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並沒有走正門。
他是從窗戶翻出去的,因為就住在一樓,用這種方式溜出去簡單粗暴,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那西那一頭淺金色的頭髮已經被他用暗色的枕巾包了起來,否則就算是佔了夜晚不容易被發現的便宜,他那堪稱耀眼的發色也實在太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了。除了頭上包着枕巾,他身上也裹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感謝溫斯頓那個慷慨的貴族,該有的禦寒冬衣他是一件都沒落下。
陰沉的天氣讓天色在夜間變得更加的暗沉,雨下的不小,此時側耳傾聽,一切聲音都被湮沒在了嘩啦啦的雨聲之下。
這半夜裏的一場雨讓那西的潛行變得容易,但同樣地,被雨聲掩蓋住的聲音很有可能被那西所忽略。
所幸那西所在的這幢房子正好是城主府上最靠近邊緣的一幢,如果沒有什麼突然事件的話,並不會有太多僕人在附近逗留。
其實,大約在晚飯之後,這幢房子裏除了留下來值守的兩名僕人以外,所有隸屬城主府的僕人都已經回到他們居住的地方去了,而住在這裏的除了習慣早早就休息了的貴族溫斯頓以外,也就只有今天早晨剛住進來的病號,魔法師費萊西了。
——與溫斯頓打賭的另一名貴族並不住在這邊,因為兩人關係不和是出了名的,所以那位叫喬夫瑞的貴族住在與他們住處相對的另一幢房子裏,那西對此感到十分慶幸。
基本上,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會暴露的可能性。
那西不打算讓人知道今晚他和費萊西有過接觸,直接找上門去的方式在最開始就被否決——費萊西的房間被安置在二樓,他決定從房子的後側爬上去。
然而,如果要以這種方式上樓的話,那西就必須面對有着「宅邸守護者」的攀隙魔藤。
攀隙魔藤是一種只在夜間活躍的植物,它並不罕見,只要踏出哲里城,就能在城外不遠處的森林裏找到這種植物。
這種植物的特性很奇怪,與一般植物相反的是,它在白天或是光亮的環境裏安靜無害得就像普通的植物一樣,然而到了晚上,所有不小心觸到它的生物都會在第一時間被攀隙魔藤的枝葉纏上,一旦被它沾上身體的任何一處那就是個甩不脫的大`麻煩,越是掙扎它只會纏得越緊,除非將它的根系拔出,否則將會有源源不斷的藤蔓枝條纏上來,永無休止。
也正因為如此,人們通常將它養在牆根,攀隙魔藤的生命力頑強,不用幾天就能在房屋上爬成一片,為人們的宅邸充當着守衛者的角色。
——當然了,要是能有火把或是照明球等發光物,就可以讓它很快地安靜下來。
然而,想要趁着夜色偷偷靠近民宅的傢伙往往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攜帶會暴露他們身形的照明物。
那西也自然不會用這麼蠢的辦法去對付攀隙魔藤。
他曾經在無意間探得過對付攀隙魔藤的一點小訣竅:如果被觸犯領地之後的攀隙魔藤不好惹,那麼對付它最好的辦法不是解決它,而是根本就不要驚動它。
想要在攀隙魔藤的眼皮底下安全通過,只需要一點小伎倆。
為了方便行事,那西早就將房間偽裝成主人已經熄燈躺下的樣子才翻窗出來,他貓着身子在窗台下方朝四周圍探視一番,確定這幢房子裏並沒有誰還開着燈、他也應該沒有被發現的可能性之後抬起戴着薄布手套的手掌,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暗沉的夜色下,那西只能隱約看見那薄布手套的外表面凝結了一層有着龜裂痕跡的、有着不起眼的些微潤光的東西。
那東西是蠟。
藉助着手套為基礎隔離層,再用燒成液態的蠟浸過手套的表面,再糊厚一層,多少可以為那西的體溫做一些掩蓋作用。
是的,驚動攀隙魔藤的條件有兩個,一個是生物的體溫,另一個就是不能有過大起伏的動作。
時值冬季,又下着不小的雨,因為打定主意要通過攀隙魔藤爬上二樓,那西也沒有穿夠衣服,只為了讓自己的體溫降到不會驚動魔藤的範疇之內,為了驅逐那個在費萊西身體裏的c級異端、為了賺取積分,那西也是拼了。
自我檢查完畢之後,少年開始沿着房子的外側磚牆一點一寸小心翼翼地朝上爬去。
與從知識海中了解到的其它世界的建築物不同,這個世界的建築物除了王都里的皇宮與地位崇高的大貴族、魔法師和煉金師擁有的宅邸以外,各大城池中最好的技術也就是像哲里城城主府里的這種以磚砌牆,隨後用黏土在外側層疊塗抹,風乾後就算完事。
這種外牆一旦經歷長時間的風吹雨打,就很容易慢慢被腐蝕,嚴重的話有些地方的外牆還會脫落。
也許是在雨中降低了警覺,也或許是那西準備充分、移動的時候也夠小心,裂隙魔藤對身上爬着一個人事情毫無所覺,藤蔓們在滴滴答答的雨點中搖擺舒展着上頭的枝葉,看上去十分乖覺的樣子。
那西一邊爬一邊想,看起來城主府的房屋差不多該是時候修葺一下外牆了。
他總能找到牆體被風化的位置,動作輕緩地扣住牆面的縫隙,朝着他的目的地小心地移動。
費萊西被安置在二樓靠西的房間,正好就在那西房間頂上的隔壁一間,非常近,也很好找。也就是這麼看上去短短的一段距離,那西爬了近四十分鐘,終於抵達。這時那西身上已經一片冰冷,他得用最大的克制力才能讓自己不因為寒冷而顫抖。
探頭朝費萊西的房間內掃了一眼之後,那西稍稍感到安心了些。他一直擔心早晨看到的那個扶着費萊西的男人會在這位魔法師的床前陪夜,不過現在看來,除了床上躺着的費萊西以外房間裏空無一人。放下心來的那西撐着窗框貼到窗戶邊緣靠坐在上,伸手推了推窗戶——
窗戶關着,從里側落了鎖。
啊,和想像中一樣理所當然的結果。
那西從懷裏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細鐵絲,抓着細鐵絲的一端將它一彎,折成了淚滴的形狀,然後從併攏的兩扇窗戶中間把它伸了進去,勾住中間落了鎖的橫槓,輕巧地朝上一挑。
極輕的「咔噠」一聲之後,窗戶被順利打開。
那西一邊脫下身上的斗篷,一邊翻身越過窗台,穩穩地落地同時將斗篷輕輕地搭在窗沿上,隨後攏上兩扇窗,以免雨水打進來。
為了方便攀爬和做偷偷摸摸的事,那西穿了一雙軟底的鞋子出來,在經歷了四十分鐘的冒雨爬牆行動之後,鞋子已經濕透,每走一步路都會發成輕微的「唧噶」聲,並在木質的地板上留下濕噠噠的腳印。
那西儘量放輕自己的腳步聲走到費萊西的床前。
這名在哲里城赫赫有名的魔法師閉着眼躺着,臉色很是憔悴——要知道今天下午在學習武技的戶外課程上,那西看到已經有兩名牧師一同來為費萊西治療,然而費萊西在得到治療後還是這樣一臉菜色,看來僕人之間的議論八`九不離十,費萊西的精神力傷得確實不輕。
不管怎麼說,這情況是絕對對那西有利的。
那西站在床前伸出手。
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到遲來的緊張感。那西並不能確定以他現在的精神力是否能夠順利地驅逐一個c級異端。要知道,像肖恩身體裏的那個異端並沒有給人他很弱的感覺,f級和c級之間的跨度那西有些難以掌握。
回憶着第一次自己成功驅逐異端的那種感覺,那西將冰涼的手指搭在了費萊西交疊在腹部的手背上。
相同的選項再一次出現在那西眼前,他這回同樣以很快的速度做出了與早晨迥然相反的選項—>
與第一次莫名其妙就成功將異端驅逐掉的感覺不一樣,這回那西能夠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與費萊西力量的對撞,那種幾乎是從靈魂深處湧現而出的力量正由他的身體內部不斷地向着費萊西衝擊而去,巨大的精神力量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推搡着對方。
同樣地,那西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費萊西身體裏的靈魂拒絕離開的意念,那股來自費萊西的意念充斥着震驚與不甘,企圖牢牢地盤踞在費萊西的精神空間內卻偏偏因為剛剛受過精神創傷而漸漸被那西的精神力所撼動。
一看有戲,那西本還有些忐忑的心情瞬間化為動力,想要驅散異端的念頭一旦變得堅決,他的精神力也變得更加強大。
兩股精神力的對決儼然成為了一場艱難的拉鋸戰。
佔着費萊西精神力受創的大便宜,那西在這場拉鋸戰中一點一點地消耗着對方的意志,好幾次精神力的此消彼長之間他都差點讓費萊西的精神力反彈出去,但他仍然咬着牙堅持。也不知過了多久——幾十秒或幾分鐘,終於眼看着費萊西眉頭緊皺,愈發蒼白難看的臉上隱約露出了一抹絕望,那西就知道,這場精神力的拉鋸戰是他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費萊西在最後放棄抵抗的緣故,那西在將這個c級異端驅逐出這位魔法師的身體時異常容易,將異端的靈魂震出去後,那西只覺得整個大腦里壓力一松,一股麻木鈍痛感席捲而來,有種思維停頓、短時間內完全無法思考事情的感覺。
那西以最快的速度把環境探測功能給兌換了下來,他還得從這個房間裏出去呢,越早擁有這個功能就越好不是嗎。
然而,還沒等他喘口氣,就聽到了系統提示音與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同時響起——
有人來了!
剛入手的環境探測功能開始預警:
看着已經斷了氣的魔法師大人,那西在心裏低咒了一聲,頓時慌張了起來。
該怎麼辦?!
在他與費萊西精神力相抗的過程里全程保持沉默的系統在這時候卻突然向他提供了幫助:
對對對!要先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跡!
那西一邊在自己兩邊太陽穴上用力按了按,在門外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中強自定了神,然後開始在屋內搜尋了起來。沒兩秒,他的視線定格在了床頭一個矮櫃後側露出的布料一角上面。那西立刻探過身去揪住那一個角朝外一拽。
一塊半大不小、乾燥柔軟的方布落到了那西手裏。
也沒時間研究矮櫃後側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塊布,那西扯着那布料的兩頭蓋在了木地板上他留下的濕腳印上,順着一路走過來的痕跡擦了回去,最後,他坐到窗沿上,用腳勾着那塊方布擦去了窗戶正下方最後的一點濕痕,完事後腳尖朝上一撩,抓住了在作用力之下騰空而起的布塊。
與此同時,那腳步聲在門外停了下來——那西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動作停止,那西僵在了原地。
完了!要被看見了!
可是下一秒門卻沒有開,探測到來人的距離也停在了相距2米的距離,取而代之的是兩個人的談話聲,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恐怕是為了不打擾到房間裏正在休息的費萊西才刻意壓低了聲音。
那西根本沒空去管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將斗篷攤開扔到了一樓他房間窗戶外不遠處的草坪上,隨後挪到外側窗框,將里側窗沿的水漬吸乾,方布塊往懷裏一塞,七手八腳摸出剛剛製造的簡易開鎖細鐵絲,按照老辦法將窗戶鎖回原樣。
那西並不恐高,並且兩樓對他來說也並不是一個無法克服的高度,他算了算距離之後,手上一個使勁,對準了草坪上斗篷所在的位置斜着躍下。
——就在他一躍而下的後一秒,費萊西的房間門被從外側打開,柔和的燈光隨之亮起。
……這種然並卵的情報就不用報出來了喂!
這陣子學習武技多少強化了身體,那西落到了斗篷上,朝前一滾卸了墜地的衝力,穩下身形後他立馬撈起斗篷,只來得及往二樓亮燈的房間看了一眼,貓着身體返身爬窗回房。
那西關窗拉好窗簾,扯下頭上包着的濕枕巾,以他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換了一身睡覺的衣物,剛擼了一把已經半潮的頭髮,就聽見房門外傳來「叩叩」兩聲,隨即赫爾的聲音響起:「那西,沒睡的話就趕緊開門出來,有急召!」
那西順頭髮的動作一頓——wtf!?居然來得這麼快!!!
少年一咬唇,視線落到了地上散落的濕衣服上。
真要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