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簡樸而壯觀的殿堂,青色的條石築成的牆壁透出沉重的質感,人站在空無一物的廣闊大殿中,被透過穹頂壁畫落下的斑駁陽光照着,周圍所見一片渾厚深沉,不由得生出莊嚴肅穆、此身渺小的感覺。.
吳解站在殿堂裏面,並沒有急着貿然行動,而是先謹慎地左右觀察了一番
這是針對九轉金丹佈置的傳承之地,而且是大光明神教的。他畢竟金丹初成,又不是大光明神教的人,來到這裏尋找機緣,不小心一點可不行
踩死天魔黑袍之後,吳解原本打算前往白帝閣看看究竟,看看韓德究竟在那邊搞什麼鬼,正好也找他詢問一下尹霜的情況。但杜馨卻讓茉莉傳話,勸說他先來一趟大光明神教的傳承之地。
無論韓德在白帝閣於什麼,這麼長時間肯定都已經搞完了。所以吳解就算急急忙忙趕去,也不可能再做到什麼事情。但恰恰相反,吳解若是不做好完全的準備,和韓德見面的時候,很可能就要吃虧。
同一個時代,只能有一位九轉金丹。吳解倒是不介意儘量收斂力量以免和韓德發生衝突,但韓德卻未必像他這麼好說話。沒準一見面雙方就要打起來。
韓德畢竟成就金丹多年,實力不凡。吳解自己也不反對先增強自身——先賢有雲,以鬥爭求和平,才能保存和平。只有他擁有能夠讓韓德不敢輕舉妄動的力量,雙方才可能和平相處。
所以吳解還是先來了這裏,而將勸說韓德的工作交給自稱「很擅長說服別人」的杜馨。
記得當初在四陳鎮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還是聖天女的她似乎的確很擅長說教。若非如此,怎麼能夠迅速地展開一個頗具規模的教派呢?韓德看起來也不像是不講道理的人,雙方應該還是能夠交涉一下的。
但吳解並不知道,他剛剛進入遺蹟,白帝閣之中,杜馨和韓德就打了起來
事實上,杜馨壓根就沒打算去說服韓德。
對於神門中人,她遠比吳解更加熟悉和了解。神門中人都是一群很偏執、充滿狂妄氣息的傢伙,他們做事只認自己那一套道理,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如果韓德願意跟吳解和平相處的話,那麼他早就已經直說了。既然他沒說,就是沒這個意思。
要說服一個神門中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難度極大。威脅也好利誘也罷都很難奏效,至於口若懸河舌燦蓮花什麼的,更是想都別想。反而很可能激怒他,讓他做出過激的反應來。
所以杜馨下定決心,先去跟韓德惡戰一場。一方面是拖延時間,讓吳解能夠得到獲取大光明神教傳承的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消磨韓德的銳氣,順便看看韓德的本事。
若說對於神門的了解,杜馨自問不在茉莉之下——茉莉知道的那些都是老黃曆了,很多細節方面,多半還不如她呢
她去試一試韓德的本事,應該就能看穿韓德的底細。這些情報對於必定會跟韓德決戰的吳解來說,將會至關重要
對待吳解,杜馨一直顯得很冷淡,既沒有身受大恩無以為報的意思,也沒有寄人籬下應該付房租的意思,更沒有作為部下為主公效力的意思……她在天書世界之中,就像是一個缺乏存在感的隱士,每天除了休息就是修煉,甚至連話都不多。
但事實上,她一直很感謝吳解。既感謝吳解幫自己從無法實現的夢想中解脫,也感謝吳解給至高至聖教的眾人一個好歸宿,沒有讓滅門噩夢重演。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那受了這樣大的恩情,該怎麼回報呢?
她的臉上依然保持着冷冰冰毫無感情的模樣,心中卻不由得笑了。
不知道吳解知道真相之後,是會感慨呢?還是會生氣呢?
「跨海攔天,斷空神劍」
一箭逼退韓德之後,她並沒有再次開弓搭箭,而是雙手握住了那把斷劍的劍柄。
事實上,這件法器原本就只有劍柄,劍身只是隨手弄上去的一個裝飾品罷了。
源源不絕的法力按照特殊的軌跡流入劍柄之中,看上去很普通的劍柄頓時光華大盛,億萬道金光四散開來,猶如無數的飛劍,將韓德施法化出的烏雲全部撕裂,然後全都聚集起來,從劍柄處一直延伸,化為橫貫天空的光之巨劍。
舉劍斬落,金色的光芒追着韓德的身影狠狠地砍了下去。
韓德正打算以踏破虛空之法躲閃,心中卻升起了奇異的感覺——直覺告訴他,踏破虛空是躲不過這一劍的,在他被對方劍意鎖定的剎那,這一劍就已經肯定躲不過去了。
躲不過……那就迎戰
他長嘯一聲,揚起拳頭,迎着金色劍光狠狠砸去。
他堅信憑着自己的力量,無論對手有什麼樣的招數,都能打個粉碎
拳劍相觸,韓德的身體猛地一震,陡然發現對方劍勢之中蘊含着奇異的波動,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剛好擾亂了他發力的節奏。
於是這一拳便沒有能夠發揮出他全部的力量,不僅沒有能夠擊潰劍光,反而被劍光壓得倒退回來。
韓德冷哼一聲,抬手抹去了臉上的鮮血,對於胸前那道幾乎開膛的傷口視若無睹,目光卻越發熾熱。
「好本事」他贊了一聲,雖然明知對方不會回答,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但韓某有一點不明白,你為何知道韓某出拳時候運氣的節奏?這可是神門不傳之秘」
杜馨揮出這一劍,消耗也是極大,需要一點喘息的時間。所以她沒有繼續追擊,而是站在空中,俯視着韓德,低聲說:「所謂不傳之秘,卻不代表別人不能在戰鬥之中窺探——你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韓德連連點頭,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看來閣下的師門是我神門的老對頭了……不過韓某還是不明白,閣下有如此本事,為什麼師門在人間卻始終籍籍無名?」
杜馨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
大光明神教又怎麼會「籍籍無名」呢只是歲月隔得太久,韓德不知道它而已。
昔年大光明神教威震九州的時候,無名道人都還沒有神山講道,天下道門都是一些旁門左道之類。能夠直指飛升的長生妙法,只在大光明神教和神門之中有流傳。而神門分裂為一百零八宗,聖皇離家前後幾代補天,無名祖師神山講道……這些神話中的事情,對於杜馨來說,卻是尋常的「歷史」。
她甚至曾經和教主一起接待聯袂來訪的神山五子,也曾經在五子開派的時候前往道賀,還曾經來到無名祖師講道的神山,留下了一尊神念石像。
歲月蹉跎,神山早已消逝,五子的傳承也已經只剩下了青羊一脈,昔曰高高在上的神門,已經只剩下的一個韓德;而威震天下的大光明神教,也只剩下了她一人
「在歲月面前,誰都是無力的。」她嘆道,「就算你復興了神門,那又怎麼樣呢?」
「你這就錯了我神門中人做事,只問『想不想做,,從來不問了會怎麼樣,」韓德大笑,「就比方說現在,殺了你的話,我就會失去知道一切的機會——但相比那些重要的消息,我更想做的是憑藉雙拳,將你格殺於此
話音未落,他已經踏破虛空,來到了杜馨的面前。
金色劍光一閃,攔腰斬去。
韓德卻根本沒有躲閃或者抵擋,任憑劍光將自己攔腰砍斷,雙拳接連揮出,狠狠地擊中了杜馨,將她打飛出去。
「你這埋頭練出來的傢伙,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廝殺,啊」
吳解在空曠的大殿裏面緩緩前行,周圍沒有任何的聲音,甚至連他腳步的回音都沒有。
他已經初步確定,這地方並沒有什麼機關。但他也初步確定,自己根本沒看到什麼大光明神教或者上界斗神的傳承。
這是一座空蕩蕩的大殿,沒有門戶,什麼都沒有。
他曾經試着走向牆壁,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走,和牆壁的距離都不會變近;他也曾試着飛向穹頂,卻發現自己始終在離地一丈多高的地方飛行,沒辦法往上多飛哪怕是一寸。
這奇異的大殿,簡直有點「因果之壁」的感覺
吳解也曾經想要使用踏破虛空之法,可剛一施展,就感覺周圍的空間震動,仿佛有破碎崩潰的意思,嚇得他急忙停下。
這麼一來,他能夠的選擇,便只剩下老老實實用雙腿走路了。
好在他並沒有走多遠,也就是走出了二三十里的樣子,周圍的景色便猛地一變,變成了一座孤懸的高峰。
這座高峰渾圓筆直,看起來就像是一根頂天立地的棍子,低頭看去,無論雲氣還是罡風都已經遠遠地落在了腳下,周圍一片漆黑之中,曰月星辰交相輝映,卻是已經離開了九州,來到了九霄之上。
吳解曾經參加過九霄摘星之戰,那時候他曾經想到過一件事——相傳人間極西,有一座通天神峰。此峰宛若一根柱子,直插雲霄。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夠登上峰頂……
「算是飛到九霄之外再回頭看,也看不到通天神峰的頂端。」枕石真人說,「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那座山的頂端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似的……」
但吳解此刻卻突然明白,自己正站在通天神峰的頂端,俯視着九州大地,環顧着曰月星辰。
「你好,後輩的金丹修士。」一個聲音突兀地傳來,他轉頭看去,只見身邊原本空蕩蕩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裹着長袍的少女。
那少女有着淺褐色的短髮,發梢和眉目之間不時閃起一道道電光,顯得頗為奇異。但仔細看她的相貌,其實倒也尋常得很,大概也就是眉清目秀的層次罷了。
「你看到的只是我留下的一個影子,所以不要問什麼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我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呵呵,那些也都不重要,不是嗎?」
吳解也笑了,卻還是向對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晚輩吳解,拜見前輩」
對方是力斃天魔守護人間的斗神,當得起他這一拜。
少女的影子自然不會有所反應,她站在那裏,任憑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狂風吹得長袍獵獵作響,短髮也在風中飛揚:「我在這個世界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很快就要回歸上界,去星海之中繼續征戰,掃蕩無盡天魔。但我仔細算了算,卻發現你們這個世界似乎跟天魔很有緣分……吶,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吳解想了想,發現她說得果然沒錯,九州世界的確是跟天魔很有緣分
無論是昔年大光明神教時代的那個不死神魔,還是離辛時代絡繹不絕的域外天魔大軍,又或者是化身黑袍的降世天魔……九州世界似乎跟天魔真的很有緣分,這真是太糟糕了
「我這邊也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可能一直留下。留個化身什麼的,跟規矩不合……雖然我不贊成那些規矩,但訂立規矩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沒理由因為我不喜歡就改,對不對?」少女顯得很開朗,「如果憑藉我的力量強迫這個世界修改規矩,那就是以力欺人,不是我的做事風格。」
「所以呢,我仔細想了想,決定留下一個伏筆。」少女笑了起來,笑容猶如陽光般燦爛,「我留下雷部斗神傳承,還有一件斬滅魔頭的秘寶——呵呵,雖然吹牛說是秘寶,其實不過是很普通的東西啦大概只能用一次。」
「你既然來了,就表示人間真的到了需要動用這秘寶的時候——對於大光明神教那些人的眼光,我還是很信得過的。他們雖然傻,可並不笨啊。」
吳解沉默不語,沒有對這奇怪的邏輯提出抗議。
相反,他覺得這位斗神說得很有道理:大光明神教的那些人雖然不笨,可真的太傻了
說完這些,少女的虛影便走上前來,左手出現了一枚雷電繚繞的玉簡,右手出現了一支短短的投槍,將兩件東西遞給他。
吳解向前一步,接過二寶。
在他接過玉簡的時候,右手免不了碰到少女的左手,明明只是虛影,少女的臉上卻露出了驚訝之色。
「咦?」
但這驚訝之色一閃即逝,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站在空蕩蕩的通天神峰頂端,一手拿着傳法玉簡,一手拿着降魔秘寶的吳解。
星海之中,一座被雷電環繞的星辰上,一間通體青色宛若琉璃的大殿裏面,一個茶色頭髮的少女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正在查看星圖的白髮老者連頭都沒回,「有什麼麻煩嗎?」
「不是……我留在某個小世界的傳承,被人取走了……」
「這有什麼關係?留下傳承功法,是很尋常的事情啊。」
「但是……取走我傳承的那人,修煉的是火部正法……」
「啊?」老者訝然轉身,「他既然學了火部正法,還來找我們雷部的傳承於什麼?」
「所以我驚訝啊。」
老者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算了,若是他能夠學有所成,大家遲早會在星海相見。若是他學而無成,那什麼都不用說。」
少女剛要點頭,老者卻又說:「我看到鶴翼星區有天魔出沒,你去清掃一下。」
「咦?為什麼又是我?我才休息了幾天而已啊」
「因為……你做事,我放心。」老者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有交給你做的事情,我才敢放心啊……」
「這真是人善被人欺……」少女嘟嚷着,化作雷光撕裂虛空而去,唯有老者站在那裏,注視着星圖沉思。
「希望那個人能夠學有所成,我們雷部實在是太缺像樣的人了……」
吳解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斗神四部之中雷部的星神看中。他將神識沉入玉簡,頓時看到了極為深奧奇妙的功法,名為「神霄雷部正法」。
這神霄雷部正法和靈霄火部正法截然不同,一點循序漸進的意思都沒有,從開宗明義就是直指大道,各種描述和介紹一味的簡單直接。他只是略略一看,就看到了很多「關鍵就是這樣,細節自己推敲」的段落,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位斗神做事粗疏,還是這雷部正法原本便是如此。
時間有限,他也沒空慢慢體會這門和火部正法齊名的功法,略略看了看,便將玉簡收入天書世界,然後用神識去掌握那枚短矛。
神識接觸到短矛,他整個人忍不住猛地一震。
這哪裏是什麼短矛,根本就是無窮雷霆,被用不可思議的法力強行束縛成這個樣子罷了
吳解懷疑,自己若是真的將這短矛貿貿然擲出去,只怕能夠將方圓千里全都化為齏粉……沒準範圍還會更大
但他還沒來得及搖頭,短矛之中便有一股神念傳來。
這件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的法器,竟然有特殊的妙用,若非擊中目標,便一星半點力量都不會散發出來
「果然不愧是斗神製作的秘寶,真是神妙莫測」
吳解贊了一聲,按照神念的介紹,以本身神識在其中刻下烙印,頓時短矛便化作一道雷光飛入了他的額頭,化為一道宛若閃電形狀的傷痕。
「……總覺得有點怪異……」吳解嘟嚷着,不再拖拖拉拉,一步踏破虛空,走向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