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鳴衍找到波旬時,波旬與他的追隨者正躲避大水,向一座險峻的雪峰攀登。
「嗖、嗖、嗖……」不待素鳴衍與千賀長琴靠近,羲人武士便將手中的長矛惡狠狠擲來,望着錯身而過的巨矛,素鳴衍鼻尖滲出冷汗,心裏想:離冰壩坍塌也有三四曰了,波旬怎麼還沒有冷靜下來?
千賀長琴羽翼微斂,橫到雷雲獸的身前,擋住下方射來的巨矛,以免雷雲獸規避巨矛時,將殿下掀下去。
「檀那明河,你還敢來見我?」波旬站在一方突出的山岩上,碩大的蛇尾纏着山岩上一株孤兀的巨柏,咆哮的聲音里充滿着被戲弄的憤怒。
素鳴衍腳下微沉,雷雲獸靈覺的下降了數十丈,千賀長琴憂心忡忡的跟下來,離山頂不足百尺,可以清晰看見波旬因為憤怒而暴起的青筋。
卻是靠得越近,羲人越能控制他們的憤怒,素鳴衍站在雷雲獸的背翼上,俯身將羲人的狼狽不堪盡收眼底,追隨波旬的羲族武士不足五十人,衣甲破敗,剛剛擲出十幾支巨矛是他們惟一的武器,大群未成的羲人都蜷縮在石隙里,青色的蛇尾互相糾纏,閃爍的眼睛裏透露出對末來的迷芒。絕大多數的羲人,雖然有着漫長的生命,但是從他們出生起,就極小離開奔雷原,奔雷原有他們依賴的神跡與聖湖,如今神跡崩毀,聖湖傾頹,他們除了在波旬的令領下麻木的躲避大水,並不曉得該去何去何從。
素鳴衍稍稍提高聲音,他相信自己就算喃喃自語,也足以讓波旬聽見,只是提高聲音,神色也稍稍的凌厲些:「我見波兄被困神殿之中,冒死倒灌賀蘭天湖,為波兄贏得一線生機,波兄為何如此待我?」素鳴衍在羲人中看見紫縈的身影,變幻人身的紫縈蜷縮在山岩的角落裏,無力依着石壁,身上蓋着一片皮甲,手邊放着半截法杖,她正平靜着注視着素鳴衍。
素鳴衍擤了擤鼻端,見下面的羲人沒有進一步的發應,與千賀長琴交換了一個眼色,便讓雷雲獸落到山頂上。
波旬俯下猙獰的頭顱,巨人般的身軀給人極大的威壓,但是素鳴衍並沒有從他的精神波動感覺到真正的憤怒,當然,他必須在他的追隨者面前表現出憤怒來。
波旬蒲扇一般的巨手拳握着黑色的古銘文戟,森寒的戟尖抵着素鳴衍的胸口。素鳴衍不屑去理會波旬的憤怒,注視着抵在胸口的古銘文戟,這是羲和留下的四件神器之一,通體玄色的古銘文戟看不出什麼材質所鑄,光澤有如水光一般溫潤,戟尖傳出一股奇異的吸力,有一種精魂血魄被吞噬的錯覺。
不,這不是錯覺,素鳴衍想起關於光明戰戟的傳說,正是這種吞噬對手精魂血魄的異能,令光明戰戟成為近戰系的第一神器。
「你身為羽嘉大地的王者,但是你的行為,就是我族最特立獨行的人也無法明白,」紫縈站了起來,輕盈妙曼的身體看上去有些虛弱,看來在躲避大水時,吃夠了苦頭,「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你認為我族會有再次被你蠱惑的可能?」
「不,」素鳴衍堅決看着紫縈,「真相,我帶來一個真相,我認為作為羲人的領袖,有資格明白只有上位者才有資格明白的真相。」
「真相?」波旬收回戰戟,「什麼真相,你且說來聽聽。」
素鳴衍環顧周圍欲將他生吞活剝的羲人武士,慢條絲理的說道:「除了八階的大地武者之外,還請波旬讓其他人退下。」
「為什麼?」波旬詫異的看着素鳴衍,見素鳴衍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但是神情甚為堅持,揮了揮,令圍上來的普通羲人武士暫且退下,只有三名四臂羲人留在原地不動。
千賀長琴欲退,素鳴衍阻止道:「你是真正的瀆神者,便是知道殘酷的真相,也不會妨礙你的修為。」
千賀長琴微微頷首,站在素鳴衍的一側。
「這麼說來,我也可以留在這裏。」紫縈說道。
素鳴衍沒有理會紫縈,看着高過他太多的波旬,沉默着不說話。
波旬愣了一會兒,才曉得素鳴衍的用意,變幻成常人模樣,站到素鳴衍的面前,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想必波兄對我所要說的真相有所察覺,不然不會容我有說話的機會,」素鳴衍說道,「摩訶為千年來惟一登神之人,他所創的摩訶正教利用世俗的權勢,卻在三百年間極力掩蓋眾神存在的事實,波兄如何看待此事?」
「摩訶既然能獲得神格,大概也知道你嘴中所謂的真相吧?」波旬的語氣略帶嘲諷,但見素鳴衍的神色肅穆,也收起嘲弄的神情。
「事實或許如此?」素鳴衍輕嘆一聲,「冰壩坍塌的那一刻,身為十二星辰主神之首的羲和降臨人世,你身為他的裔族,可曾感覺到他對你有絲毫的憐憫之心?自古以來,所有的賢者都免不了要感慨人間的生靈不過是神祗的玩物,或許波兄也有這樣的感慨吧?」
素鳴衍語氣輕緩,但是看人的目光卻異常的犀利,令波旬禁不住想避開他的注視。
「哈哈哈……」素鳴衍大笑起來,「波兄心中的信仰早就崩潰,為何對我還要氣勢洶洶?」不待波旬有惱怒的表示,素鳴衍看向其他三名四臂羲人,他們對素鳴衍還保持着敵意與警惕,四臂交橫在身前,蛇尾相盤,猙獰的頭碩高高昂起。
「當你們跨入大地武者的那一刻,是否感覺到自己距離真正的神祗僅有一步之遙?但是為什麼千年以來,中陸只有一人能跨越這小小的一步?」素鳴衍要抬起來才能看見四臂羲人臉上的神情,「這些年來,你們在修行時是不是有着越來越多的困惑,而這些困惑又影響你們與身俱來的信仰?這一切,使你們在漫長的人生中處於更深的困惑之中。羲和在千年之前降下神跡,你們就被所謂的神跡與信仰困在小小的奔雷原上。」
「不,四百年前,我們的族人在偉大的領袖春樹.婆剎帝的率領曾走下奔雷原,」一名四臂羲人憤怒的咆哮着,「但是因為卑鄙的你們,令我們遭受慘重的損失。我們對祖神懷有信仰,卻沒有被信仰困在奔雷原上。」
「真相確實如此?」素鳴衍不屑的反問,「除此之外,你們每曰還生活在惶恐之中,不曉得神罰之死何時會降臨到你們的身上。你們的信仰可曾讓你們得到神祗的憐憫?」
「這就是你要說的真相嗎?」波旬眉頭隆起,有些不耐煩的說。
「不錯,這就是真相,不論是常人,還是作為神裔之族的你們,自創世神戰之後,就沒有得到過神祗的憐憫。」
「難道我們只是神祗創造出來的玩物?」波旬臉色有些難看。
「或許就是如此,」素鳴衍臉色如常,平靜的說,「中陸有史以來,幾乎所有強者都躲不過神罰之死的命運,因為幾乎沒有人能夠跨越人之神祗之間那道看上去並不廣袤的鴻溝。」
「衣裳垢膩、頭髮花萎、身體臭穢、腋下汗出、精魂離散,為神罰之死的五兆,然而所承受的痛苦與恐懼惟有死者才能身受,」紫縈想起神典中的記載,忍不住微微顫抖,臉色蒼白的說,「若真要面臨這樣的死亡,我寧可一輩子不觸碰那道界線。」
「在常人世界裏,天榜強者是如此的稀少,以致後人對神罰之死沒有多少認識,我想做為神裔之族的你們,或許在人生的歷程中早見識過所謂的神罰之死。」
「夠了,」波旬有一種被人窺破內心恐懼的惱怒,「祖神既然說你是阿多奈大神選中的人,那你從阿多奈大神那裏知道什麼?」
素鳴衍攤攤手,說道:「梵淨天之界乃阿多奈大神所化,也就是說,自創世神戰之後,阿多奈大神就已經不存在了,當我強行借阿多奈神果之力,強行打開物質界與梵淨天之間的通道,阿多奈大神殘留在梵淨天的最後一絲神識也消散了。」
「你知道什麼?」冰壩坍塌時,波旬也感覺到強烈的精神波動,沒想到那會是阿多奈大神殘留在梵淨天最後的神識,阿多奈作為最古老的五位神祗之一,他創造了光明星辰之神羲和、明月星辰之神常羲與暗月星辰之神望舒,也是最強大的神祗之一,掌握時間之序的力量。波旬看着素鳴衍慢條絲理的神情,忍不住要咆哮起來,「神罰之死究竟是什麼?」
素鳴衍淡然說道:「神罰之死是眾神設立的最後一道鴻溝,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嗷嗷嗷……」一直安靜的站在素鳴衍身邊的雷雲獸突然咆哮起來,它的咆哮中,飽含着無邊的憤痛。
素鳴衍詫異的回過頭,只見雷雲獸如嬰兒拳頭大小的獸眸蓄滿晶瑩的淚水,咆哮聲竟是十分淒涼:「難道你也經歷過神罰之死的場面?」
天獸擁有不亞於人類的智慧、情感與靈姓,除人及來亞人之外的生靈,也只有天獸才能觸及神祗設下的最後一道界線。
雷雲獸昂起猙獰的頭顱,只能用咆哮與嗚咽來表達身受之痛。
「父神的誓言指什麼?」波旬問道。
「不曉得光明神殿的典藏中有無星辰木的記載,阿多奈神識所傳達的信息過於混亂,或許我的能力過於有限,無法接受更多的消息,」素鳴衍平靜的說,「阿多奈最後消散的神識里包含着一些星辰木的有限信息,星辰木是與天地共生、平衡星界與物質界能量的聖物,創世神戰之後,星辰木被摧毀,眾神繼續留在物質界,失衡的能量足以令物質界崩潰。五位父神在創世神戰受到無法彌補的創傷,遂將神軀化為天界,使眾神居住,也讓眾神立下禁止返回物質界的誓言,此即為父神的誓言。」
雖然都是距神祗僅一步之遙的強者,但聽到神祗間的秘密,眾人都禁不住神盪魂馳。
波旬沉默着,沉默了許久,問道:「神罰之死難道就是永遠都無法解除的詛咒?」見素鳴衍默然無語,用一種悲傷的語氣說道,「兩百年間,族中有四名大地武者經歷神罰之死,由於血脈搏相連的緣故,其餘的大地武者都會感受到亡者精魂消散時的痛苦。在此之前,神罰之死令我們畏懼於主神的威嚴,惟願得到主神的憐憫,能夠逃脫神罰之死的詛咒……」波旬舉起光明戰戟,向天揮舞,大聲咆哮,「祖神啊,你就這樣憐憫你的裔民!」在怒火中,波旬的身體在迅速的長大,**的身體密佈着一種細密的青鱗,細微的風雷閃動,眼睛流泄出黑色的光焰,罩在他的周圍,最終變誠仁身蛇尾的巨人,密遮青鱗的人軀長出四條粗壯的臂膀,蛇軀就覆蓋着密密的紅鱗,讓波旬看起來就像站在烈火之中。
手持戰戟的波旬宛若一尊戰神。
一道雷光從天際落下,將一塊山岩擊成碎屑,仿佛星辰主神的嘲諷。
素鳴衍輕輕嘆息起來,側頭看着波旬,問道:「你心中對我還有怨恨?」
「既然無法逃脫,寧可選擇戰死!」波旬將心中的吶喊咆哮出來,「既然都要毀滅,寧可選擇戰死!」
其餘三名四臂羲人也隨之咆哮:「寧可選擇戰死!」
素鳴衍被雷霆一般的聲音震得站立不住,千賀長琴也由於得知殘酷真相的震動,在素鳴衍跌倒之後,才曉得將他扶起來。樓迦羅人自存在以來,只出現過一名八階的強者,大聖者還沒觸及眾神設立的最後一道界線,故而千賀長琴根本不曉得還有神罰一說。
眾人的悲壯沒有感染紫縈,她沒有波旬他們那麼深刻的感受,稍為鎮定的說道:「眾神雖然設立界線,卻非沒有人能夠逾越……」
素鳴衍當然曉得她說的是誰,摩訶作為數千年來惟一的登神者,自然跨越神罰之死的鴻溝,但是數千年惟有一人能夠登神,誰曉得是不是眾神的疏漏或者額外的恩典?檀那琉創立青嵐帝國,被喻為千年以來最接近神祗的強者,但是離登神終差一步,他之所以在晚年尊奉摩訶正教,立摩訶正教為國教,將帝權置於教權之下,不過是希望從摩訶正教獲得超越神罰之死的捷徑。
素鳴衍倒不想去考慮對他來說還十分遙遠的事情,對波旬說道:「雖說人間的爭鬥或許是眾神午後的休閒遊戲,但是對於我們而言,則是我們的全部,失敗就意味着被滅亡,勝利則仍有一線改變命運的機會。」
波旬注視着素鳴衍的眼睛,不知為何竟無法窺透他內心真實的想法。波旬猶豫着,與其他三名四臂羲人用眼神交流,此時完全無法因為賀蘭天湖倒灌燕雲的事情而遷怒於人,神跡與神殿摧毀,對於他們來說,何嘗沒有一種解脫後的輕鬆?
納迦.婆剎帝此時率領部眾在哪裏?波旬對於他血緣上的父親沒有絲毫親近之情,他不曉得納迦.婆剎帝對祖神信仰的想法,大概也有所動搖吧!但是他與納迦.婆剎帝之間的鬥爭不會就此平息,相反會變得更加殘酷。
殘酷的真相不會讓更多的人知道,除非那人已經進入知道真相的層次,波旬猶豫着,說道:「該如何對其他人解釋?」
追隨波旬的部眾,就算賀蘭天湖倒灌燕雲、神跡摧毀之後仍忠心耿耿的部眾,除了三名四臂羲人之外,還有四十一名羲族武士,九十六名未成年的羲人,除此之外,還有六名神殿祭司。這些神殿本應是光明星辰之神最堅定的信仰者,但是長年累月的吝誠並沒有得到主神的回應,讓他們成為最先的懷疑者,神跡與神殿被摧毀之後,他們隨紫縈站到波旬這一邊。
也正因為這幾名神殿祭司的存在,讓波旬率領部眾躲過最初的大水。
「真相止於此,流傳太廣,只怕會掀起濤天大亂。」素鳴衍堅定的說道。
波旬自然知道素鳴衍所說的意思,常人世界裏的天榜人物無一不是大權在握的人物,一旦讓他們知道在他們與神祗之間橫着一條根本無法跨越的鴻溝,難保他們不將目光放到世俗權勢的爭奪上來。
素鳴衍說道:「納迦.婆剎帝的怒火不是我們任何一方能夠抵擋的,我們一定要聯合起來才行,我在天都城西的山谷中修建一座神廟,波兄要不介意,可以率部眾暫時居住。」
波旬確實早就有繼承之戰失利後暫避天都城的念頭,只是真到這一步,卻又十分不甘願,他曉得一旦進入天都城的範圍,就算保持形式上的讀力,也難擺脫眼前這人的影響,但是眼下又沒有更好的去處供他選擇。
山下平坦的地方都被水淹沒,雖然羲族武士都可以變誠仁身,但是未成年的羲人的蛇尾令他們不方便沿着陡峭的嶺嵴行走。必須要迅速趕回天都城,在天都城做好迎擊納迦.婆剎帝的準備。
洪峰過去,雖說賀蘭天湖的水還在不停的往山外涌,但是水勢平緩許多,將賀蘭山的巨木砍倒,紮成木筏,順着洪水的流向,往南而去。在與尤溪他們分開之前,素鳴衍還派出幾名千賀武士去搜索納迦.婆剎帝一行人的蹤影,但是一直等他們回到天都城,一直沒有得到這幾名千賀武士的回報,或許他們找到了納迦.婆剎帝,只是再沒有回來稟報的機會。
除了波旬之外,其他三名四臂羲人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是羲人中的大地武士,擁有不弱於天榜人物的強悍武力,可以輕易的毀滅一支精銳的軍隊,但是追隨納迦.婆剎帝的大地武士,共有六名之多,除此之外,追隨納迦.婆剎帝的普通羲族武士更多,將近百人。
天都城位於楚布河谷的邊緣,但是大水仍然襲及天都城,素鳴衍與波旬到來之時,第三波洪波剛剛退去,城外的空地露出被大水淹沒的痕跡。由六名神殿祭司率領未成年的羲人前往城西的峽谷,素鳴衍在經院的舊址上,在阿多奈神花的旁邊新築了一座石殿,此時暫時作為羲族的立族之地,但是波旬與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率領羲族武士進駐天都城,他們才是抵抗納迦.婆剎帝的主力。
天都城堅固雄偉,堪比神器的星辰之塔幾乎耗盡素鳴衍的財力與資源,城中集中着羽嘉最精銳的戰士,素鳴衍抵達天都城之時,江采離業已抵達天都城。
江采離謝罪道:「屬下接到王妃捎回的秘令,沒有謹遵王命,擅自啟閱秘令,啟閱秘令之後,也沒謹遵秘令行事,而是使白朮暫代羽嘉城軍政,收縮防線,由納吉涅騎率部進駐上唐,屬下與聶魯達挑選軍中精銳趕至天都,如此抗命不遵的行止,還請殿下賜罪……」
素鳴衍眉頭皺起來,說道:「來就來了,還賜什麼罪?」
「有錯必罰,殿下不賜罪,屬下無法心安!」江采離堅持道,「但是請殿下也要反思,燕雲的安危系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輕易犯險,置燕雲、置我等於何地?」
素鳴衍讓江采離的話堵在那裏,想來自己獨闖奔雷原是犯了眾怒,猶豫着不曉得如何應付江采離等人的詰難。
尤溪在一旁說道:「王妃隨大軍返回天都城,此時正照顧阿蠻姑娘。」
夜暮降臨之後,天都城沒有陷入沉寂的黑暗之中,一層淡金色的光芒之穹籠罩着天都城,穹頂有一道金色的光芒與城中心的星辰之塔相連,身穿魔犀皮甲的千賀武士貼着光芒之穹飛翔,銳利的目光審視着天都城外遼闊的地域。
以納迦.婆剎帝的傲慢與他對常人的輕蔑,只要他知道檀那明河與波旬進入天都城,就一定會將怒火傾泄到天都城來。
以抵禦羲人為目的而修築的天都城完全是一座大型的軍事壁壘,城中絕少樹木,橫貫全城的長街尤為肅穆,數隊甲士執戟荷劍,任誰都感覺到戰爭暴發前的沉鬱氣息。
素鳴衍解下輕甲,輕輕舒了一口氣,然而心頭的壓力卻無絲毫的鬆懈,雖然沒有偵察到納迦.婆剎帝與他的追隨者的蹤影,但素鳴衍曉得納迦.婆剎帝離天都城不遠了。羲人的傲慢與自尊不充容納迦.婆剎帝尋找別的攻擊目標或者壓抑心中的怒火。
素鳴衍推開寢殿的門,除了外面的甲士,內宅的女侍與其他修為低微的人員都撤出城外疏散,留在城中的戰士至少有四階以上的水準,不然無法承受激戰時產生的能量風暴。但是城中還有幾人令素鳴衍頭痛,納吉若蘭坐在床沿上,聚精會神的注視着躺在床上的阮阿蠻,青菱站在一側,見素鳴衍推門進來,露出會心的微容。阮阿蠻仍未見有甦醒的跡象,那被巨擲撕扯的羽翼此時煥然一新,閃爍着神聖的光輝。晶瑩如玉的羽翼合在胸前,阮阿蠻即使閉着眼睛,仍讓人感覺到她體內的生命機在盎然勃發。
「你為什麼要來天都?」素鳴衍見納吉若蘭轉過頭來,凝視着她波瀾不驚的面容,問。
「我是你的王妃,自有應當的責任,」納吉若蘭語氣還是一貫的平淡,只見她高聳的胸脯在微微的起伏,可以窺見她內心的激盪與克制,「要跟羲人暴發戰爭嗎?」
「不是跟整個羲族,」素鳴衍注視着納吉若蘭深邃的眼神,「結果或許沒有太大的差異,追隨納迦.婆剎帝的羲族武士將近兩百人,我要求羽嘉、上唐、望野的守軍在我戰亡後放棄抵抗。」
「你為什麼讓人看不懂?」納吉若蘭的美眸蒙上一層霧氣,「為什麼要死守天都城?」
「不獨我,三千甲士都不會撤出燕雲,天都城是南燕雲的惟一屏障,寧可選擇戰死,也不願看到燕雲毀於納迦.婆剎帝的怒火!」
「為什麼?」納吉若蘭轉目看着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青菱,「盧氏為瀆神之民走出黑礫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守住天都城,就是守住他們在南燕雲的家園,難道殿下對青菱的寵愛超越了理智?」
「哦,你曉得青菱是盧氏之女。」素鳴衍知道這些年來,青菱隨自己與盧氏接觸過密,任誰都會看出一二來,「你是我的王妃,我保持對你的尊重,倘若天都一役能贏,我希望你能允許我封青菱為側妃。」
「啊,」納吉若蘭痛苦的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理智終能戰勝情感,納吉若蘭睜開雙眸,那雙受刺痛的眼睛看着素鳴衍,又轉過來看着青菱,極力壓抑內心的情感,平靜的說道,「殿下應該公開青菱的身份,確立盧氏在燕雲的尊高地位。」
無論是天都城的守軍,還是侍衛營的戰士,出身黑礫原的武士佔了極大的一部分,此時公開青菱的身份,能堅定堅守天都的信念。
青菱斂身謝道:「多謝姐姐的成全。」摘下左手尾指那枚散發着淡淡光芒的戒指,遞給納吉若蘭,說道,「這枚銀戒雖不是貴重之物,還請姐姐珍惜。」
素鳴衍見青菱將守護之戒送給納吉若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戰爭暴發,天都城將因為到處貫注的能量風暴而成為一座極度危險的死亡之城,普通人根本沒有能力在這樣的環境裏生存,素鳴衍之所以同意青菱隨他進入天都城,便以因為這枚守護之戒的緣故,守護之戒能夠抵禦能量風暴的襲擊。
納吉若蘭接過守護之戒,注視着戒指上的銘文,本不想收下,卻不願在青菱面前表現得小氣,謝過之後,也學青菱那樣將守護之戒戴在尾指之上。
素鳴衍看了一眼阮阿蠻,腹部的創口被重生的羽翼覆蓋,看不出復原的程度,橫在羽翼之外的身體是那樣的晶瑩潔白,仿佛賀蘭群山上的素雪。
「殿下為什麼能讓阿蠻奮不顧身,血契的約束還是別的什麼?」納吉若蘭轉過頭看着阮阿蠻羽翼下**的身體,輕聲問,「聽說阿蠻戀人的死也是由於殿下的緣故?」
「你要在此等阮蠻醒來問個清楚嗎?」
「啊。」納吉若蘭輕呼了一聲,然而內心的傲慢讓她沉默着,不再回應素鳴衍的試探。
素鳴衍盯着納吉若蘭絕美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輕執青菱的手,走出寢殿,責備道:「為什麼讓出守護之戒?」
「王妃也需要啊,」青菱依着素鳴衍的肩頭,「我不希望一下子獲得太多,何況殿下的身體也沒有復原。」
「你不要忘了我還是一名術士,雖然說身體沒有復原,但是絕不會被輕易傷害,」素鳴衍憐愛的注視着青菱,「這些人中,我一直擔心你受到傷害,也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除非我死去。」
「說什麼話,若沒有你,我如何能活?」青菱輕聲的說着,「我是你的側妃啊!」
素鳴衍仔細甄別自己的情感,與阿黛之間是**交熾的愛,甚至內心藏着對她的敬畏,對采兒則更多的是憐惜,惟有對青菱的情感最真摯、也最堅定。素鳴衍牽起青菱的手,說道:「我以為一輩子都用不着這個術法,既然你在此時連守護之戒都捨得讓出,那你受的傷害就由我替你承擔吧。」素鳴衍低聲梵唱,一道金色的光柱自天而降,罩住青菱嬌柔的身體,光柱漸漸凝聚,形成一尊淡金色的光像,仿佛實體一樣飄立在青菱的頭頂。
「天神守護,」素鳴衍注視着仿佛複製自己相貌的光像,「我是徹徹底底的瀆神者,天界的諸神都不會回應我的祈禱,只能自己臨時充當一下天神。」素鳴衍展袖一揮,青菱頭頂的光像就隱沒無形了。
「為什麼會有與你生命緊密相聯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錯吧,」素鳴衍微微撅起嘴,說道,「我說過,在我戰死之前,絕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術法雖然是天神守護,可是天神早就不回應世人的祈禱,只有我來當這個天神,你所受到的傷害都將由我來承受。」
「不要,」青菱拒絕道,「我相信你對我的情感,但是你的責任比我重大,我失去你無法獨活,但是你一定要為燕雲而活,解除術法吧。」
「相信我,」素鳴衍將青菱攬在懷裏,「我要你站在我的身邊,第一關不會太難。」
青菱堅定的點點頭,依着素鳴衍的身體,走入一座塔式建築的議事廳。
尤溪、江采離、聶魯達、千賀長琴、桑吉主祭、岐伯、盧扈、盧蕭哲、盧青葉、步如歸、雷澤等羽嘉主要將領與波旬、紫縈,還有羲族的大地武士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都來到這個議事廳。波旬、紫縈,還有那提迦、鏡青貯、月煙涵都化為人身,只是他們還無法溶入常人的世界中去,獨自站在大廳的一隅,平靜的看着素鳴衍與青菱走進大廳。
「在議事之前,我有事情要宣佈,」素鳴衍走到青石玉案的王座之前,注視着眾人,攜着青菱柔嫩的手,說道,「青菱以女侍之身份隨我近十年,然而青菱為盧氏之女,身份尊貴,受教禁惡俗所牽累,不得不隱瞞身份。今曰羽嘉當清除教禁的濁流,恢復盧氏的榮光與尊嚴,我欲立盧氏之女青菱為羽嘉王室之側妃,永享羽嘉王室的榮耀,請諸位為證。」
尤溪等人微微一怔,江采離心思敏捷,站上前問道:「請問殿下,羽嘉王權受之於誰?」
依青嵐帝國的法統,帝權以及帝權枝生的王權都受之於降神摩訶,素鳴衍朗聲答道:「羽嘉王權乃世俗集權,乃諸位與羽嘉軍民所授,故請諸位為證。」
「殿下非羽嘉之王,」江采離朗聲說道,「殿下是燕雲之王,采離與諸將請立青菱姑娘為燕雲之側妃。
尤溪、千賀長琴等人也異口同聲的說道:「殿下當是燕雲之王,屬下請立青菱姑娘為燕雲之側妃。」
盧蕭哲、盧扈、盧青葉跪伏在地,既不便言謝恩,也不會出口推辭,但是內心的欣喜可見一斑,既然天都城完全摧毀,既使城中的三千精銳完全戰死,羲人也會受到無法彌補的重挫,瀆神之民就可以在復甦的燕雲大地上生存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