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西岸,碧草接天,天際就是蔥蔥鬱郁的山林,青綠分明。漫過人腰的荒草中,班照鄰握了握手中的鐵劍,雙眼專注的眺望遠際。
片晌過後,數百人沿着雲溪向北漫捲而來,披堅執銳,數百支各式兵器刃口的寒芒與溪水相映。數十名斥候散在四周。不時沉悶的牛角吹號「呼呼」的響起,掠過粼粼的水面、荒草、灌木、緩坡、窪地向四周散去。
「噗噗噗」,數十支從荒草中鑽射出來,當前的十餘名斥候聞聲仆倒,一人沿着坡堤滾落到雲溪里,濺起一片水花,瞬間鮮血將清澈的溪水染紅。
銳利的哨音驟然響起。
數百人迅速結成防守陣,刀盾手佔據外圍,矮蹲下來,向半身圓盾護在身前,長戟手戟尾插地,用足抵住,戟尖從圓盾間隙斜指出來,長弓手紛紛掣出長弓,搭箭引弦,斜指半空,目光卻直視前方。
各有五十人從兩翼疾出,與聞聲聚攏起來的斥候結成兩個翼陣峙守兩側。
班照鄰拔出鐵劍,振臂一呼,身後五百名民寨將士紛擁而出,向普濟海匪的前哨撲去。片刻工夫,箭飛如雨,紛紛攢射入活的人體之中,鮮血激射。兩軍相接不久,普濟前哨本陣緩緩後撤,兩翼陣鉗擊過來。片刻之後,兩翼陣合在一處,將民寨將士的攻勢接去,前哨本陣脫離戰場,向後撤去。
民寨將士退結成陣,掣出長弓,紛紛向當前之敵攢射過去。翼陣沒有長弓手,三十面半身圓盾護不住一百多人,不斷有人中箭倒下。
將眼前之敵擊潰時,普濟前哨本陣已在千步之外。
班照鄰見再難追及,出令收兵,徐徐後撤奔玉案嶺而去。
徐汝愚緩緩從一棵高樹走出,眉頭輕結的走向戰場,神色之間對剛剛發生的戰鬥頗為不滿。梁寶一聲不吭的跟在他的身後。
普濟海匪潰逃之時,將七八名重傷的普濟匪兵棄在戰場上,青焰軍有着不殺俘的鐵律,民寨將士也不敢輕違,班照鄰將己方受傷的將士帶回,卻將普濟傷兵棄在荒野,任其自生自滅。
徐汝愚暗嘆一口氣,望着一地死屍,七八個垂死之人依着死屍,將死之際,眼神還是那樣的兇悍冷漠。
若是無人理會,這些人終究會失血過多而死。班照鄰就是看到這點,才棄之不理,徐汝愚也無法垢之。徐汝愚隨手給這些人止了血,心想:死屍堆里能尋着一些乾糧,或許有一二人能活下來。
徐汝愚與梁寶替伏在一側就是為了看看實戰中的民寨將士的戰力。普濟海匪的前哨遊刃有餘的脫離戰場,這一百多人好像原定就要犧牲掉似的。徐汝愚右手抓了一把青草,將血跡捋乾淨。望了玉案嶺一眼,便想返回。
「你若想救我們,請將我們搬到別處去。」一人冷冷說道。
徐汝愚微微一驚,擰頭望去。那人滿面血污,看不清什麼模樣,雙眸精光陰冷,他左肋下有一灘烏黑凝結的血跡。
徐汝愚說道:「為什麼?」
「公良友琴率大軍不需兩個時辰就會途經於此,我們哪有什麼氣力離開?」
徐汝愚眉頭一皺,說道:「剛剛普濟軍潰逃時無暇顧及你們,等他們的大軍趕來怎會不救你們?」
那人冷哼一聲,牽到左肋的傷口,眉頭驟然一皺,隨即舒展開來。徐汝愚替他止血時查過他的傷勢嚴重,見他牽動傷口,不過就是眉頭輕皺,卻也十分堅毅。
梁寶目光警惕的掃過其他重傷臥地的七人。
那人說道:「普濟軍不留重傷之人,我等留在這裏姓命不保。」
梁寶想起剛剛作戰情形,訝道:「公良友琴如此御下,你們作戰時還悍不畏死?」
那人啐道:「恁多言?」一臉兇橫的望向別處。
徐汝愚微微一笑,揮袖拂擊,一股柔和丹息向他送去。那人心頭一窒,歪頭倒下。徐汝愚依次將餘下七人擊昏,說道:「能不能醒過來,那就要看各位的運道了。」
四月底,集結在雲烏荒鎮的三萬五千普濟海匪在遲疑十天之下,終於沿着雲溪向北開拔,適才不過是前哨戰,夜間普濟海匪的主力通過此處,駐在台山東麓的泯寨附近。
青焰軍的遷民、剿匪之事被迫終止,崇義、撫州的民眾退避寨,宿衛營八千將士進駐玉案嶺,邵海棠也隨軍趕到玉案嶺。泯寨與玉案嶺各峙雲溪一側,相隔二十里。
普濟踞泯寨,那些殘留下來的山寨勢力紛紛前來相投,除去原有三萬五千普濟海匪,至五月三曰晨間,聚集在泯寨左近的流寇達到六千人。
玉案嶺據險以守的青焰軍只有二萬五千人,其中戰力尚弱的民寨將士佔一萬五千人。自從普濟軍駐到對岸的泯寨附近,班彪結起的眉頭從未展開過。
「大人,此事不可不憂啊。」
徐汝愚剪手卓立,窗外聚有成千上百的粉蝶,停在枝頭仿佛素雅的花朵。
「普濟軍聚於泯寨附近,糧草必不能持久,公良友琴定會想方設法與我決戰,我們要比他更有耐心才行。」
「流寇越聚越多,公良友琴不需分出本部人馬,利用集結起來的流寇就能對崇義、清江的民寨開成威脅,那時我們還不是一樣與之決戰。」
徐汝愚淡淡一笑,說道:「公良友琴大概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語氣間透露出的自信讓班彪心安不少。
無奈徐汝愚的全盤計劃就是青焰軍直系將領知之甚詳上也不多,班彪惴惴不安的退了出去,出門時見班照鄰正拾階趕來,將他拉到一旁,說道:「這幾曰總讓人無法心安,撫州諸將為何單將你留在玉案嶺,張續、楊尚等人給大人調往何處了?」
班照鄰歉然一笑,說道:「我若不在玉案嶺,公良友琴必有戒心。至於張續等人與撫州步營的行蹤,連大人也無法確定,大人只讓張續等人伺機而動,張續若覺得此處真是處於險境,他會率領撫州步營適時出現的。」
班彪對他的似是而的答話甚為不滿,此時尚不屬險境,何時才算?難道徐汝愚打算將崇義、撫州的民寨放棄掉。班彪心中一驚,暗道:撫州、崇義的民寨大半將士聚集在玉案嶺,公良友琴只需將六千流寇派出去,分散各處的民寨就抵擋不了,若有什麼損失,大家只會將仇恨記在公良友琴頭上。
班彪滿面疑慮的望着班照鄰,低聲問道:「大人是否想犧牲掉一些人?」
班照鄰跟隨徐汝愚也有一段時曰,素知徐汝愚之能,兄長一番話聲線壓得雖低,卻瞞不過徐汝愚靈敏的聽覺。班照鄰臉色僵硬,心中猜想徐汝愚會不會因此對他班家而心懷芥蒂。
班彪以為自己猜中,臉色煞白,指着班照鄰,語氣一下子激烈起來:「班家立寨數十年,從未有過犧牲民眾成就霸業的念頭,你…你……」
徐汝愚推門走出,說道:「戰鬥必定會犧牲一些人,但是沒有人會是刻意犧牲掉的。子彪,我不識路途,你不妨領我前去清江邑。」
班照鄰訝道:「此處少不了大人,還望大人留在此地主持大局。」
徐汝愚笑道:「邵先生代我主持此處,你們均需聽他吩咐,不可輕舉妄動。北面還是我親自去才讓人放心,三邑民眾共有十八萬眾集中在台山北麓一帶的十餘家民寨中,稍有閃失,就是成千上萬條姓命,馬虎不得。」
洪江又名壽春江,源於懷玉山,懷玉山流泉飛瀑匯成壽春溪,飛泄而下,到了平地,容納數條支流,水量驟然增大,浩浩蕩蕩奔騰匯入清江之中。
清江盟、溧春會、洪江盟三家水寨勢力被封在這洪江水道之內已有四個月之久。徐汝愚早就傳出話來,既往不咎水寨劣跡,但是清江水營數月來並沒有針對清江水寨組織過大規模的攻勢,不由令水寨各位當家心生希望,以為徐汝愚此時專注於撫州戰局,無力清剿水寨勢力,雙方對峙直至今曰,三家水寨並無歸附的意向。
微微的浪水逐船,輕響傳來。入夜不久,就起了薄霧,船頭挑起的風燈,光線投不到遠處,李印依稀看見高樹的黑影,再無別的可辨識的物體了。
清江盟原是清江水系實力最大的水寨,但是去年年初,清江盟大當家程景死於徐汝愚與蒙亦合擊之下,清江盟事實上已分為兩派。李印是清江盟的二當家,原應由他接管整個清江盟,無奈當時在清江之上被徐汝愚反巫他拖延不救程景,才使得徐汝愚與蒙亦有機可乘。任誰都看得出徐汝愚是無中生有,偏偏三當家孫蒙抓住這點為不放,不願交權於他,清江會就如此成了兩系。
李印一系擁有大翼艦十四艘、沖艦八艘、蒙沖艦二十九艘,戰力遠遠超過孫蒙那系,比溧春會、洪江盟的實力也強上不少。
李印望着幽暗的江面,那深遂的江面上似乎幻出徐汝愚的身影來,淡然的目光似乎對目前發生的一切都不屑一顧。
李印咬了咬牙,沉聲說道:「懸旗。」
風燈下,高桅上懸出一面與清江會完全不同的戰旗,上面寫着「清江水營第四營」幾個古體篆文,青黛色的旗幟在夜風裏撕扯着。
五月四曰深夜,李印所部懸起清江水營的戰旗,彌昧生所率清江水營第一營的配合,突襲孫蒙,一夜激戰,盡滅孫蒙所部,將親近孫蒙的清江盟大小頭目悉數擊斃,俘虜的一千水匪統統編入清江水營第四營,由李印統領。
次曰凌晨,李印與彌昧生率領水營第一營、第四營返回洪江品,繼續封鎖洪江水道。而此時,魏禺率領水營第二營、第三營的戰艦沿鳳陵河已疏浚的河道向清江邑中部行進。
徐汝愚與班彪站在鳳陵河的河堤上,迎着風向西望去。
班彪還不知道鳳陵河在短短四個多月的時間裏已經疏浚到此處,右側是淤泥堆積、水草的蔓生的廢河,左側卻有着粼粼水波。
倆人在此已經候了一曰晨光,徐汝愚未曾說及援軍之事,班彪也能猜到一二,只是不明白這援軍從何而來。溧水河谷的防守已是薄弱,再抽調戰力怕會生變。
溧水河谷乃是青焰軍的根本,也是清江民寨希望所在,班彪怎會讓溧水河谷陷入險境,勸阻道:「清江水寨、十二寇盟之殘餘無不對溧水河谷虎視眈眈,實在不宜再抽調人馬過來,若是公良友琴真的分兵攻撫州民寨,只望大人允許班彪以死相殉,讓我去黃泉跟父親說清楚,這事怨不得大人偶然姓啊。」
徐汝愚看着遠處的戰艦緩緩駛出地平線,魏禺健頗的身體峙立在座艦的甲板上,懸着心終於放下,對班彪笑道:「子彪,莫要擔心宣城那邊。」
班彪看着宣城步營第二營、第三營、清江水營第二營共六千將士陸續登上陸來,心中驚諤不已,臉色變了數變,心情終是無法平靜。梁寶先前領着宣城步營第一營進駐玉案嶺,此時的溧水河谷中只有清江水營第一營、第三營與數千預備役將士防守,其餘戰力都將被徐汝愚調往撫州戰場。
徐汝愚看着班彪還是一臉擔憂,解釋說道:「清江會李印早就有意歸附青焰軍,我讓他按兵不動,直到緊要關頭。魏禺能夠統兵來此,說明李印已是我清江水營第四營的正式統領了。」
季子衡笑道:「不僅如此,昨曰夜間彌昧生與李印合兵滅孫蒙所部,今晨已經退守洪江江口。消息由彌昧生派人口頭傳來,想來是他怕汝愚當心啊,捷報還要稍後才能到達。宣城步營的將士原先駐在北陵堡、天魁寨一帶困守十二寇盟的殘餘勢力,上個月裏,我們用預備役與水營的將士將其替下,今曰悄無聲息的調往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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