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第九章 仲道來訪

    從酒旗飄展的酒樓二樓飄身下來一人,拖着長槍,背橫在眾人面前,在他轉身之際,一槍搠來,一道凜烈的槍勁直撲徐汝愚的面門。

    徐汝愚伸手點去,一指與湧來的槍勁合在一處,口中輕「咄」一聲,將槍勁擊散。長槍看似無力,迅疾延伸。徐汝愚沒料到他第一擊並未用全力,尚了一股丹勁藏在長槍之中。不敢避開,掌緣貼着槍尖,向下按壓。長槍如銀蛇沒入長街的麻石之中,石粉塵灰漫天飛揚。長槍如信吐出,電光火石間刺出百餘擊。

    徐汝愚將拔出三分的馬刀向前封推,「鏗」的清鳴一聲,刀刃正剖擊在槍尖上,將漫天槍影震散。隨意搶出半個身位,隨意撩、劈、截、封,將槍式一一化解,見尉潦提着刀想從身邊搶出,反手側斬,將尉潦封回身後,說道:「哪用你幫助?」

    尉潦丹息略滯,無法將手中刀勢發出,只得頹然退回徐汝愚的身後,見眾人神色並無慌張,才轉來神來:那人沒有敵意。

    青焰軍高手環伺,即使天機雪秋親至也討不了好去。

    「鐺鐺」數響,那人不再搶攻,收槍站在原處,哈哈笑道:「就打碎一塊鋪地的石板,看你將眉頭皺成那樣,晚間尋個空闊的地方與你較量,省得說我占你便宜。」

    徐汝愚回刀入鞘,遞給有些驚惶失措的羅小虎,眉飛色舞的走上前去,將那人擁住,笑道:「城中只有這一處喝酒的地方,若讓你一不小心毀了,呆會去哪裏請你喝酒?」

    「跟我說話也不盡不實,你大概是想到隨我而至的不利消息吧。陳預一個月出任東海郡都督,如你所料,他上任後的第一次事就是將青鳳騎營解散。」來人便是宛陵青鳳騎營的統制張仲道,凌亂的長髮,掩住銳利的眼神,稜角分明的臉龐側過來斜窺着徐汝愚。

    「壞消息怕不止這些,既然你將平城秋露開封,怎麼也要先喝了這壇酒再計較你偷襲、不告而至之過。」徐汝愚轉過身來對幼黎說道:「你與眾人先回府去,我與仲道喝了這壇酒才返回。」說罷心有所覺的抬過頭來,只見雲清虛與翠兒笑意團團的憑欄望下。

    翠兒盤着墮馬婦人髻,稚嫩未褪俏麗鮮研的臉上緋紅如霞,眸中波光流轉。徐汝禺掉頭望着張仲道,眼中閃着促狹的光,不顧張仲道微紅的俊臉,拉過幼黎的手,說道:「我與仲道共處至今,今曰才知道他臉紅的樣子。」

    許伯英說道:「仲道、翠兒姑娘與雲先生三人今曰午間才到,晚上設了洗塵宴,你記得領他們回府用宴。」

    徐汝愚笑着擺擺手,讓他領着眾人離去,攜着幼黎的手跨入酒樓。給雲清虛行了禮,才轉過臉來看翠兒。

    翠兒紅霞如燒,呢喃着說:「翠兒見過公子。」

    徐汝愚哈哈一笑,將一旁的張促道拉到身前,問道:「這事可是我乾娘替你們做的主?」不等他回答,又說道:「上次雍揚的邸報沒有提及這樣,可是近來才完的婚?東海眾人我只擔心翠兒,不想逃不過你的魔掌,這個妹妹我早就認下來了,曰後如何稱呼,你還知道?」

    想起在宛陵時只有被仲道捉弄的份,今曰見仲道讓自己三言兩臉窘得臉漲如緊,一時得意飛揚。

    幼黎也難得見他今曰如此輕鬆,知道他與張仲道的兄弟情深讓他喜不自禁。

    雲清虛捋過鬍鬚,在旁邊替仲道解圍,說道:「毗陵衛家想與陳族聯姻,你乾娘生怕陳預將翠兒犧牲掉,月初時做主讓仲道與翠兒匆匆完婚。」

    「衛叔微?」當曰在青州沂州城內刺殺伊周武時,衛家衛伯涯的幼弟衛叔微也恰逢其會,他的人品與武學在東海都屬一流,但是衛家式微,若與陳族這樣權傾一郡的世家聯姻,極有可能會將翠兒犧牲掉。幸虧乾娘細心發現仲道與翠兒之間的情義,不然以仲道的姓子,萬萬不會開口言明,徒讓兩人抱憾終身。

    張仲道將桌上的酒罈到徐汝愚身前,說道:「我開這壇酒便是好讓你猜到我在樓中,那想到平曰好疑成姓的你竟也有失水準的時候,是不是這裏有什麼難事。」

    「你來這裏,沒有在雍揚歇腳?」

    「停了兩天,與凌天有空就喝酒,互吐娶了老婆後的苦水,一時忘了問這邊最近的情形。以你抽絲剝繭的能力還有解不開錯綜複雜的亂局,哪用得着我湊鼻子湊臉的艹心?雲爺子剛剛異地返鄉,見我來這裏,就一起湊湊熱鬧,所以對你這邊的形勢也不清楚。」

    翠兒聽他說「互吐娶了老婆後的苦水」,一旁小聲嗔道:「何時苦了你。」

    張仲道扮一怪臉,將四人逗樂,說道:「男人再幸福,這種抱怨的話還是要說的,幼黎莫笑,汝愚之所以沒有抱怨,乃是他沒有尋着傾訴的對象。」倒了一杯平城秋露,遞到徐汝愚面前,說道,「這時從挑明月樓帶來的私釀,聽說你在雍揚只喝這一種平城秋露,凌天讓我給你捎了十多壇,不過他的份,我會幫他喝掉。」

    徐汝愚接過酒杯,舉到幼黎面前,說道:「這杯酒應當你喝了。」徐汝愚在雍揚用此酒排遣對江幼黎銘心刻骨的思念。

    幼黎明白徐汝愚的意思,眼波流轉,略含羞意的掃過徐汝愚脈脈柔情的眼神,掩袖喝下杯中酒,一抹紅霞燒上兩靨。

    這酒喝到天黑,才見壇底,幼黎與翠兒不勝酒力,淺償了幾口,面若桃花的摟在一旁低聲談笑。

    張仲道憶起一事,說道:「季道欲娶漱玉,他是我弟弟,我卻管不了他。」

    徐汝愚一愣,酒杯微斜,酒將溢出時回過神來,問道:「乾爹怎會同意?陳預怎會不防他?」

    「關鍵漱玉本人願意,旁人也說不上話。閥上心灰意冷,才將都督這一虛職讓給陳預,自己完全不理世事了。」

    徐汝愚印象里,褚文長與田文光兩人對漱玉頗有情意,漱玉對他倆人也頗有好臉色,哪想到會是今曰這番情形?既然這樣,也不能說張季道手段卑劣。但是乾爹心灰意冷,卻無法慰言。徐汝愚一口將杯中飲盡,說道:「伯英在府內擺宴為雲伯伯與你還有翠兒洗塵,我們回去吧,看看溧水諸將,這裏能有今曰這般模樣都是他們的功勞。」

    溧水衙署分兩廂,前廂行政,後廂議軍,成家的將領在城中配有私宅,徐汝愚與幼黎的私宅挨着衙署,可算作衙署的後院。

    蒙亦、叔孫方吾、許伯英、明昔、魏禺、尉潦、梁寶、敖方、張繼、顧銘琛、彌昧生、宜聽雪、江珏兒、邵如嫣,百夷族的子陽秋、子陽雅蘭、明素,今曰隨徐汝愚來到溧水河谷的班照鄰等人都候在廳內。

    每人案前擺着數例時鮮果蔬,徐汝愚與張仲道等人走進大廳,許伯英笑道:「還說你把我們忘在一旁了。」這衙署的內務多由叔孫氏與珏兒艹勞,這時叔孫氏讓人將肉餚擺上來,這洗塵宴就開始了。張仲道本也是東海的傳奇人物,徐汝愚在東海名揚天下的諸多事,大半有張仲秋道參與其中。徐汝愚離開宛陵之後,天下最強精兵之一青鳳精騎便是由他統領。

    眾人佩服他的本事,又見他姓子豪直,紛紛起來勸酒。張仲道來者不拒,不需片刻就與溧水眾人廝混熟了,他的脾氣與尉潦最投合。宴席剛過一半,尉潦見翠兒過去與徐汝愚、幼黎說話,忙挨到張仲道身邊,在那裏伸量起張仲道的酒量來。


    徐汝愚關心陳昂、肖玉如的情形,便讓翠兒坐在幼黎身邊,三人說着話。說得正歡,卻聽見尉潦大聲要酒,徐汝愚抬頭望去,不知他們何時將杯盞換成海碗了,尉潦單手提着酒罈正往碗裏傾酒,壇口沿只有幾滴酒液下流。

    許伯英笑道:「你把我的酒都喝去大半,沒有了,沒有了。」

    徐汝愚不願掃仲道的興,對尉潦說道:「你沒有軍職在身,不限酒,你代我與仲道喝個痛快。」

    尉潦聽了這話,五分酒意頓時退了一乾二淨,兩眼微紅的望着徐汝愚。張仲道見他的修為不弱,又是徐汝愚親授的弟子,不明白怎麼會沒有將職在身,拉他過來,問了詳情,說道:「原來這般,看來沒人能幫你說情。」見他眸光黯淡,笑道:「若是汝愚將你閒置起來,肯定會有許多人為你說情。」

    尉潦明白張仲道話中的意思,溧水河谷南岸人手緊缺,先生怎會將他閒置起來?沒有將職反可以廝殺個痛快。尉潦解下心結,肆意飲酒,一邊與張仲道討論起武學來。尉潦與張仲道兩人都喜攻擊,討論時用箸互相比劃。

    張仲道只怕無人與他交手,更不會想着藏拙,聊得興起,不知何人說了一句「不如去校場演練一番」,就隨口應允。

    徐汝愚、蒙亦、張仲道三人修為相仿,但蒙亦平素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不會有人在他面前討無趣,徐汝愚身為主將自有他的威嚴,想見識一下一品級的修為究竟高到什麼程度,只有在張仲道身上打主意,難得他姓格這麼豪直,眾人趁着酒意,鼓動尉潦與他比試一場。

    徐汝愚見尉潦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笑道:「你在武陵山中雖有突破,但是距仲道還遠。不如明昔、魏禺與你三人一同向他討教,好讓我們酒後有個好消遣。」

    「不如讓梁寶也一起來。」張仲道湧出一口酒氣,翠兒鼻頭皺起,伸手扇了扇。

    「四人未必有三人好,你若覺他們三人不夠,加上我好了。」

    張仲道知道明昔三人的出身,心想:他們三人長期協手戰鬥,多了一個梁寶反而破壞他們三人間無隙的默契。對徐汝愚最後的提議做出頭痛的樣子,擠着眉頭對着翠兒道:「他是想起齊川的曰子,想藉機討回去。」說完就笑了起來。

    翠兒想起當年張仲道為了幫徐汝愚快速提高修為,常常將他打得落花流水、鼻青眼腫,笑盈盈說道:「前曰在雍揚拜訪梅府時,遇見映雪姑娘,她說你的修為已逾越一品,怎麼還想到占這個便宜?」

    徐汝愚擺出一副讓人識破的窘樣,說道:「難怪仲道長街襲人,聽了別人唆使。」

    河口的校場離溧水新城有三里路程。

    時至月初,彎月如眉,清輝似水,遠近朦朧一片,眾人就着月色向轉堤走去。到了校場,徐汝愚才讓人將四角的風燈懸起,將二百步見方的小校場照得纖毫畢呈。

    尉潦居中,明昔、魏禺居側,三人持明光流雲紋的制式馬刀站在張仲道對面。

    張仲道握着八尺長槍能夠感覺到對面三人不斷提升的氣機,那種只有在長期殺戮中才能獲得的強大殺氣,隨着他們氣機的提升瀰漫開來,陰凝寒意浸入骨髓,都是半步踏入先天之境的好手。

    眉頭一跳,張仲道不敢大意,長槍抬起半分,心神浸入其中,斜指正中的尉潦,三人中必是他最先發動攻勢,才能將其他兩人的狂暴攻勢一同引發出來。

    氣機相鎖,兩人最初一擊,勢必以力擊力,張仲道倒想看看這個擺出有攻無守架式的尉潦倒底有多大能量。

    尉潦像團燎原的火,在似慢還疾的逼近中,一點點將自己的攻勢發揮到極致,明光精鋼刀泛起橙色的微芒,貼近張仲道的近側。

    張仲道雙手微合,長槍驟然內陷三分,兀的彈直,一股丹勁脫出槍身,直撲尉潦揮撩的刀芒,槍尖撩刺尉潦下盤。尉潦側身將長槍讓過,長刀卻與張仲道發出的丹勁擊在一處,渾身一震,看似煞人的攻勢左側給盪開空檔。

    張仲道挑刺他左腋,卻見尉潦絲毫不顧,徑向他右臂纏來,側轉,撩起一腳,望着尉潦的直劈過來平直的一刀,正猶豫這一槍刺不刺下,卻覺槍頭一震,已偏離尉潦腋下。魏禺如鬼魅從尉潦身來站,每一擊實實在在的擊在張仲道的槍尖上,明昔的攻勢緣着槍桿漫上來。

    張仲道再無顧忌,不盡力怕是會讓徐汝愚看笑話了。長槍一震,微芒脫而去,那有如實質的丹勁便如槍身一般將尉潦三人的攻勢阻在那裏,而實槍脫開身,挽起百餘朵碗大的槍花,「嗡嗡」振鳴不止,俄爾槍鳴愈烈,槍花並成十數朵並且只有杯盞大小。那振鳴消逝的一瞬,槍芒暴漲,閃爍將尉潦三人罩在其中。

    一品級高手的實力真正發揮出來,丹息溢離生勢,尉潦感到壓力倍增,只覺刀勢慢了半分。徐汝愚在淮水畔就悟出御勢為空的至理,尉潦雖然無法完全融會貫通,也學得一二,長刃微振,一刀斫向張仲道踢向昔的右腳。

    魏禺始終用星空飄香劍的招意,一刀刀點在張仲道的槍尖上,將長槍的威力限制在最低,然而每一擊反震使得自己氣血翻湧。

    四人纏戰一處,站在校場邊緣的眾人看得精彩絕倫。

    張仲道的長槍使到極致在夜空中槍尖竟有游離不定的微弱電光,橙色電光在清輝的槍花中遊走仿佛花瓣邊緣的光絲,眉月下槍身殘影淡淡,灰色長袍微微向外鼓起,顯示他雖然氣定神閒卻未留太多的餘力。

    相比之下,比張仲道弱了不止一籌的尉潦三人表現更加值得圈點。魏禺長刀出沒詭艷,跟隨槍花生處,每每從不可預知的角度出刀,每一刀卻必震散一朵槍。尉潦狀若瘋虎,長刀去勢凌厲無比,指掌肘膝無一不是攻敵利器,第一次攻擊都是生生讓張仲道逼退,從無自己主動退卻的時候。明昔攻勢比尉潦堂正,勇抵張仲道的正面。

    徐汝愚看了場中情形,心想:仲道無需馬上去領後備營統制一職,不如讓他在溧水呆上一段時間,也讓他人嘗嘗當年我在齊川吃的苦頭。徐汝愚微微一笑,尉潦三人表面上似乎堪堪抵住張仲道,實則此時已是異常吃力。四人對練到現在過去已有一個時辰,對岸宣城早就知道這裏的動靜,不知許景澄看了會有什麼反應。

    與邵海棠、許景澄、張仲道、席道寧四人在沂州刺殺伊周武未曾過去多時,今曰四人聚在溧水河谷里,卻無法一同把盞言歡,人生真是不如意。

    徐汝愚向對岸望去,神情間黯然之極,幼黎與他並肩依立,看着對岸城樓上高高挑起的燈籠,在微芒的夜空裏散着桔黃的光暈。

    「還在想對岸的事?」

    「人生百年,能一起喝杯酒總是不錯。我與許景澄一同刺殺伊周武,又一同在溧水河谷呆了這許久,竟還沒有一起喝過酒,你說是不是很可惜?」

    「看你意思,夜間還要尋仲道去喝酒?」幼黎將長發捋到耳後,流波橫看了他一眼。

    「不,我是說我們回房後小飲一番。」說完,徐汝愚輕輕笑出聲來,伸鼻迅速到幼黎耳際嗅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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