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廷上下四處流傳着岳陽要被調走的消息時,從山西北路又傳來了一個消息,陝西北路參將岳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募兵,預計此次募兵數量為一萬人,消息傳出朝野震驚。
「簡直是目無王法,這個岳陽到底要幹什麼?」
兵部衙門的籤押房裏,陳新甲看着下面的人最新送來的驛報,臉色變得一片鐵青,拿着驛報的手也在不停的顫抖,這都是給岳陽氣的。
「未有聖旨和兵部公文而私自募兵這可是形同謀逆,這個岳陽的膽子也太大了,他這是要造反嗎?」旁邊的一名員外郎也氣憤的喊了起來。
此時,在兵部的籤押房裏,頭戴烏紗帽,身穿一件紅色的團圓衫,胸前的補子繡着一隻栩栩如生的錦雞,腳踏皂色厚底官靴的楊嗣昌正面無表情的看着正在他面前的陳新甲和幾位官員不語。
籤押房,故名意思就是古代官吏們在衙門辦公時的場所,古代無論是州縣衙門的文書公事還是六部衙門辦公,從擬稿到正式發出,都要經過各道流轉程序,相關的辦理人員都要一一簽上自己的姓名(也可用姓氏、名字代替),表示連帶責任,然後由衙署首長用紅筆畫「行」。
因此籤押房的作用其實就跟後世的聯合辦公是一個性質,今天,原本應該在自己單獨的書房裏辦公的楊嗣昌也一反常態的來到了籤押房,原因就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這封來自山西北路的奏報。
這封奏報是岳陽寫的,上面寫着由於今段時間匪患愈發嚴重,而山西北路由於兵力匱乏,加之女真人虎視眈眈,因此不得不再次募兵以求自保,往兵部理解並批准云云。
原本這只是一份很普通的驛報,但令兵部的諸人都感到不憤怒的是在這份驛報里,岳陽竟然還把匪患的作用誇大了十倍不說,竟然在沒有兵部批文的情況下擅自募兵。這下達募兵命令一向是兵部的權利,如今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參將給打了臉,玩了個先斬後奏,這個岳陽他難道就不怕皇上龍顏大怒嗎?
在陳新甲看來,岳陽這次擅自募兵可是一種大逆不道之舉,應該對其進行嚴厲的懲罰,甚至派出緹騎將其捉拿到京師進行治罪也不為過。
作為兵部的二把手,在下面自然不缺乏拍馬的人,他剛一開口立刻便有人響應起他的號召開始痛斥起岳陽來。
「陳大人,那岳陽如此大膽,咱們應該立即面陳聖上,下令將其革職查辦押赴京師問罪才是。」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王亞和也在一旁附和着說道。
「對……理應如此!」
「陳大人所言甚是!」
一群人紛紛附和,在兵部的人看來,未經兵部批准私自募兵本來就是大罪,更何況這個人還是陳大人的仇人,自己不趁機推一把怎麼行呢。
眾人紛紛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後,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坐在首座上沉默不語的楊嗣昌,卻發現楊嗣昌依舊是垂目靜坐不語。這些人不由得心中暗暗一驚,趕緊肅立做好。
陳新甲也是暗暗一驚,這些日子以來儘管他上竄下跳的不但鼓動六道給事科和都察院那些人上摺子彈劾岳陽,但自家這位老大卻從不發表任何看法,也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評價岳陽。自己當初還以為是他在顧忌身份不予評價,畢竟是這位可是兵部的一把手,輕易不會發表自己的看法,這也是正常的,可今天看來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隨着眾人紛紛熄聲,一時間籤押房內不由得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當中。
良久楊嗣昌這才睜開眼睛,乍看起來有些渾濁的眼睛閃出一道精芒,閃電般的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圈,這才冷笑着緩緩說道:「怎麼,都不說了?剛才不是一個個說得挺起勁的嗎?現在怎麼都啞了?說啊,繼續說啊,我看也不用請皇上派緹騎去捉人家了,你們說都能把人家給說死了。」
「這……」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窺起來,看今天楊大人這個架勢是要庇護這個岳陽啊,難道剛才自己一行人拍錯馬屁了?
陳新甲一看不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下官等人學識淺薄,適才若有說得不妥之處還望您指正一二。」
「學識淺薄?」楊嗣昌冷笑了起來,譏諷道:「你們一個二個都是兩榜進士,最差的也是同進士出身。若是連你們都是見識淺薄那整個大明還有誰有見識,你們一個個說的可都是真知灼見啊,依老夫所見當一個帝師都夠格了!」
「下官不敢!」
眾人大驚,包括陳新甲內所有人都嚇得站了起來朝楊嗣昌拱手拜了下去,有的人甚至連額頭都滲出了冷汗。此時的楊嗣昌身上釋放出來的官威比起陳新甲來強了何止一倍。
陳新甲惶恐的說道:「大人,下官才疏學淺,適才若有說得不對之處還請您多加指正。」
「哼!」
楊嗣昌斜眼看了陳新甲一眼,不過陳新甲畢竟是自己的副手,自己也不好太過落了他的面子,因此強忍着心中的不快揮了揮手道:「除了陳大人所有人都退下。」
「下官等遵命!」
所有人如同大赦般趕緊一溜煙的退了下去,偌大的籤押房裏只剩下了陳新甲和楊嗣昌兩人
楊嗣昌抬起頭看了看陳新甲,將他好一陣打量,看得陳新甲心裏是一陣發毛,喏喏的問道:「大人為何如何看下官。」
楊嗣昌冷哼了一聲,斜眼說道:「這些日子你上竄下跳的又是鼓動六道給事科又是和都察院那些御史串聯的,一個勁的給皇上上摺子,你真把自己當成內閣大學士了,還是你覺得自己有能耐替皇上當家作主整治我大明江山了?溫閣老昨兒個說了,他準備退位讓賢,舉薦你當內閣首輔,你看怎麼樣啊?」
楊嗣昌話音剛落,只聽到「噗通」一聲,陳新甲立刻就跪在了地上,臉色一片慘敗,額頭上也同時滲出了一頭冷汗,連聲顫道:「下官不敢,下官知錯了!」
面對陳新甲煞白的臉色,楊嗣昌卻沒有絲毫的憐憫,他站了起來衝着陳新甲咆哮道;「錯,錯個屁!」
陳新甲一聽到這句話,差點沒被嚇傻,他和楊嗣昌認識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向來總是風度偏偏的楊嗣昌像個市井之徒那樣暴粗口,這也足以說明楊嗣昌此刻的心裏有多麼的暴怒。
「你知不知道由於你的無知和愚蠢給皇上和朝廷帶來了多大的麻煩?今天早朝以後,皇上還特地召見了本官與溫首輔、侯大人、唐大人以及諸位閣老,詢問如何處理此事。溫體仁還在朝上為此特地訓斥了本官,讓老夫管好兵部之事,他這是在譏諷老夫管不好屬下啊,你知不知道你給本官捅了多大的簍子?」
「這……這……下官着實不知啊!」
陳新甲的心不安的跳動着,可臉上卻是一片茫然之色,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鼓動人彈劾了一下岳陽而已,怎麼就弄成這個樣子呢?
看到陳新甲依舊一臉的茫然,楊嗣昌輕嘆了一聲,他從袖子裏掏出了一份奏章遞給了陳新甲。陳新甲不解的接過了奏章一看,立刻嚇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什麼……岳陽有意停止山西各地的種子供應?甚至停止向朝廷上繳糧稅,甚至停止向宣大邊關提供糧食,他怎敢如此大膽?」
看到這裏,陳新甲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岳陽不僅是山西最大的鹽商、最大的糧商,而且還控制着山西近八成的種子供應。
這兩年來,在岳陽的努力下,歷史上原本應該發生大饑荒的山西竟然和江南一樣成為了大明朝廷最大的糧食供應商,就在去年一年,僅渾源州和五里寨兩地就給大明提供了七十萬擔的糧食,佔整個大明糧食收入的兩成。
不僅如此,隨着高產種子的傳播,岳陽還控制了山西絕大部分以及河北、河南兩省近半的種子市場,那些嘗到了高產種子甜頭的地主和農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岳陽牢牢的綁在了自己的戰車上!
更讓陳新甲害怕的是,如今的五里寨和渾源州依然成為朝廷在西北地區的糧倉,一旦有失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想到一旦岳陽斷了宣大數萬將士的糧食供給的後果,陳新甲立刻就不寒而慄。
此時的陳新甲後背已經被冷汗所侵透,朱紅色的官服粘在他的後背上,但他卻渾然不覺。他手上的這份奏摺是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給崇禎的密奏,在真實性上是沒有疑問的。
看到陳新甲呆若木雞的樣子,楊嗣昌一把抽回了這份密奏冷笑道:「怎麼樣?現在你還要皇上將岳陽押解進京叫刑部、大理寺審議麼?」
「下官……下官……」陳新甲張了半天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他才有些不服的喃喃說道:「難道岳陽私自募兵還有道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