唇碰碗邊,喝了一口酒。
張陵從曾武手裏端過酒碗亦喝了一口,然後再將血酒交給張國柱,言道:「國柱,你怎麼說?」
張國柱笑着言道:「我早就把你當大哥看了,日後就一心一意隨弟兄們有榮華富貴一起享,有刀子一起挨。」說完也是一口血酒吞下肚。張陵也效剛才那般,同是一口酒下肚。
接着張陵,曾武見眾人一個一個都將誓言念過,喝過血酒,可以看出彼此眼底的戒備之意都少了幾分。其實這一套法子,是張陵朝清平教學來的,不得不承認這一套拜把子認兄弟的手段,對這一群各懷心思的人來說,很有聚攏人心的作用。張陵心想當日若是自己拒絕周覆加入清平教的邀請,恐怕也是孫恆一般屍橫在地的下場。
但這幫人其中又有幾人是與自己一條心,可將性命交託的,張陵覺得沒有。張國柱,曾武二人滿肚子的心思,嘴上的話和心裏想的絕對不一,不過張陵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世上有一見交心的人,但張陵絕不是這種人。路遙知馬力,張陵心想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來考量這些人,到時候自然知道一個個的品性如何。
官軍與淮北軍的決戰一共廝殺三日,兩軍堆在陣前的屍骸聚在一處豎着可以壘起一座大山,橫着可以斷江截流。南路軍人馬本就不足,連番消耗下兵力也有些捉襟見肘,於是全澤這一營僅餘的人馬本該留在後方休整的,也不得不再次被調入戰場。為了湊齊一個營的戰力,兩個同樣被打殘營拼湊在一起,又補充部分輔軍,臨時從關中募來的新兵,甚至還有官軍的俘虜,滿打滿算這才了六百多號人。
全澤還是這一營的都統,而張陵仍舊是什長,加上原來那十個喝血酒的弟兄,手底下的人馬增至二十八人。對張陵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好事,這新來的人中有五個原先就是官兵,鬼知道上陣殺敵時,這些人會不會突然反水,在背後捅上一刀。想到這裏,張陵忍不住在心底大罵全澤,也不知他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血色的夕陽斜斜的照到這片黃土上,黃土坡上只有稀鬆幾叢乾草,大風一卷過登時就吹起滿天的黃塵。這群在黃塵中走過的人,渾身就似同土堆里剛爬出的一樣,若不是用布捂住了口鼻,還得吃進去不少沙土。一支上千的人馬踏着這鬆軟的黃土,頂着風沙緩緩地向前進發,張陵的什隊也在其中。
雖明知的徒勞的舉動,但張陵還是伸手撣了撣衣甲上的塵土,看了看周圍的兄弟們臉上都沾了一層黃土,面對面也認不出誰是誰來,只能憑叫喚認人。張陵扭過頭看去,在黃土坡下是一處乾涸地河谷,這裏不久前能爆發過一場激戰,從河谷里倒斃的屍體來看,有兩千左右的人在這裏喪了命。死者仍保持着生前的姿勢,倒斃,扭曲,廝打一一各不相同,被黃沙半埋的斷刀殘劍,在主人身邊伏地死去的戰馬,都在證明這是一場多麼慘烈的戰鬥,而這一切終將隨着黃塵再次揚起而漸漸湮沒不見。
張陵駐足看了許久,終忍不住又長長嘆了口氣。
高崗之上,一面赤紅色的旌旗插在黃土,旗面隨風鼓動正獵獵作響,自山下望去旗幟赫然書着一個『秦』字。一名滿臉虬須,身材雄偉的大將正立在旗下,正聚精會神地俯視着山下緩緩行來的援軍。他看了良久扭過頭去,對着一名半跪的將領板着面斥道:「來得只有這點人麼?」
那名將領甚是惶恐的樣子,埋頭言道:「稟報大帥,屬下也是好不容易才湊足這三營人馬,屬下……」
秦猛先伸手一揮,不耐煩地言道:「夠了,退下吧。」
「是。」那名將領心底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後退了三步,這方才轉過身小步疾跑退下。
秦猛先伸手捋須似在沉思一般,這時秦聖從身後走近,站着那秦猛先身後拱手言道:「父帥,就這點臨時拼湊齊的雜兵根本夠看,那周百韜的人馬可足足有一萬,是否……」
秦猛先倏地轉過身來,冷然地目光在對方臉上一掃,徐徐言道:「昨日接到線報,朝廷在洛陽的主力大軍並未有回師增援長安?」
秦聖聞言喜道:「這可真是太好了,我已為此事當心許久,父帥,可知洛陽大軍為何不返回長安?」
秦猛先冷笑道:「那因為他們已南下南陽,要斷我軍歸路。」見到兒子一臉驚異的神色,那虬須大將言道:「南陽若失,我軍補給就斷了,數萬大軍困在關中,將不戰自潰。」
「那父帥,可有挽救的辦法?」
秦猛先反問:「你說眼下的局勢,在長安城中有官軍十餘萬,我軍僅六萬,如何能勝?」
秦聖言道:「如果是我先領一支精兵攻佔潼關,斷絕洛陽與長安的通道,然後四處經略長安周邊,如百丈大木一般,先伐去根須最後再伐其主幹。」
秦猛先斥道:「如此我軍早亡矣,我軍兵少得地越多,兵力即越分散,兵法上說十則圍之,何況我們的兵力少於官軍。。」
「父帥,那我們該怎麼辦?」
秦猛先伸出右手來,捏緊五指言道:「我們必須將五指攥成一個拳頭,將官軍誘出長安城,再與之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