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一個擁有三十歲成熟思維的人,雖然暫時還無法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回到十幾年前,但回過神來的劉宇凡,卻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冷靜下來的劉宇凡,首先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身鼓鼓囊囊的純手工綿服,怎麼瞅怎麼像是一個圓滾滾的大棉球,再摸摸自己的腦袋,標準的小平頭,劉宇凡知道此刻自己的形象一定糗得很,在心裏苦笑了一聲,又很乾脆地坐到了炕上。雖然老房子裏沒有空調玻璃窗也只是單層的,不過勝在炕燒得夠熱,暖哄哄的舒服得很。
「小凡,怎麼了?」楚青有點緊張地問道,兒子剛剛的舉動太反常了。
「沒事兒,媽,我感冒好啦,放心吧。」劉宇凡笑着說道。
「這麼快就好了?才吃了一頓藥啊。」老媽楚青一臉不相信的神色。
「你還盼着你兒子多病幾天啊,不是你說過年的時候吃藥不吉利嘛。」劉宇凡嘻嘻笑着,自己這個老媽有點老講究,其中一條就是家人大年初一不能吃藥,她認為那樣一年都會身體不好。
「哼,那還不是你不老實,非要跑河溝里抓魚?還不趕緊把外套穿上?挺冷的天兒,別剛好又感冒了。」老媽楚青以一副命令的口氣說道。
「遵命!」劉宇凡洪亮地應了一聲,隨即一把抓過扔在炕尾的褲子和外套穿了起來。
「嘴不溜舌(方言:貧嘴)的,跟誰學的!」看到兒子沒事,楚青的心情不錯,笑着罵了劉宇凡一句,轉身接着炸丸子去了。按照大寨村本地的習俗,一般臨近過年的幾天裏,每天做什麼都是有講究的,哪天宰豬,哪天做豆腐,哪天準備「炸食」(丸子、粉格子之類的)都是固定的,那時候物質生活雖然不富裕,但到了年關的時候年味都很濃,不像十幾年後的時候,雖然衣食無憂,可年味兒卻淡了許多了。
劉宇凡套上那件青綠色的勞動布褲子,印象里這條褲子可是北京的一個表親來鄉下探親的時候捎過來的舊衣服,那時候家裏都當個寶似的,劉宇凡穿這條褲子出去的時候神氣得很,着實讓那幫小夥伴們羨慕了許久。可現在不一樣了,以劉宇凡遠超過這個時代十六年的眼光看去,這條褲子實在是土氣得掉渣,除了質量還可以。
「算了,將就着穿吧。」劉宇凡自嘲地笑笑,麻利地穿上了。家裏現在的條件他知道,在這家這就算是好衣服了。
再看看那件同樣軍綠色的、還帶着領章的「軍服」,劉宇凡更加無語了。這當然不是一件真正的「軍裝」,而是在大集的地攤兒上買來的十多元一件的便宜貨,那時的孩子都喜歡這種衣服,可在此刻的劉宇凡看來,這外套還不如自己穿上那條土得掉渣的褲子。
幾下穿好外套,劉宇凡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看着炕沿下那雙同樣是由老媽楚青純手工製作的五眼大棉鞋,三兩下就套上了,下地走了幾步,雖然感覺有些沉,可居然比那些動不動就賣幾百元的,號稱什么小牛皮鱷魚皮的貨暖和多了,穿着這雙大棉鞋,劉宇凡不禁又想起了解曉東唱的那首歌,「最愛穿的鞋是媽媽納的千層底兒」,嘴裏哼着,腳也抬了起來,看着鞋底兒那密密的針腳,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千層底兒」。
「這歌詞兒編得挺有道理,比你之前哼的那些歌強多了。」一直沒停下把玩手裏麻核桃的爺爺突然點點頭,蹦出了一句。
聽到爺爺這句話,劉宇凡暗暗吐了吐舌頭,心道這首歌可是九七年春晚一炮而紅的歌,自己不小心現在就把它哼出來了,幸好是爺爺不懂流行歌曲,要是換一個懂流行音樂的在這裏,估計自己會被人家揪住當怪物。
下炕走了幾圈,劉宇凡感覺着這個年輕的身體裏的活力,真是美妙的感覺!啤酒肚不見了,沒有了電腦輻射,腦子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眼睛所見到的清晰銳利的景物,竟讓劉宇凡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動!意識到自己重生的激動和喜悅,在劉宇凡的身體裏涌動着,之前那些許的感冒引起的不適,竟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看了看牆上掛的那台破舊的擺鐘,時間指向啊下午五點鐘,劉宇凡坐在炕沿上,開始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的處境。
重生了!
原來以為這種事只有小說里才會發生,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機會來上這麼一回。
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重生,那些過得好的人,巴不得好日子長一些,只有混得不好的人,才偶爾有想要有重活一回的衝動。但事實上,即便是重生了,那些混得不好的人,也未必就能見風化龍,呼風喚雨。畢竟,眼界、見識、先天條件、周邊環境等等許多因素,並沒有因為重生改變什麼,大多數人即便真的重生了,頂多也就是憑着先知先覺的優勢,混個小富翁罷了。
劉宇凡呢?
重生了,自己該怎麼辦?這是此刻劉宇凡腦子裏不斷問自己的一個問題。
現在看起來,除了重生,自己的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開什麼金手指。前世的劉宇凡過得像他的名字一樣,很平凡,重活這一次,他有能力改變命運的安排嗎?
劉宇凡真的挺平凡的,如果硬要說他比別人多了什麼優勢,恐怕只有愛好音樂這一項了。
劉宇凡對音樂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旋律、節奏、力度、表情……所有這些抽象的術語,都像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一般。若生在一個富貴人家,劉宇凡這些「天份」,足以讓父母投入很多來讓他發展。不過很可惜,劉宇凡生在農村,而且家庭條件很一般。劉宇凡的老爸老媽最大的希望,是他能念好書,將來當一個老師,再找一個當老師的媳婦,一輩子穩穩噹噹的。至於音樂?閒的時候哼哼流行歌曲還行,花錢學?開什麼玩笑,還能學成歌唱家不成?
所以,在上師範之前,劉宇凡所有和音樂有關的活動,似乎除了聽二叔家那台破舊的「燕舞」牌收錄機,就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次學校和鎮上的六一演出登台唱歌了。
劉宇凡第一次摸到鋼琴,是在他上師範的時候,那一年,他十九歲。
第一節琴法課,劉宇凡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了鋼琴這種樂器。從他聽到第一串音符時,他就入魔了。
音樂課對於師範生來說,只不過是眾多學科中的普通一門罷了,大多數人,只是因為不得不過琴法考試,才走進琴房摸摸琴鍵。偶爾有幾個抽出更多的時間彈彈「愛麗絲」、「夢中的婚禮」什麼的,也是騷包的想要在同學面前顯擺一下而已。
劉宇凡不同。
在師範的日子裏,他把這門普通的「學科」當成了主業,經常逃課跑到琴房彈琴,以至於初、高中學業尚可的他,到了這裏學習成績卻直接滑到了年級倒數,而且獲得了一個「六指琴魔」的「光榮稱號」。
只是,如此瘋狂的練習,並沒有改變劉宇凡的命運。過晚的起步,加上非專業的環境,讓劉宇凡直到畢業,鋼琴水平也只是停留在一個學校頂尖的水平而已。而這個水平,在專業領域裏,就是一個笑話。
劉宇凡不是沒有想過走專業的道路,然而貧困的家庭以及父母的不理解,讓他只能把這個夢想埋在心裏。劉宇凡並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想到家裏還在地里耕作的母親,賺着微薄工資的父親和馬上要上高中的小妹,自己怎麼能狠得下心,讓家裏為自己買一萬多元的鋼琴,上半個小時五十元一節的鋼琴課?
後來,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劉宇凡成為了一名老師。但他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愛好。買不起真鋼琴,劉宇凡攢了幾個月的工資,從網上買了一台sp170的入門電鋼琴,可惜,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鼎鼎大名的的觸感和音色,劉宇凡就被那台不知道哪個二代開的a6一撞撞回了94年。
老天似乎和劉宇凡開了一個玩笑,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可卻沒給他改變命運的任何手段,家裏,一如既往的貧窮,自己,也沒多什麼超能力。雖然多了十幾年的閱歷,可一個人的力量,又能改變什麼呢?
黑白電視機漸漸亮了起來,中央台的七巧板欄目,鞠萍姐姐的聲音,把劉宇凡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中。電視裏,鞠萍姐姐正拿着把剪刀教幾個小朋友剪紙,畫面上的她留着清純的學生頭,臉上光滑細嫩,一點皺紋也沒有。在1994年,這個節目估計是所有小孩兒最喜歡的少兒節目了,沒有之一,因為基本上也沒有多少個台。看着年輕的鞠萍,劉宇凡拋開了患得患失的情緒,由衷地感慨着:年輕,真好!
廚房裏,老媽還在忙活着,一股油炸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散着,外面的夜空中偶爾傳來零星的二踢腳的聲音,提醒着人們快過年了。
劉宇凡剛剛看了看日曆,今天是臘月二十七,再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媽,我爸呢?」劉宇凡沒看到老爸的影子,隨口問了一句。
「哦,你四叔家裏新買了一台電視機,你爸給他們家調電視去了。一會兒你去喊一下,馬上就吃飯了。」老媽頭也不回地說道。
「哦。」劉宇凡回應了一聲,隨後走到鍋台旁邊,兩口大鍋都沒閒着,一口鍋里正炸着千子(用豆腐皮包裹着餡料做成的一種油炸食品),另一口鍋里煮着一塊肉,雖然沒放鹽,可那四溢的肉香還是勾起了劉宇凡肚子裏的饞蟲,這年頭的豬肉可不像後世養豬場裏那些用料精餵出來的肉,都是用沒有經過農藥化肥污染的糧食慢慢餵出來的,一口豬起碼要養小一年才宰,香着呢。
劉宇凡用手撕了一小條瘦肉,看看邊上有一碗醬油,蘸了一點放在嘴裏,又剝了一瓣蒜放在嘴裏,一起嚼了起來,頓時滿口生香,這種純綠色食品在後世基本已經絕跡了,劉宇凡一邊吃一邊回味,和那些用瘦肉精餵出來的絕對不一樣。
「唔,好吃!」劉宇凡贊了一句,隨即又要動手去撕。
「少吃點兒啊,那是留着過年待且(qie,讀三聲,客人的意思)的。」劉宇凡老媽說着,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兒子感冒剛好,補充點營養也是應該。
「哦,知道了。」劉宇凡看着鍋里那一塊不算大的肉,心裏有些發酸,自己家現在的條件還是太差了!
轉身來到老媽楚青旁邊,劉宇凡拿起一個千子丟在嘴裏。大寨村過年的時候炸菜要備三樣:千子、丸子和粉格子,劉宇凡最喜歡吃的就是千子,豆腐皮炸過之後脆脆的,放在嘴裏嚼着很爽。
「餡里沒放點肉啊,吃着不香。」劉宇凡嚼了嚼說道。
「我的兒子啊,肉多貴啊,一塊八毛多錢一斤吶,這裏面要放肉得放多少啊。等一會兒吃飯的時候給你弄一盤拆骨肉,讓你好好解解饞!」老媽楚青笑着說道。
「媽,好香啊,做什麼呢?我要吃!」門外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就知道吃,你們倆一個比一個饞!」老媽楚青笑罵道,隨即撕下一塊瘦肉蘸了點醬油,衝着剛跑進來的一個小丫頭道:「喏,吃吧,別燙着啊。」
跑進來的小丫頭不是別人,正是劉宇凡的妹妹劉曉冉,只見這丫頭穿一件紅色帶梅花點兒的棉襖,梳着兩個小辮子,一張小臉兒紅撲撲的像個蘋果,就是不太光滑,起了點兒凍糦兒(cher)。這丫頭接過老媽遞過來的瘦肉,一下就丟進嘴裏嚼了起來,一邊吃還不忘說:「真好吃!」
「慢點吃,別嗆風!一天就知道在外面瘋玩兒!」楚青一邊彎着腰炸千子一邊嘀咕道。
「哥,你感冒好啦!」曉冉也不搭老媽的茬,笑嘻嘻地問哥哥。
「早好了,你老哥是誰啊,身體好着呢!」劉宇凡笑着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對於這個妹妹,劉宇凡很是疼愛。
「哎呀,別摸我,你手都是油!」小丫頭搖着腦袋不滿地說道,隨即轉身跑開了。
「兒子,你要沒事兒了就看看你爸去,讓他趕緊回來,大過年的不知道在家幫點忙,光給別人忙活,家裏的雞還沒宰呢!」老媽楚青不滿地說道。
「哦,收到,我馬上把爸叫回來宰雞!」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詞兒又從劉宇凡嘴裏蹦了出來。飛快地又抓起一個千子丟在嘴裏,劉宇凡一陣風似的跑出了門。
「這孩子今天怎麼怪裏怪氣地。」楚青看着兒子跑出去的身影,疑惑地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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