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古道。
斜陽在古道的盡頭。
陸長風踽踽獨行,馬上要到太原府了,他在想怎樣才能把金劍盟盟主慕容明請到梅花嶺。臨行前,陸長風與南浦雲商定,由陸長風去聯絡金劍盟,請慕容明出手相助。南浦雲則在梅花嶺主持大局,一方面約集飛龍幫的高手,加強梅花嶺的防衛,以防江賢的殺手前來偷襲,一方面派人到拂水山莊刺探情況,搞清香香的下落。
陸長風正低頭沉思。
突然一騎馬從身邊疾馳而過,馬上一個女子揮鞭猛抽那匹馬,那馬吃痛,歪着頭狂奔,馬頭險些撞着陸長風,馬蹄揚起的塵土撲面而來。
「呸!呸!呸!」陸長風抖抖身上的塵土,心道:「女孩兒家,這麼風風火火的做什麼,急着去嫁人麼?」
那女子奔出去一箭之地突然一勒馬韁,調轉馬頭向陸長風奔來。
陸長風停住腳步,心想:「怎麼又回來了,莫非是想嫁給我,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喂,那個小子。」那女子在陸長風身前一丈處停住馬,用馬鞭指着陸長風喝道。
陸長風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叫我?」
「廢話,這裏除你之外還有別人嗎?」
陸長風環顧四周,然後望着那個女子搖頭道:「沒有了。」
陸長風仔細打量眼前這女子,這女子十五六歲年紀,修肩,細腰,體態纖巧婀娜,臉若瓜子,膚色白皙,眼晴雖不大,卻細長秀美,靈氣逼人,小嘴微微張着喘着氣,鼻尖上有幾粒汗珠,在夕陽下閃着光。
這女子實在很美,陸長風的眼睛有些捨不得離開她的那張臉。
「你的眼珠子亂轉什麼!?」
陸長風急忙將眼睛錯開,心想:「我轉眼珠子她也要管,看來是真要嫁給我了,哎,看她風塵僕僕的來到我身邊,怪不易的,我不如就成全了她吧。」
「你在想什麼?」那女子喝問道。
「沒,沒想什麼。」
「你騙人,看你賊眉鼠眼的不象是個好東西。」
「是!是!姑娘訓斥的是。」陸長風說罷低着頭就往前走,心中卻道:「這麼厲害,還是嫁給別人吧,我可侍候不起。」
「站住!」那女子橫鞭攔住去路。
「姑娘還有何事?」陸長風向後讓讓惶恐道。
「我問你,前面有兩條岔路,一條往南,一條往北,哪一條是去太原府的路。」
「往南的一條。」
那女子連個「謝」字也不說,撥轉馬頭,揮鞭揚塵而去,行到不遠處,果然向南奔去。
陸長風繼續前行,走到岔路口改向北行。
這條路沒有大路寬闊,路兩邊種着楊柳,夕陽將楊柳的樹影斜斜地輔在路上。
已是夏末,又是北方,暑氣漸消,一到黃昏,連風兒也變得涼爽。
陸長風抬起頭來,迎着風兒,感受着沁人心肺的涼意,他努力將腦海中雜亂的事情拋去,想清理一下自己的思想。
他望着四野由夕陽渲染出來的酒醉似的酡紅的景色,遠處的村莊沐浴在夕陽柔和的光輝之中。村莊中升起的裊裊炊煙給這幅寧靜的田園畫增添了幾分生機。田野中阡陌縱橫,田間的小路上,幾個牧童騎在牛背上悠閒地吹着橫笛。那雜亂粗放而又悠揚的樂聲使陸長風心醉,他靜望着那幾頭牛和牛背上的牧童的剪影,心神寧定了許多。
陸長風慢慢轉過身來,想要繼續趕路,突然眼睛一亮,路那邊小湖旁的垂柳之下立着一個女子,夕陽的餘輝在她的身周抹出一片均勻的紅色,微風吹拂着她白色的紗裙和長長的絲絛。遠遠望去,飄飄若雲中仙子。
她正抬着頭向陸長風所來之處凝望。
陸長風走到她的身旁,深施一禮道:「敢問姑娘,去太原府的路怎麼走?」
那女子收回目光,驚疑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一直往北走就是。」說罷復又抬頭遠望。
「看姑娘神情象是在等人吧?」
那姑娘沒有回道:只是點點頭。
陸長風仔細看她,她長得雖然十分美,但眉宇間凝聚着一種淡淡的憂鬱,臉色也略顯蒼白了些,薄薄的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瘦俏的身材,配上白色的衣衫,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那女子見陸長風還不走,站在那裏打量自己,心中不悅,冷冷地道:「請問公子還有何事?若無事,請上路吧。」
「噢。」陸長風轉身欲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迴轉身來道:「這官道上沒有什麼人,我剛才只碰到一個騎棗紅馬的女子,不知你是不是在等她?」
「是啊!」那女子問陸長風道:「她騎馬應該比你先到,為何至今未見她的身影。」
「我見她往南去了。」
「這丫頭,還是這麼粗心,我告訴過她遇到岔道往北的,這可怎麼辦?」那女子神色焦急。
陸長風見狀,心中有些不安,勸道:「這裏離太原城不遠,想必左近的人都認得道路,會告訴她的,更何況天快黑了,她不會跑得太遠。」
那女子沒有睬他,只凝望着遠方。
陸長風見她神情冷漠,站在那裏十分無趣,便自己上路了。
太原城並不算大,人也並不算多。
街道灑掃得很乾淨,街道兩邊也象別的城市一樣店鋪林立,但店鋪中的人卻很稀疏。
昨晚,他在近城門的一家客棧里落了腳,足足地吃了一頓,美美地睡了一覺,今早起來時,已近中午。
陸長風在街上閒走,他想打聽慕容明的下落,可太原城的人很奇怪,不是說不知道,就是勸他道:「年青人,你還是不要找他的好,好事人人想,可不一定就輪到你,說不定還折胳膊斷腿送了命,更何況他現在還有麻煩,你還是回去吧。」
陸長風摸摸後腦勺,心道:「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些人莫非有病。」
他覺得肚子有些飢餓,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那就吃午飯吧。」於是他便彎進了一家頗為氣派的酒樓,揀了一處靠窗子的桌子坐下。
店小二忙跑過來問候:「客官你要點什麼?」
「隨便上四個菜,再上一壺酒。」
「好,您稍等。」小二擦了擦桌子,將條巾往身上一搭,就要走。
「慢着!」
「客官還有何事吩咐?」
「你認識慕容明嗎?」
「哎呀!慕容大爺我怎會不認識,這整個太原城裏不認識慕容大爺的人還真不多,客官,你找他有什麼事?」
「我是他的遠房親戚,是來投奔他的。」
店小二聽到這話,臉現驚恐之色,附在陸長風耳邊低語道:「我勸你還是回去吧。」
「為什麼?」
「你不知道?昨天夜裏太原城發生了七起人命案。」
「那和我有什麼相干?」
「是不和你相干,但和慕容大爺相干,這七個都是太原城裏數一數二的大富商,前些日子慕容大爺曾向這七個人借過不少銀子,說是要辦什麼大會,這下好了,這七戶人家全都告慕容大爺,說是他派人殺的,以抵賴借銀,府台大人連夜派人查這件事,你猜派的是誰?」
店小二在等陸長風回答,陸長風搖了搖頭。
店小二神秘地道:「鬼捕羅方。」
陸長風心中一驚,他知道鬼捕羅方的名號,那是刑部第一捕快,輕易不出京城,這次怎會到太原來。
`店小二道:「羅捕頭追一個女飛賊到了太原正好碰上這麼個大案,不滿你說,這消息都是我二哥告訴我的,他在衙門裏當差``````」
陸長風打斷他的話問道:「那你可知慕容明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在古柳鎮的舊校軍場上。」
「他在那裏做什麼?」
「慕容大爺跟我家掌柜的是朋友,前些日子他讓我家掌柜的給他購買一些時鮮的魚肉和二百壇好酒,聽說還要借廚子,說什麼要辦個誓盟大會,還要在會上比武招親。」
「誰比武招親?」
「福王的女兒。」
「慕容明怎會和福王有瓜葛?」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
「鬼捕羅方要找慕容明的麻煩,福王不會坐視不管吧?」
「這——很難說。」小二作沉思狀:「當今聖上正在削藩,已經殺了好幾個王爺了,這件事會不會是衝着福王來的,如果是,福王自己都難保了,怎會去保慕容大爺````````」
店小二還在沉思。
陸長風已放下二兩銀子出了酒樓。
已是午後,紅日當空。
城南的官道上幾乎沒有人,只有路邊樹上的蟬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單調的歌。
古柳鎮離太原城並不算很遠,片刻功夫陸長風便望見校軍場上的旗杆與刁鬥了。
旗杆上沒有旗子,刁斗上也亂蓬蓬的,顯然已做了鳥巢,這是一個廢棄了很久的校軍場。
校軍場中央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搭得十分氣派,高台四周旌旗招展,高台後面錯落着數十個帳篷,其中有一個最為高大,帳篷前豎着一杆旗,旗上的黃色飾帶在風中輕揚,陸長風心裏明白,那定是福王的帳篷,因為只有皇族才能用黃色的旗幟。
陸長風走近帳篷,突然前面閃出兩個人來,齊聲喝道:「站住!」這兩個全都穿着黑色短衣,腰間挎着刀,其中一個跨出一步問道:「你是何人?」
「我就是陸長風。」陸長風說罷等着他們的反應,他覺得這「陸長風」三個字如今在江湖上也應該算是擲地有聲了,沒想到此二人對視了一眼,竟一言不發,也不讓路。
陸長風剛想開口,其中一個道:「陸大俠,你是哪個幫派的,這些帳篷里住的全是北七省的英雄好漢,你告訴我,我也好去通稟你的掌門人或者幫主。」
「我師父死了。」陸長風淡淡地道。
「這——這可叫我們為難了。」
「你去和你們的盟主說,就說陸長風受丐幫幫主南浦雲和飛龍幫幫主梅九之託前來求見。」
陸長風無奈,抬出了兩位幫主來敲門。
「不行,我們盟主正在午休,盟主吩咐過他午休時不得打擾,還請陸大俠原諒。」
陸長風心想:「這金劍盟盟主好大的架子,這麼難見,沒想到一來了就吃閉門羹。」他心裏有些不快,可又不想再去和這兩個人羅嗦。
「好吧,我等一會兒再來。」陸長風說罷向四周望了望,只見離校軍場不遠處有個草料場,草料堆積如山,大略一數就有十幾堆。
陸長風心想:「我到那裏去休息一會兒,養足精神,下午也好去見這位大名鼎鼎的慕容盟主。」
他轉身向草料場走去。
陸長風找了個陰涼僻靜之處,搬來幾堆乾草輔在地上,然後躺在草上望着前面幾個如山的草堆出神。
最近的草堆上落下幾隻鳥兒,嘰嘰喳喳地鳴叫啄食。
陸長風覺得有趣,拾起一粒石子,捏在指間,向一隻正振翅欲飛的麻雀兒彈去。那雀兒傷了翅膀,撲騰騰從草堆上滾落下來。其他鳥兒受了驚嚇,全都四散飛去。
「誰?!有人吧?嚇死我了。」草堆那面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的聲音。
「沒有,是麻雀,有我在這裏,你什麼都不用怕。」一個男子的聲音,聲音洪亮而略顯稚嫩。
陸長風笑了,沒想到在這裏竟能碰到一對野鴛鴦,不知是這左近村莊的哪家的有情人。
陸長風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他發現這確實是個幽會的好地方。
那隻麻雀還在草堆上掙扎,似乎傷的並不太重,撲騰了幾下,便竄入幽藍幽藍的天空裏去了。
陸長風望着藍藍的天,儘量放鬆自己的肢體,享受這午後溫暖的陽光。
草堆那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哎呀!你我都好了一年多了,你還是象第一次那樣```````」那女子嗔怪道。
「我第一次怎樣了?」
「猴急猴急的,把我的衣服都撕破了,你還記得嗎?」
「記得。」那男子無奈地道,似乎也無奈地住了手。
「來,把頭枕在我懷裏,讓我問問你,我第一次和你好的情景,你還記得多少?」
「我全記得。」
「當你——當你做那事的時候,你還記得我的眼睛嗎?」
「眼睛?什麼眼睛?我只記得你流了很多血。」
「你,你,你真討厭。我當時哭了,你都不知道,你還說你全記得。」
「是,是,是我不對,我怎麼就沒注意到這一節呢?」
「哼!」
「喂,你為什麼要哭啊?是痛的嗎?」
「不是,是傷心。」
「傷什麼心啊?又不是我強迫你,是你自己願意的嘛。」
「啪!」的一聲,想必是那呆漢挨了一巴掌。
「你打我?」
「你就該打,我恨不得打死你才好呢!你一點兒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我當時覺得你好象拿走了我的什麼東西,我覺得自己好象少了點什麼,我當時真的好恨你。」
「這你說的就不對了,明明是我給了你好多好多好東西,熱糊糊的好東``````」
「啪!」又是一聲脆響。
「你又打我!?」
「我就打你,我就打你``````」
「好!我今天非讓你求繞不可。」
「別,別,我求求你,你慢些,慢些,好嗎?啊——」
草堆那邊己經亂成一團,喘息聲夾雜着呻吟聲,還有在草上滾動的聲音``````
草堆這邊,陸長風捂着嘴直想笑,他想走,可又不敢動,怕踏草的聲音驚擾了這對鴛鴦,那可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事,陸長風絕不會做。
他只有躺着,盼着這人間美事早些結束,他也好來去自由。
大約一柱香的功夫,那事畢。
「怎麼樣?舒服嗎?」是那個男子的聲音。
「嗯。」那女子聲音柔弱,顯得綿軟無力。
「那就穿上衣服,走吧。」
「我走不動。」
「我來抱你。」
「不用,你先走吧,我們一起出去,倘被別人看見,傳到爹爹耳里去,那就糟了。」
「那我也不怕,生米已成熟飯,他能把我怎麼樣?」
「別發痴了,快走吧。」
「那好,我先走了,晚上我會來找你。」
「別,那麼多人,你別來。」
「我就來。」說罷那男子從草堆那邊轉了出來。
陸長風向後一滾,滾到一旁,偷眼向這邊觀瞧,這男子二十歲上下年紀,國字型的臉,濃眉大眼,十分英俊。
那男子似乎聽到什麼聲音,向這邊張望了一眼,沒發現什麼,便走了。
陸長風等那女子走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便也向校軍場走去。
想必是午休時間已過,校軍場內又熱鬧起來,刁斗上的亂草已被清掉,旗杆上一面大紅旗迎風招展,上書四個金字:「比武招親。」
陸長風走到營寨門口。
「啊呀!陸大俠光臨敝處,老夫有失遠迎, 還請恕罪。」話音剛落,營寨門口現出十幾個人,當先一位老人五十幾歲年紀,身材較其他人要高出半頭,面色黝黑,鼻直口闊,一雙眼睛又大又深,走起路來,龍行虎步,十分威武,遠遠望去,天神一般,使人頓生敬畏之感。
陸長風心中正揣摩此人來歷,那人來到陸長風身前,拱手道:「老夫慕容明,久仰陸大俠威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陸長風心裏一驚:「此人就是慕容明,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口中忙道:「哪裏,哪裏。」
那老人拉住陸長風的手,顯得極為親熱,他向陸長風一一介紹他身後這十幾個人,均是北方武林中的頂尖兒人物,不是幫主,就是寨主。陸長風也一一見過禮,突然他發現慕容明身後默默地站着一個乾瘦的老人,臉色臘黃,兩頰稀疏有幾縷鬍鬚,一雙眼睛似睜還閉,幾乎看不見他的眼神。
陸長風忙向他行了一禮,問道:「敢問這位老先生是``````」
慕容明忙道:「噢,他叫孔峙,是我的師弟,來,見過陸大俠。」
那乾瘦老人面無表情,只舉手行了一禮。
陸長風心想,師兄如此威武,師弟卻很尋常。
「來,來,來,咱們大帳中敘話。」慕容明拉着陸長風的手率領眾人向大帳中走去。他邊走邊對陸長風道:「剛才我的兩個手下對陸大俠有些怠慢,還請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經訓斥了他們兩個。」
陸長風笑道:「我看他們兩個倒應該重重獎賞才是。」
「噢?這是為何?」
陸長風道:「他們兩個將我拒之門外,不懼威名,這正說明慕容盟主御下有方,金劍盟紀律嚴明。」
「哈,哈,哈。」慕容明開懷大笑,道:「陸大俠所言不差,正是該賞,來呀,各賞銀五十兩。」
下面有人應了一聲,去了。
陸長風笑着對慕容明道:「您是武林前輩,無論輩份,聲望都高過我許多,叫我陸長風也就是了,稱我大俠,真是愧不敢當。」
「好,你我原不是外人,我又比你長了幾歲,叫你一聲兄弟,你看如何?」
「好,那我就高攀了,慕容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啊!哈……」慕容明開懷大笑,邊笑邊道:「好,好,好,我今天認了一個好兄弟,這可真是大喜事。」
其他人也忙上前來道喜,慕容明一一作謝。
眾人來到大帳之中,慕容明拉陸長風坐在身側,問道:「兄弟,這次來找我有何事?」
陸長風略一沉吟,道:「也沒有什麼事,只是聽說金劍盟明日要開誓盟大會,北七省的英雄會聚一堂,我也來看看熱鬧,會會朋友。」
慕容明道:「不錯,明日福王比武招親,不僅要找一個附馬,還要給金劍盟找一個副盟主,明日,只要哪位少年英雄能技壓群雄,不僅能當附馬,而且能當金劍盟的副盟主,所以北七省武林中人都派出了各自的高手,這一場爭鬥定是十分好看。」
下面有人湊趣地問道:「陸大俠可有妻室?」
陸長風道:「我終日飄泊,居無定所,怎會有妻室。」
「那陸大俠明日可有興一試,以陸大俠的身手,這附馬的名號豈不是手到擒來。」
陸長風剛要回答,突然發現下面有十幾雙眼睛盯着自己,一雙雙冷銳而充滿敵意。
陸長風打了個哈哈,道;「我過慣了這種浪跡天涯的日子了,讓我娶妻生子,拖兒帶女,還不如把我放在火上烤來得舒服些,這福王的女婿我是做不來的。」
話音剛落,下面十幾雙眼睛的眼色漸漸平和。
慕容明道:「好了,好了,人各有志,有人想娶老婆,有人眷念江湖,各做各的就是了。今天晚上我要大擺宴席,為陸兄弟接風洗塵。」
慕容明頓了頓又道:「孔峙,回頭你去把福王請來。咱們晚上好好地喝他一頓。」
「是。」孔峙應了一聲,領命出去了。
校軍場上點起一堆堆篝火,眾英雄三五成群地圍坐在一起飲酒,篝火之上支着鐵架,上面烤着牛羊肉。牛羊肉上的油脂被火炙烤得滴落到火中,滋滋作響,空氣中瀰漫着肉香和酒香,讓人聞着就醺醺欲醉,饞涎欲滴,更不用說這些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們了。
校軍場中央的高台已經搭好,高台正面擺着兩張桌子,桌子上佈滿了酒菜,盞碟杯盤都是精緻的上等貨色,右首的紅桌子旁坐着兩個人,一個是金劍盟主慕容明,一個是陸長風。高台兩邊密佈着兩排桌子,桌子旁坐滿了各路豪傑,這些人正在推杯換盞,豪飲狂吃。
慕容明望着如此壯觀的喝酒場面,心中不覺有些飄飄然,對陸長風道:「陸兄弟,自已故的武林盟主江城之後,誰還能舉辦如此規模龐大的武林盛會?」
陸長風笑道:「江城一統武林的盛況我未見過。但今天這場面如此壯觀,我想他也不過如此。」
慕容明「嗯」了一聲,他覺得今天交上的這位兄弟,當真是人中龍鳳,怎麼說話見地如此不凡,句句都讓自己十分受用。
陸長風心中暗想,南兄讓我來聯絡金劍盟。既然這位盟主如此喜壯觀,好場面,我不如投其所好,大獻諛詞,只要能攏住其心,會合飛龍幫,剷除禍害武林,野心勃勃的拂水山莊,就算是為武林造福,大丈夫做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要能造福武林,做一回小人又有何妨,想到此節,陸長風心中頓時踏實了許多,他望了一眼慕容明正色道:「大哥,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慕容明笑道:「你我不是外人,有話請講。」
陸長風道:「當今武林各大幫派,當屬丐幫第一,但自從老幫主南方岳和丐幫長老,護法在燕子磯全部喪命之後,丐幫算是元氣大傷了,現任幫主南浦雲年幼無知,少不更事,無法重振丐幫的雄風。」
慕容明聽得很專注,鄭重地點點頭。
陸長風又道:「飛龍幫控制着長江水運二十餘載,根基深厚,但現任幫主梅九貪圖安樂,已無進取之心,幫內大權已落在沈七手中,沈七此人因循守舊,守成有餘,創業不足,我想飛龍幫今後再難有所發展。」
「嗯,兄弟,你說的是。」慕容明點點頭。
「歷覽當今天下武林,最具實力者有二。」
「此二者是誰?」
「一是號稱武林第一世家的太湖江家。」
「噢?」這一點大大出忽慕容明的意料,問道:「江家自江城死後,無人再涉足江湖,怎會……」
「不涉足江湖不等於不具備實力。」
「此言不差。」
「江家家學淵源,培養出一批高手並不困難。」
「嗯。」
「據我所知,燕子磯一役,丐幫眾多高手殞命,就是江家下的手。」
「啊!這麼厲害。」慕容明臉現驚怖之色。
「太湖江家贏這一仗全靠偷襲,並不是實力強過丐幫。」
慕容明臉色緩和了些。
陸長風道:「除了江家,當今武林最具實力者當屬金劍盟了。」
慕容明謙笑道:「我金劍盟草創之初,豈能和江家相提並論。」
「不然。」陸長風搖頭道:「金劍盟草創之初,便具有如此規模,今後……」
「今後還有許多事要做,沒功夫替丐幫報仇」慕容明身後的一個人說道。
陸長風心裏一驚,抬頭看見說話之人,此人面黃如臘,乾瘦如柴,正是孔峙。
陸長風道:「不知孔兄可聽說過,兔死狐悲,唇亡齒寒這兩句話。」
孔峙面無表情,一雙眼睛似睜還閉望着虛空一言不發。
「丐幫已名存實亡,梅九的女兒梅香香被劫持到太湖,飛龍幫投鼠忌器,不敢妄動。若是為此向太湖江家屈服,江家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金劍盟。」
陸長風覺得自己已說得夠明白的了,可孔峙依然面無表情,恍如不聞。
陸長風心中焦躁,可又無計可施,遲疑片刻,心一橫,對慕容明道:「大哥,小弟此次來確是替人遊說。因為江湖正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如果我們不聯合起來,真的將被逐一消滅。」
慕容明也不說話。
陸長風道:「既然如此,那么小弟告辭了。大哥對我的這番盛情,我記在心上,日後定當報答。」陸長風站起來就要走。
慕容明一把拉住,急道:「兄弟,你去哪裏?」
陸長風道:「趕去太湖,我的朋友在那裏等着我去救人,我死也要和他們死在一起,豈可在這裏偷生。」
慕容明有些羞愧,勸道:「走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坐下,咱們慢慢商議。」
陸長風依言坐下。
孔峙俯在慕容明耳邊低語了幾句。
慕容明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小心那裏,不要有什麼閃失。」
孔峙一言不發,走下台去。
慕容明對陸長風道:「我金劍盟作為武林第一大幫,對此事,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但我們確實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沒有做,只要陸兄弟答應幫我們做了這件事,我慕容明定會親率弟兄們去一趟太湖,會會江賢。」
陸長風見有轉機,也忙道:「只要是大哥的差遣,小弟我敢不效死。」
慕容明大笑道:「好!一言為定!來呀,上酒,我要與我的這位好兄弟痛飲一番。」
「你什麼時候認的這個好兄弟呀?讓我瞧瞧。」陸長風循聲望去,只見從台下走上來一人,此人身前走着兩個婢女,持着燈,在前引路,身後跟着四個婢女,兩人持着大扇,另外兩人手中捧着盂盆,毛巾之類的東西。
「啊呀,是王爺,為何姍姍來遲啊?」慕容明忙放下手中杯,笑着迎了上去。
「我呀,唉,這麼多累贅。」他捧着那如山的肚子道:「天兒一熱呀,就出漢,這不,剛洗了個澡,見天涼了些才敢出來。」
「來,來,快入座吧。」慕容明熱情似火。
「是啊,站着怪累的,那就坐下吧。」那福王將一身肉放在了桌子前。他從懷中掏出兩個銀光閃閃的東西,一柄是刀,一柄是叉,輕輕地放在桌上,又從菜盤之中拿出一隻汁水淋漓的大肘子,放在一個空盤中,他左手握刀,右手捏叉,仔細地切着肉。他的神情十分專注,仿佛周遭的世界已不復存在,只剩下一隻肘子,他切肉的動作靈巧活潑,刀與叉上下翻飛,如同江南的繡花女在繡一件定情的手帕,他已將自己的全部身心投注到這肘子中去了。
陸長風看得有趣,心想:「其實世上的事情只要將思想,精神,情感全部投注其中,就能做得十分精彩,這位王爺已吃到忘我的境界,食物已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已經全部融入其中了,無怪乎能吃得如此好看,如此伶俐,如此美妙通神。」
「你在想什麼?」慕容明見陸長風望着福王出神, 問道。
「沒什麼。」
「這位王爺,一直胃口很好,我慕容明最羨慕這種胃口很好的人,有時候,滿桌子的美味佳肴未吃到一半,肚子已經裝不下了,我就會很生氣。」
「小弟我也有同感。」陸長風笑道。
那福王面前的骨頭已堆成一座小山。幾個僕人上前想要撤下這些骨頭,他卻不讓。他的頭上,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身後幾個侍婢輪番為他拭汗,揮扇,他的汗水依然如泉般湧出。
福王放下手中的刀叉,望着滿桌子的骨頭,意猶未盡,嘆道:「我累了,各位慢慢吃啊,我可得回去洗個澡,否則,哎,這些衣服貼在肉上太難受了,丫頭們,來呀,扶我起來呀。」
上來兩個丫環,將他扶了起來。
慕容明直將福王送下台去,才又回來陪陸長風喝酒。
兩人推杯換盞又喝了三五杯。這時從台下跑上來一個人,嚮慕容明道:「啟稟盟主,外面有兩個人,自稱是清涼山方建功的女兒,奉父命前來為盟主賀喜。」
「有請。」慕容明笑道:「這老東西,自從那次吵架後,已有二十年沒和我來往了,看來他還沒忘了我。」
陸長風舉箸欲食,隱隱覺得下面有些騷動,忙放下筷子向下張望,只見各堆篝火旁的英雄們或坐或站都呆立在那裏不動,忘記了杯中酒,和手中肉,目光都聚在進來的兩個人身上。
當先一位女子,白衣勝雪,步履輕盈,從寨門外從容地走來。她身後跟着一位姑娘,衣衫鮮紅如火,手中捧着個包袱,兩個姑娘俏麗的容顏在火光中閃現,直教這些英雄們看得如醉如痴。
慕容明自言自語道:「方建功可真有些本事,生出女兒來這麼漂亮。」
兩個女子走上台來,那白衣女子上前嚮慕容明施禮道:「侄女方雨萍,見過慕容伯伯。」
「免禮,你爹好吧?」
「我爹爹臥病在床,不能前來道喜,特派我們兩個前來,還望慕容伯伯見諒。」
「好!好!慕容明微微點點頭。
「我爹爹讓我們給伯伯送來一件賀禮,望慕容伯伯笑納。」
「好,我收下,謝謝你爹,你叫方雨萍,是吧?」
「是的,這是我妹妹,叫方雨燕,來,見過慕容伯伯。」
那紅衣女子也不答話,瞪着眼睛,怒視陸長風。
陸長風低頭佯裝喝酒,心中卻暗叫:「糟糕!不是冤家不聚頭,怎麼會在這裏撞上這兩個女孩子,那叫方雨燕的女子要鬧將起來,我的臉可就丟盡了。」
慕容明看得有趣,對陸長風低聲道:「兄弟,那小女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着你呢,莫非對你有意思。」
陸長風只有苦笑。
那叫方雨萍的女子見自己的妹妹神情異常,喚道:「小妹,還不快見過慕容伯伯。」
「噢。」那女子不情願地嚮慕容明行了一禮。
「你叫方雨燕?」慕容明笑問道。
「我叫方雨燕,她是我姐姐,我們倆是給您送禮來的。」說罷將包袱一舉。
慕容明派人接過,笑道:「虧你爹爹還記得我,自從那次吵架之後,已有近二十年沒見過他了,等我忙完了這些事後,定當去清涼山拜訪拜訪他。」
「多謝伯伯。」方雨萍應道。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位朋友。」慕容明指着陸長風道:「這是我新結識的好兄弟,俠名播四海的陸長風陸大俠,陸大俠年少有為,武功出神入化,真是難得的少年英俠,你們年紀相仿,或許能夠談得來,來人啊,在陸大俠身側擺一張桌子。」
陸長風暗暗叫苦,頭也不敢抬,只顧吃酒。
方雨燕看了一眼陸長風,對慕容明道:「謝謝伯伯,我的禮送到了,我們也該走了,這酒還是留着給你們的少年英雄喝吧。」說罷,轉身就走。
方雨萍一把拉住方雨燕,道:「小妹,你又鬧性子,你忘記了出門時爹爹怎麼跟我們說的,你要是這樣,下回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慕容明和席上眾英雄都驚詫地望着這姊妹倆和陸長風,不知他們有什麼過節。
陸長風只低着頭,一言不發。
下面有人按慕容明的吩咐,在陸長風身側擺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又上了一桌酒菜。
方雨萍拉着方雨燕入席,方雨燕噘着嘴,一臉的不高興,不情願。
`陸長風居右,方雨萍坐中,方雨燕在左。
兩姊妹半晌無言,也不動筷子。
方雨萍神情冷漠,目不斜視,靜靜地望着遠方,眉宇間依然寵罩着那層濃濃的憂鬱。
陸長風沉吟良久,悄聲對方雨萍道:「方小姐,我無意中得罪了令妹,還望你能幫我說幾句好話。
方雨萍冷冷道:「對不起,這忙我幫不上。」
方雨燕在一旁氣洶洶地道:「姐姐,你別理他,他害我走了兩個時辰的冤枉路,這賬,等散了席,咱們再算。」
方雨萍好象沒聽見,只靜靜地看着校軍場外。
方雨燕說罷偷偷瞥了一眼陸長風。
陸長風低着頭,很失落地晃着杯中酒。
方雨燕見狀,破顏而笑。
「你笑什麼?」方雨萍問道。
方雨燕附在方雨萍耳邊道:「你瞧他那個樣子,嚇得三魂七魄都沒了。」
「我看咱們未必是他的對手,你還是少招惹他為好。」
「那他為什麼要這樣?」
「也許他不願意得罪咱們。」
「為什麼?」
「不知道」
連陸長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福王又抱着他的肚子走上台來,席間眾人忙又站起來向他致禮。
福王搖了搖他的肉手,笑道:「坐下,坐下,站着有多累呀,你們和我一樣都是江湖中人,不必有這麼多禮。」說完,他自己坐在了原來的那張桌子前,眾人見他坐下,也都坐下了。
這時桌子上的骨頭已被撤去,又換上了一桌子的好菜。
福王這次沒動刀叉,望着陸長風這邊問道:「這人是誰?長得這麼好看。」
慕容明忙道:「這是我的兩個侄女。」心中卻暗呼不好:「莫非這位王爺飽暖思*,看上這兩個小美人了。」
福王搖搖小胖手道:「不是呀,我問的是那個男的。」
「啊!這——這就是我剛才向你提及的我那新識的兄弟。」
「噢,叫什麼名字?」
陸長風忙站起身來,行禮道:「在下陸長風見過王爺。」
「來,坐到我身邊來,讓我仔細瞧瞧。」
陸長風望望慕容明,不知是去還是不去。
慕容明點點頭。
陸長風無奈,只好走到福王身前。
「來,坐下。」福王拉住陸長風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陸長風的臉龐。
陸長風覺得很不自在,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福王的兩隻手,輕輕撫 mo,揉捏着陸長風那隻柔軟而修長的手,問道:「這手,這麼軟,這麼有彈性,你是怎麼保養的啊?有什麼密訣吧,告訴我吧。」
席間眾人都舉箸不食,興趣盎然地望着這一幕。
方雨燕捂着嘴竊笑不已。
陸長風被他揉捏得直起雞皮疙瘩,心中火起,暗道:「他媽的,你捏我,我也捏你。」於是手指一緊,只用了三成力,福王已禁受不起,汗如泉水般湧出。
「哎呀,好大的力氣。」福王叫道。
陸長風又加了二成力,若是福王手上沒有這許多肉,骨頭早成齏粉了,只痛得他,呲牙裂嘴,亂叫不已。
慕容明在一旁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席間眾人關切地望着這一邊,竊竊私語。
「不會出什麼事吧,得罪了王爺可不是鬧着玩的。」
「咱們盟主也不勸勸,真要有什麼意外,那就糟了。「
陸長風望着福王臉上不動聲色。
福王已是大漢淋漓,臉上滿是痛苦之色,但間或閃現出一種詭異的幸福與歡樂。他好象被這種痛苦所陶醉,不是在忍受,而是在享受。
陸長風也十分驚訝,忙鬆開手,睜大眼睛望着福王,心中罵道:「他在搞什麼明堂?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其實陸長風有所不知,這些世襲的王候大都生於裙釵之間,長於寺人之手,身上多少會沾些脂粉氣,所以當時富貴之家酷好男風者甚多。這位福王在府弟之中所見大都是女人,或不男不女之人,這才降尊紆貴,混跡於江湖群豪之間,尋找具有陽剛之氣的男人。
慕容明想借福王的地位與身份揚名天下,福王也正想藉此滿足內心的某種需要,兩人一拍即合,遂聯手舉辦這次哄哄烈烈的誓盟大會。
福王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陶醉地望着陸長風道:「好大的力氣,把我的手捏得好痛。下次不許這樣了。」
慕容明忙上前打圓場,道:「是,是,下次不會這樣了,陸兄弟請回席吧。」
陸長風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突然發現身邊少了一人——方雨萍不知去哪裏了。他忙問方雨燕:「你姐姐去哪兒了?」
「你是我姐姐什麼人?她去哪裏為什麼要告訴你。」說罷白了陸長風一眼。
陸長風被搶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着眼睛望着方雨燕。
方雨燕心中竊喜,吃了一中菜,喝了一口酒,這酒十分辛辣,辣得她直伸舌頭。她見陸長風還望着自己,惱道:「看什麼看!喝酒沒見過啊?」
福王從懷裏掏出那兩隻銀制的刀叉,對慕容明道:「我將這個送給你的那個好兄弟,這是西洋之人送我的,我轉送給他,算是我給他的見面禮吧。」
慕容明收下了,但未敢轉給陸長風,怕他又為此不快。
這時從台下匆匆跑上一個軍官來,對福王道:「近衛營劉彪叩見王爺。」
「我不是叫你們不要老跟着我嗎?」
「有一件事不得不向王爺稟報。」
「有話就快說。」
「是,據巡營的兄弟向我報告,距校軍場一里之外,埋伏着許多官兵。」
「誰那麼大膽?」
「好象是太原府的官兵。」
「他們想幹什麼?」
「不清楚。」
「你把他們當官的叫來見我。」
「是!」
慕容明道:「不用叫了,他來了。」說罷用手向外一指。
校軍場外大路之上,站着一個人,此人比常人高出許多,又極瘦,遠遠望去,仿佛一個木樁。他頭上戴着官帽,身上着肥大的官袍,夜風吹來,衣袖飄飄,月影之下,形同鬼魅。
只見他身形未動,身影卻越來越近,眨眼之間已到了台前。
「鬼捕羅方!」慕容明驚道:「來人,快去把孔峙叫來,叫其他人小心戒備,以防偷襲。」
福王向羅方招招手,道:「你走路的樣子很有趣啊,活象殭屍,你上來,讓我看看你的膝蓋能不能彎。」
羅方身形未動,人已飄到台上。
陸長風心中讚嘆:此人輕功之高,真是匪夷所思,僅憑腳腕發力就能跳得那麼高。
「刑部捕快羅方叩見王爺。」羅方說完倒地磕頭。
福王附掌大笑:「原來你的膝蓋能彎啊,為什麼要那樣走路,裝神弄鬼的嚇唬人啊。」
羅方沉着臉不說話。
福王接着問:「你到這裏來做什麼?」
羅方道:「我來捕人。」
福王道:「你捕誰?捕我?」
羅方搖搖頭。
福王問道:「那你捕誰?」
羅方緩緩地舉起手,指嚮慕容明。
此時慕容明的話已傳了下去,下面和台上的眾英雄已經操刀在手,將羅方團團圍住。
羅方似乎並不把周圍的人放在眼裏,指指慕容明道:「你跟我走。」
慕容明神色大變,不知如何應答,東張西望地不知在找什麼人。
羅方又道:「你!跟我走!」
福王道:「你想讓他跟你走他就跟你走啦,我要是不讓他跟你走呢?」
羅方道:「燕王已在刑部大堂候審,齊王勾結外寇,密謀造反一案也正在調查之中,還望福王你好自為之。」
福王頓時住了口,全身汗如雨下,對慕容明道:「老兄,我出汗太多,要回去洗澡,這裏你自己應付吧。」說罷轉身下了台,近衛營的幾個侍衛護着王駕,退回營帳去。
孔峙一步步走上台來,慕容明見到他仿佛見到救星,對羅方道:「你要捕我,為了什麼?」
「太原城七個富商一夜之間全部被殺。」
「那跟我有什麼干係。」
「太原城的富商有二十幾個,其中借給你錢的只有七個,這七個全都死了。」
「那不是我乾的,真的,他們借給我的錢,我完全能還清,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羅方搖搖頭。
孔峙緩緩走到羅方面前,他身材矮小,與羅方說話須仰視。
羅方低下頭,問道:「你是誰?」
孔峙抬頭問道:「請問這七個富商是幾時死的?」
「昨夜。「
「昨夜,我家盟主和我們在一起喝酒,這裏的所有人都能做證。」
「是啊!昨夜慕容盟主確是未離開校軍場一步。」底下眾人紛紛做證。
羅方道:「這七個也許不是他殺的,但一定和他有關,我須將他捉拿歸案,再仔細盤問,找出真兇。」
孔峙道:「我們若不答應呢?」
羅方慢慢吐出一個字:「殺!」
孔峙仰天大笑,眾人也都大笑起來。
孔峙笑罷,對羅方道:」就憑你,想殺我們?」
羅方道:「你們人多,我殺不了你們。」
孔峙問道:「那你想要殺誰?」
羅方指着慕容明道:「他一家老小三十七口。」
慕容明臉色煞白,驚問道:「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羅方道:「他們在府衙大牢裏,很安全。」
孔峙大驚失色,一雙眼睛怒視着羅方好象要把他一口吃了。
羅方站在那裏,平靜地望着慕容明。
孔峙低頭尋思片刻,打破沉默道:「羅捕頭,這案子未必就是我們盟主所為,其中定有內情,想必你心中也有數。」
羅方點點頭。
孔峙又說道:「我們盟主的家人在你們手裏,你讓我們去,我們不敢不去,但金劍盟還有一件大事未了,盟主不可或缺,就請羅捕頭寬限一日,明日黃昏一定到太原府衙里找你。如若強逼大家都沒有好處。」
羅方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轉身要走,臨走前向陸長風和方雨燕這邊望了一眼。
方雨燕低着頭,似乎是在躲避羅方的目光。
眾人閃開一條路,羅方身形未動,人已到了校軍場外,轉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場宴席不歡而散。
眾人都回各自的帳篷就寢。
頃刻間,校軍場上一片寂靜,陸長風在高台上望着幾個下人在清掃地面。靜夜中除了「刷刷」的掃地之聲外,什麼聲音也沒有。篝火被潑滅了,連高台兩側的紅燈也被掐滅,地上輔滿如水的月光。
陸長風望望天上的皓月,又望望自己在月下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走下高台。
慕容明給陸長風安排了寢帳,可陸長風並不想睡,他的心情並不算好。
校軍場三面都種着松樹,以擋風塵。
陸長風默默地往東邊的松林里走去,他只想在裏面靜靜地走一走,想一想當天的事。
微風輕徐,拂動着陸長風的衣襟。
遠遠從松林中傳來悅耳的松濤之聲。
陸長風停住腳步,默默地站着,傾聽着松濤。
「你來遲了。」輕柔的聲音從不遠處的一棵大松樹下傳來,接着轉出一個女子來,此人白衣勝雪,俏立在松風之中,月光之下。
「方雨萍!」陸長風驚喚道:「你原來在這裏。」
方雨萍起初要躲,見已經晚了索性站住,望着他,不說話。
陸長風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等人,但這個人不是你。」
「對不起,我是無意中走到這裏來的。」陸長風見方雨萍神情蹊翹,仿佛這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陸長風突然想起在草料場撞到的一幕,心想:「她莫非也是在等她的心上人。」陸長風站在那裏十分無趣,轉身欲走。方雨萍見了,並沒有相留的意思,冷冷地站在陸長風身後,陸長風感覺到她的冷,刺骨的冷。
陸長風剛走出三五步,突然前面黑影一閃,他知道這個黑影就是方雨萍所要等的人,他佯裝不見,大步向松林外走去。
他剛走出松林,腦後傳來破空之聲,他匆忙縮身,就地一滾,堪堪躲過。等他剛站起身來,那物又呼嘯着襲來,他定睛一看,是一條鞭子,和一個使鞭子的紅衣少女。
「方雨燕!」陸長風叫道,雙手一抄抓住鞭梢。
方雨燕使力回奪,那鞭子紋絲不動。
「你鬆手!」
陸長風默默地望着她。
「你騙我走了那麼長的冤枉路,還不該挨我一頓鞭子啊?」
陸長風朝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到這裏來做什麼?來找我姐姐的吧,觸了霉頭了吧。你死了心吧!我姐姐根本就不喜歡你,哈——倒霉鬼,喜歡我姐姐的男人有很多,可我姐姐只喜歡一個人。」
「誰?」
「我不會告訴你的,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呢?只會讓你更加傷心罷了。」
「小丫頭,胡說八道,我傷什麼心?」陸長風鬆開手中的鞭梢,轉身就走。
「喂,你去哪裏?」方雨燕在後面喚他。
陸長風也不理睬,徑向自己的寢帳走去。
寢帳里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點着盞油燈。
陸長風吹熄了燈,和衣躺在了床上,他剛想睡去,突然有人撞進帳來。
「陸大俠,你去哪裏了?剛才我來找你你不在。」此人陸長風並不認得,只見他行色很匆忙,便問道:「我剛才出去走走,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家盟主讓我來找你,讓你去他的寢帳,說是有急事。」
「你在前面領路。」陸長風站起來,跟着那人嚮慕容明的寢帳走去。
慕容明的寢帳比陸長風的要大數倍,陳設也十分華麗,中間一張大床榻,床榻上放着一張矮几,床榻兩側點着六盞油燈,照得帳內十分明亮。
寢帳內只有兩人,慕容明和孔峙。
慕容明以手支頤呆呆地望着地上的一個楠木箱子出神,孔峙站在他的身側。
慕容明見到陸長風喜呼道:「兄弟,你去哪裏了?讓我好找。」
「大哥找我有何事?」陸長風走近問道,眼睛卻向這空箱子裏望去。
「金劍盟要散夥了。」
「啊!何出此言?」
慕容明指指空箱子,深深嘆了氣,對孔峙道:「你跟他說。」
「是。「孔峙道:」陸大俠請坐。」
陸長風依言坐在了矮几的另一側,望着他們兩人。
「這事說來話長,陸大俠,你可知我們這個組織為什麼叫金劍盟?」
「不知道。」
「在三年前,我找到我師兄。」
慕容明道:「我就是他的師兄,別看我長得高大,武功卻不如他,我原本在太原府開了一個鏢局——威遠鏢局,在三晉也小有名氣,三年前他找到我,說要和我好好的干一番事業,讓我聯絡北七省的武林,大家商議成立一個組織,對內負責調解各個門派的紛爭,對外大家團結一致,共抗外敵。我們的這個提議得到了北七省武林的響應,大家覺得組建這個組織,對誰都有好處。北七省英雄豪傑眾多,誰都想當這個盟主,當時有人建議用比武來定盟主,可有人反對,說比武難免有死傷,盟主未定,大家倒先傷了和氣。」
這時孔峙接過來道:「於是我就提議大家找一樣極其難找的東西,誰找到了誰就是盟主,不知是誰提議去找已亡了三十幾年的幽冥教的聖物¬¬——金月寶劍。當時沒有人反對,大家都分頭去找,有的去幽冥教主的學藝之處——西蜀大雪山清風觀中找,有的去了滇南點蒼山幽冥教的總壇,而我們卻去了湘西的商家堡。」
陸長風驚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去商家堡?難道商家跟幽冥教有什麼關係?」
孔峙道:「不知道有什麼關係,我們剛開始也想從湘西入貴州到雲南,去幽冥教的老巢找金月寶劍,沒想到我們的一個兄弟在路上,因為和一個小女孩爭執了幾句,就被人抓進了商家堡。」
陸長風心裏明白,這個小女孩一定是商寶寶。
「商家堡的暗器十分歹毒,而商家二佬又渾不講理,也只是他們足不出戶,否則定是武林中的兩大魔頭。」
慕容明提醒道:「師弟,你扯得太遠了。」
「是,我們不敢當面去要人,只好在夜裏偷偷地潛入商家堡,連我一共十八個人,其中十七個人被商家堡的人發現,有的被商家二佬所殺,有的落入機關陷阱也都喪命。我誤打誤撞,竟躲進了商無殃的臥房,半夜商無殃從床上起來,從一個寶匣之中拿出一柄劍,他將劍放在屋內的香案上,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頭,這才拿起一塊絲帕,抽出那柄劍,輕輕揩拭。這柄劍劍身金黃,夜中泛出的光猶如月亮,我當時便料定這就是金月寶劍。」
陸長風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商家堡一共七層,商無殃的臥房是第幾層?」
「第四層。」
「那你後來是怎樣逃出商家堡的呢?」
「我不敢向下走,商無禍就坐守在最後一層。我一直摸到了第七層,他們一定以為我會向下走,想要逃離商家堡,而我卻一直向上走,到了第七層我鑽進了一個密道。」
「密道?!「陸長風睜大眼睛問道。
「是的,一個很深的密道,我在裏面潛了七天,靠喝密道里的山泉和吃老鼠維持着。到了第八天,我終於摸到了密道的出口,也許是一連七天他們都沒找到我,認為我已逃出去了,便放鬆了警戒,我就把金月寶劍從商家堡帶了出來。」
慕容明道:「孔峙,你還是說說後來吧。」
陸長風道:「後來不用說了,你們回來後當着北七省的英雄們出示了金月寶劍,於是大哥你就當上了盟主,而現在金月寶劍卻丟了。」
慕容明道:「金月寶劍本是由孔峙和四個貼心兄弟看守,剛才鬼捕羅方一鬧,我只好的把孔峙叫去,等我們回來四個兄弟已死了三個,其中一個不知去向。」
陸長風道:「那還不趕緊去找!」
慕容明道:「我已派人去了,唉,能不能找得回來,只有天知道。」
陸長風道:「那我去幫你找。」說罷起身就往外走。
「陸大俠請留步。」孔峙喚道。
陸長風站住,轉過身來,看着他們,不知還有何事。
「陸大俠,丐幫和飛龍幫陷入困境,我們也很想出手相助,但現在力不從心。」
`「不談這些了,還是找金月寶劍要緊。」
「金月寶劍要找,但還有一件比找金月寶劍更重要的大事要辦。」
「什麼事?」
「明天的誓盟大會和比武招親。」
陸長風笑了,他想起了福王,想起了福王那如山的肚子。
孔峙道:「我等做的這件事,讓陸兄恥笑了,我們也是``````」
陸長風連忙道:「不,不,不,沒有這個意思。」
孔峙道:「金月寶劍丟失之事,我們不敢跟任何金劍盟內的人說,因為金劍盟剛建立一年多,盟內的諸多幫派,貌合神離,對我們不服者大有人在,只是礙於當日的承諾,不敢說出來,他們一但得知金月寶劍已不在我們手中定會發難,那時局面將不可收拾,所以我們找你來幫我們渡過難關。」
陸長風不解,問道:「當初你們邀我幫忙,並不知道金月寶劍已失啊。」
孔峙道:「是的,但我們知道有人要破壞這次誓盟大會,事實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從鬼捕羅方到盜取金月寶劍,這是有預謀的行動,但敵人是誰,我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猜到明日誓盟大會定是十分艱難,所以才請你相幫,正如陸兄所說,兔死狐悲,唇亡齒寒,我想陸兄不會拒絕。」
「我當然不會拒絕,可明天你要我做什麼呢?」
「找出敵人。」
陸長風沉默。
「鬼捕羅方並不是敵人,他只是被利用了。我要你在明天的誓盟大會上找出真正的敵人。」
陸長風依然沉默,他隱約感受到一種不詳的預兆。
他猛地一抬頭,對孔峙道:「你快去東邊的松林之中,你將會在那裏找到一具屍體。」
「誰的屍體?」
「你們那四個兄弟中唯一活着走出這裏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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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艷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