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西稱作坦普的胖魔族在青年嫌惡的眼神之中漲紅了臉。
他顯然對那西用這種眼神看他一事相當不滿,眼見周圍的路人都朝那西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坦普這才從初見那西的震驚中緩過神來——這位昔日的二少爺在命運之城中早已沒有任何地位可言,瞧瞧他的頭髮、瞧瞧他的眼睛,他根本就不是當年老主人寵愛的那位小少爺了!
他憑什麼還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
坦普想到這裏,臉上的惶恐瞬間掃空,他甚至帶了些不懷好意地問道:「您怎麼回到命運之城來了呢?」
&爾德家一個下人都能管主人的事了?」那西的語氣仿佛只是在單純地表達自己的疑惑:「還是說,你爬了菲爾德家裏哪位小姐或是少爺的床,成功上位?」
這話說得可就惡毒了,不但揭穿了坦普男女不忌的性取向,還諷刺他肖想主人家的少爺小姐們。
&坦普的臉色再度漲紅,這回明顯是氣的,對那西虛偽的尊稱也沒了:「你怎麼能這樣說話?!要知道你也是菲爾德——」坦普揚高了的聲音戛然即止,他到底還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不能在這大街上就把主人家的底細都掀出來。
當然,令他強行找回自己理智的,還有青年身後側的地行龍、以及穩坐在那隻龐然大物背脊上的黑髮男人在剎那之間沖他釋放出的極強威壓。
地行龍象徵着地位,而那男人的厲害,不說感受到的威壓,單憑坦普之前那被結結實實地隔空一扇已經足夠讓他忌憚。
看來菲爾德家的這位見不得光的二少爺在離家的這數年中恐怕是有了什麼奇遇,否則他不會以這樣傲然的姿態重新回到命運之城。
&也是菲爾德家的什麼?」那西上前幾步,與坦普對視的眼睛中氣勢分毫不讓:「藏着掖着可不是你坦普的風格吧?」
&說什麼呢,」坦普心念一轉,變臉極快,立刻撿回了被他一度拋開的尊稱,堆出了一臉的諂媚:「既然您回來了,可一定要讓老主人和主人知道這個好消息,坦普這就讓僕人——不不,坦普這就領您和……」
坦普才剛抬頭看向地行龍背脊上的黑髮男人,那男人就接着他的話如是回答:「我是他的隨從。」這話惹得那西和坦普相繼又朝他看來,前者是聽他撒謊而拋過來沒好氣的一個白眼,後者則是滿滿的不信。
……要真是主從關係,會是這樣一幅主人已經下了坐騎隨從還在坐騎上坐着的場景嗎?騙誰咧!
坦普雖然是打心底里不信,但那西沒有否認的意思,他也自然不會蠢到會在這兩人面前質疑他們的關係:「坦普這就領您和您的隨從回家去!」說着,坦普喊來店裏的一個僕人去給他牽坐騎過來,全程都避開那西似笑非笑的眼。
那西很清楚地知道,坦普看似尊敬的姿態下藏着的骯髒想法只多不少。這種人的卑劣是天性,以前是這樣,現在也不會變。
而在這當口,那一醒來就發狂的人族少年也自行清醒了過來,他趁着那西等人交談着沒人注意到他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躍而起,衝進了街對面的小巷裏,分分鐘跑不見人影。
坦普見人跑了,立刻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西先前施救的行為註定讓他今天沒法繼續找那小子的麻煩。他一邊嘟囔着又罵了那小子兩句,一邊將邊上圍觀的路人都哄散——「去去去!菲爾德家的熱鬧可不是誰都能看的!」
坦普貌似在大義凜然地護主,卻不懷好意地將菲爾德家和那西這個「異類」綁在一起,他是什麼居心昭然若揭。
那西倒也放任坦普折騰,抄着手站邊上定定地看着坦普,把後者看得越發不自在起來,正巧先前被他遣走的僕人牽來了他的鳥嘴獸,他立刻請那西重新坐回地行龍之上,自己也上了坐騎等在前面,要領兩人到菲爾德宅去。
那西沉着臉盯着坦普臃腫的背影好幾秒,這才將兜帽攏好轉身,卻沒有再帶起來遮掩外貌的意思。他肅着一張臉回到地行龍上坐好,由着雷哲驅着地行龍跟了上去。那西再怎麼也沒預料到會一進城就撞見菲爾德家的人,還是坦普這個噁心的老傢伙!
想想這老傢伙當年對他做出的事情,那西是真不能理解他怎麼還有臉在他面前做出這樣諂媚的表情!
「……如果不想去菲爾德家,我們現在就走也不會有任何問題。」雷哲也是沒想到會剛進城就讓那西碰到了熟人,要知道他先前許諾要告訴那西來命運之城的原因也還沒說呢,想到這裏,他又補了一句:「我在這裏也有產業,就是在我到光明大陸去找你之前命運之城發生了地震,聽斯圖亞特匯報好像塌了兩個房間,不過這段時間已經修好,正好就等魔後殿下去視察了。」
那西被雷哲圈在懷裏,沒有兜帽遮掩之下他走到哪兒都是眾人的視線焦點,這樣一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做出什麼大幅度的動作,就在衣袍的遮掩下反手朝雷哲腿間某處不輕不重地一抓:「你再貧嘴試試?」
作為男人,雷哲頓時被他抓得「嘶——」了一聲,那聲音卻沒有痛意。魔王殿下橫在那西腰間的手用了些力將人往懷裏又壓了壓,隨後湊近那西的耳邊,舌尖在愛人白皙的耳廓上輕輕一刮,幾乎是在用飽含欲`望的氣聲說話,而內容卻毫不讓步:「怎麼樣?只要魔後殿下一句話。」
那西的耳朵本就敏感,被雷哲這自帶調戲動作和熱氣的一句話弄得耳根發紅,頭一側眯着眼看向雷哲,同時手上動作一變:「既然你自稱是我的『隨從』,那就好好表現出隨從的樣子,懂麼?」
雷哲簡直愛死那西這種極偶爾流露出來的霸道氣性,尤其這樣的一面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會出現,要害的安危被掌控在愛人手裏這種事完全可以忽視,當然也樂得和那西玩角色扮演:「遵命,我的主人。」說完還頭一低,在那西的後頸處咬了一口,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印子。
……魔王殿下您屬狗的嗎?
無力吐槽的那西微微一嘆:「算了,我該面對的也跑不掉……你真沒調查過我?」
&說過不會再騙你的,我真的沒有調查過你。」雷哲無奈道,「但我最開始會注意到你,倒是因為你這張臉讓我想到了菲爾德家。你知道嗎,你和德里克·菲爾德年少時長得非常相像,除了發色和眸色,你們的五官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幾乎只看了一眼我就猜測你和菲爾德家有關係,所以不必調查我都能猜到你的身世——你應該就是德里克·菲爾德和那名來自光明大陸的混血精靈結合而生下的後代吧?」
雖說雷哲用的是疑問句,但那語氣卻帶着肯定。「這麼漂亮的淺金色髮絲和澄澈的眼瞳,也只有精靈族的後代能夠孕育出來了。」
那西愣了愣。也許是年幼時受的刺激太大,他在離家之後就刻意遺忘了他在命運之城裏遭遇過的一切,而他的生父德里克長什麼樣子……那西也已經不太記得了。
青年微微垂首,捏了一束頭髮在手上來回揉了揉:「……其實我也不是一開始就……」
&雷哲五感敏銳,那西這極小聲的一句話他也沒有漏過去,只是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雷哲實在是猜不到他想說的是什麼:「不是一開始就什麼?」
&看到的這不是我的真實外貌——」那西深深吸了口氣:「我現在的外貌,屬於我的孿生哥哥納瑟爾·菲爾德。我原本的發色和眸色都是純黑,天生暗元素體質,帶着賢者級別的精神力出生,在菲爾德家曾被伊格納斯·菲爾德,我的祖父視作瑰寶……呵,可笑的瑰寶。」
青年越過在前頭領跑的鳥嘴獸,視線落在了已經能夠遙遙望見輪廓的菲爾德宅邸,眼底一片銳光。
在那西看不見的地方,雷哲挑高了一側眉。他雖是黑暗大陸的霸主,但他對這些大家族的秘辛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因為他在登上魔王之位後對這方面信息表現出的興致缺缺所致,久而久之他的部下們也就不再把這些大家族內的消息一一上報,因而雷哲對菲爾德家數年前的這段被掩蓋的真相併不知情。
&的母親是來自光明大陸的混血精靈沒錯,她和我的父親共同孕育了我們兄弟倆,但不知為何,我生來是純暗體質,我的哥哥卻是傳說中的神眷者,由於哥哥的發色為金色、瞳色是天藍,就如同光明神的化身,菲爾德家便將哥哥神眷者的身份壓下。我們兄弟倆站在一起在族人眼中看來仿佛是在昭示着光與暗共存。我後來才知道,他們認為我們兄弟的存在是對菲爾德家的最大諷刺。」
那西回憶起不堪的往事,語氣嘲諷:「母親對父親的愛情逐漸被族人的白眼和排擠所消耗,而父親則同樣因為立場問題經常與母親爭吵,兩個本就是因激情在一起的人,沒了熱戀時的衝動,關係也就變得搖搖欲墜。」
&僅存不多的記憶里,越是長大,就越難見到他們和睦相處的畫面。隨着那兩人爭執升級,對我和哥哥兩人的看護也就鬆懈了下來,族裏的人便不再忌諱對我們兄弟倆說些難聽的話,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動手……因為祖父對我格外喜愛,所以都是哥哥被針對的情況較多。也就是在八歲那一年,我和哥哥在菲爾德宅邸偏僻的地方玩耍時,被一群蒙了面看不見臉的惡徒擄走。」
說完這一段話之後,那西沉默了很久,直到眼看菲爾德宅已經近在眼前,他在雷哲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之後,長吁了口氣。
要不是因為傾吐心聲的對象是雷哲、要不是這人的懷抱有那麼溫暖,那西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這樣在尚且能夠保持鎮定自如的心態中把多年前那些醜陋不堪的回憶說出來。
「……然後,我親眼目睹了雙生哥哥在我面前……」
&為一直受到家族成員的排擠,哥哥和我都很嚮往母親口中那個美好的光明大陸,聽說像哥哥那樣的神眷者在光明大陸能夠得到最好的教育,得到至高無上的力量,成為整個大陸最厲害的人。對此,我很是羨慕。我們曾約定終有一天,一起到光明大陸去生活,但那個約定在那一天被徹底打破——我的哥哥,對我用了禁咒。」
&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用那樣的禁咒,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那個的禁咒……」
&把屬於他的一切都給了我,發色、瞳色……」那西斂眸,抬手按了按胸口:「屬性體質……哥哥把我曾經想要的、羨慕的一切全都給了我,也許是單屬性無法置換多屬性體質,我只得到了與暗相對的光屬性,以及哥哥身為神眷者可以無視媒介直接施法的特性以及光元素親和力滿值的體質……但那次置換卻也並不完美,那個禁咒似乎損傷了我的一大部分精神力,賢者級別的精神力被削弱得厲害。」
雷哲嘴唇張了張,剛想說些什麼,就聽那西又繼續說了下去。
&他不喜歡……父親、母親、祖父,所有人,他們都不喜歡。」青年的語調里甚至帶了一絲詭異的笑意:「母親因那次的事件大病一場,痊癒後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說我嫉妒哥哥,故意不救他、害他,只為了得到他的一切……而父親和祖父他們則認為置換了體質的我已經不再是菲爾德家的瑰寶!瞧瞧,他們所謂的瑰寶——」
那西沒有再把後面的話講出來,然而雷哲卻聽懂了。
菲爾德家所謂的瑰寶——多麼廉價。
&這個世界上我最親近的人死了,」那西在雷哲勒停地行龍之前幾秒又低聲說了這麼一句:「我卻因此而被詛咒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真心相對的人,親人、朋友,喜歡的人……不管什麼關係的人,只要被我喜歡上,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