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桑帶着宗崖跟族中三名蠻武出寨子,沿着山澗坡谷往下遊方向走,也是想看看昨天的山洪,有沒有從深山裏衝出什麼好東西,沒想到一夜未歸的陳尋竟然收穫最大。
這頭烏鱗異獸怕有三千斤重,出水後扛起來走路很不方便,更不要說還要翻好幾座山脊才能回寨子,宗桑讓一名蠻武先趕回寨子喊些人手過來。
「你這一夜沒見人影,就為了拖這東西回來?你就不會先趕回來報個信?」宗崖見陳尋一夜未歸,就擔心了一夜,沒想到他就為這頭死獸,在外面耽擱了一夜。
「這東西叫山洪衝到野馬溪那邊去了。」陳尋稍稍緩過勁來,掙扎着坐起來。
「……」宗崖咂巴了半天嘴,臨了說了一句,「你真是不要命了。」
他也知道野馬溪沿岸是黑山部的活動範圍,陳尋要先趕回來報信,這頭烏鱗異獸說不定早就讓黑山部的族人發現了,但他還是難以想像,瘦弱的陳尋,怎麼能將這頭烏鱗異獸在水裏拖了走上二三十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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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蟒部族人打小就生活在山嶺之間,修練有成的蠻武穿山越嶺,更是比猿猴都要快捷。
過了片刻,剛才回去報信的蠻武,就領了六七人過來。
宗崖見跟阿公宗圖過來的,都是寨中重要人物,越發肯定陳尋拖回來的這頭烏鱗異獸不是凡種。
「天啊,真是頭烏鱗狡。烏蟒先蠻在保佑我們!」
與人高馬大的烏蟒部蠻武不同,身為部族巫公的宗圖,只是個枯瘦的乾癟老頭。平時一貫鎮定的他,看到橫屍河灘上的烏鱗異獸,聲音都有些走樣,跟烏雞爪子的枯手,抓着一根摸出包漿的骨杖,激動得在微微顫抖。
烏鱗狡?
地球鱗甲類的陸生動物很少,但在這方天域鱗甲類的異獸極多。
陳尋在蟒牙嶺里甚至還看到過一頭鱗甲巨鳥,一爪就將一頭四五千斤重的蠻牛撕成碎片。
不過,陳尋怎麼也沒有想到拖回來這頭烏鱗異獸,竟是一頭狡!
《西荒經》記載狡獸僅有「牛首馬身、青灰鱗甲,力如蛟龍」簡單數字。
狡獸幼年鱗獸呈青色,隨年歲漸長,鱗獸色澤漸深,但幾乎沒人見到過鱗甲烏黑的狡獸,真不知道它在蟒牙嶺深處活了多少年頭。
誰又能想到,這頭烏鱗狡會在塗山深處被雷電擊斃,讓洪水衝下山來。
真是天意難測、天威難測啊!
「真是烏鱗狡?」宗桑剛才猜測有可能是狡獸,但聽阿爸宗圖這麼話,反而有些遲疑起來,問道,「那是不是我們烏蟒部可以再開獸筵、祭祀祖魂了?」
宗圖從震驚的心緒稍稍鎮定下來,咧開嘴,露出豁缺了好幾顆的黑牙,笑着跟兒子宗桑說:
「三十年前,你們年紀還小,記不得。當年烏蟒部開獸筵舉魂祭,就是獵得一頭青鱗幼狡。這頭狡腦袋沒了半邊,但這蹄、這牙以及天生異紋的鱗甲,你說我會看錯嗎?」
宗圖又轉過頭來,從懷裏掏出兩枚烏蟒丹遞塞到陳尋的手裏,說道,
「陳尋你這次為烏蟒部立了大功啊,要阿公怎麼謝你?」
陳尋不好意思的摸着腦袋,笑着揚手揮了揮手裏的兩枚烏蟒丹:「這個就夠了呀!」
烏蟒部雖然不是食人的惡蠻,但也不會隨意收留來歷不明的外人。
惡劣的生存環境,以及部族多年不休的殘殺,叫他們對異族人事,都有足夠的警惕。
就算三年前,陳尋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人畜無害,但烏蟒部連己族的子嗣都忍飢挨餓,又哪裏有餘力去收養外人?
當年大多數烏蟒部族人都主張將陳尋趕走,讓他自生自滅,是巫公宗圖力排眾議收留了他。
這份恩情,要用什麼去還、去謝?
這三年來,宗圖除了限於祖訓,沒有傳他蠻武之外,教他識讀蠻文,教他辨識草藥,無不用心。
陳尋與宗崖一樣,都喊宗圖阿公,實則也早就視宗圖、宗桑、宗崖一家人是這世的親人。
即使他心裏極為渴望修練烏蟒部的蠻武,但也不會挾功相求,讓宗圖為難。
「確是頭狡獸啊!」
與宗圖一起趕過來的烏蟒部其他首領級人物,對當年捕捉幼狡舉行魂祭的情形還留有印象。雖然岸灘上的這頭烏鱗狡,半片頭顱被天雷削掉,還是能確認狡獸無疑,他們也都是難抑心間的狂喜。
宗圖知道陳尋一心想學烏蟒部的蠻武絕學,但看左右首領級的蠻武,都不大希望將烏蟒的蠻武絕學傳給外人,心裏輕輕一嘆,兩枚烏蟒丹怎麼都不可能比得上這頭烏狡異獸?
只是他身為巫公,也難違眾意,心想着,還是要想辦法拿其他東西,補償一下阿尋。
南獠是烏蟒部族人推舉出來的族長,是個比宗桑還要高出稍許的巨漢。
他兩邊臉頰紋滿烏青的蟒首圖騰,露出粗壯的膀子,比烏蟒還要粗上三分,右臂纏滿青色血筋,一直延伸到袒露、長滿黑毛的胸口,遠看就像覆了一層蛇鱗。
南獠手裏握着一支黑不溜湫的精鋼長矛,渾身充滿着力量,似乎隨時都能將手裏的精鋼長矛像閃電一樣射出。
他看了一眼陳尋,沒有作聲,只是帶着控制不住的狂喜,琢磨這頭烏鱗狡的死因:
「這頭烏狡怎麼會被天雷擊斃?難道這頭畜牲,以為自己能敵天雷,暴雨天跑到山脊上去找死?」
「先蠻保佑,但不要對烏狡有什麼不敬,」宗圖肅穆的說道,「傳說荒獸生養千年,吞吸天地靈氣,能成妖丹。這頭烏狡逍遙山林怕有三五百年歲,或許是已經修練到最關鍵的一步,想引雷淬體,才不意被天雷擊斃。要不是祖靈庇護,北嶺說不定就要出一頭狡魔了啊……」
聽宗圖這麼說,眾人也是心有餘悸。
一頭狡獸雖然強橫,但敢出山,左右部族的上階蠻武甚至天蠻聯合起來,也能滅之,但是蟒牙嶺深處真要出一頭狡魔,蟒牙嶺周遭怕是都不能再住人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蠻荒異種的血肉都是大補珍物,要是這頭烏鱗狡都到了引雷淬體的程度,那一身的筋骨血肉,又將是何等的精純?
「要是能獵得一頭活狡,就更好了。三十年前,烏蟒部捕捉是一頭活着的幼狡吧?」宗桑覺得還有些不足,舔着他肥厚的嘴唇說道。
「想獵活狡,等你成為天蠻再說吧。」宗圖見宗桑貪心不足,咧開嘴難看的笑道。
「蟒牙嶺周遭,大小數百個部族,才有幾個天蠻?」南獠感慨萬分的說道,「這次真是先蠻保佑。」
宗圖說道:「這頭烏狡剛死才一天,體內還有殘魂沒散盡,你們先守在周邊,待我封住黑狡體內的殘魂,三日後就行魂祭獸筵,更有奇效……」
聽巫公宗圖這麼說,宗桑、南獠等強悍蠻武走散開,守住四方。
宗圖又讓孫子宗崖將陳尋背遠些,他才舉起手裏的骨杖,嘴裏吟唱起古怪詭詰的音節。
烏蟒部的蠻武,絕大多數都是身體強橫的力蠻,巫公宗圖則是百中無一的巫蠻。
陳尋這三年得宗圖收留,但也難見宗圖施展一回巫蠻秘術。
這時候他叫宗崖背到遠處的岸灘,當然也不放過這個機會,不顧身上的遍體鱗傷,趴在草叢裏看宗圖怎麼施展巫蠻秘術。
但見那支平時看上去平淡無奇的骨杖,在宗圖聲音漸響的吟唱聲中,似有一股神秘力量正將清晨籠罩大地的晨曦輝光都聚攏過來,在宗圖瘦弱的身後形成一道淡淡的蟒形光影。
蟒形光影巨大無朋,高近十米,透漏猙獰可怖的氣息。
而隨着宗圖的吟唱,蟒形光影越發凝實,散發冷冽寒光的蛇鱗也清晰而見,散發的氣息也越發強越,捲動四周,很快形成風聲大作的狂風呼嘯。
這就是巫公宗圖開悟的烏蟒蠻魂?
在宗圖烏蟒蠻魂的壓迫之下,陳尋的意識受到劇烈的衝擊,掀起滔天的狂濤怒浪,然而就在蟒形光影疾如閃電撲在烏鱗狡之時,早就死絕的烏鱗狡猛烈的顫動起來。
雖無聲,但陳尋的腦海深處,卻能聽到烏鱗狡的殘魂在不屈怒吼。
怒吼狂嘯很快形成衝動巨大的浪濤,一波波撞擊陳尋的意識。
陳尋似受無窮壓力,腦子都要脹開,幾乎就要給這一波波持續不斷的衝擊震昏過去。
身邊的宗崖也渾身筋肉繃緊,默默承受黑狡殘魂尖嘯所帶來的衝擊。
陳尋咬緊牙關,苦苦堅持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見狡獸屍體慢慢的恢復平靜,而剛才在他的腦海深處所形成的殘魂尖嘯,這時候也杳無聲息,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殘魂就這封住了?
封住殘魂是要用於魂祭嗎?
陳尋心裏充滿太多的疑問,同時也沒有想到氣絕的狡獸,僅殘魂還有這麼大的威勢,還要巫公宗圖用盡全力才能封住,要是活着,該是何等的驚世駭人?
巫公宗圖滿是褶子的額頭,黃豆大小的汗珠子直往下落,心想自己還真是老了,指揮幾名蠻武拿出巨木、繩索,準備生生將這頭重近三千斤重的巨獸,翻山越嶺抬回寨子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