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三人來店裏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他們談話從不避諱着老楊,所以老楊知道的內幕也越來越多。
日子漸久,老楊也就愈發下不了手。
老楊和那三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他決定將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忘記。因為在他看來「妻子和兒子的死」實在和他們三人扯不上太大的關係。
斗轉星移、白駒過隙,一晃就是十數年過去……
這些年裏,老楊親眼看着三大勢力從蜜月期行至冰河期,以及自相殘殺期。他知道他們三個人的無奈,卻無處訴說。他們三人還來這裏,只是再也沒有一起出現過,有時候他們一個人來,有時候他們帶着兒子來。
孫凌雲有兒子,林無意也有兒子,黃峰雖然沒帶兒子來過,可他也總是叨叨,說自己其實是有兒子的。看到他們的兒子,老楊就會想起自己那個才七歲就夭折的兒子來。
只是,老楊的心中沒了怨恨。反而多了一絲寵溺和憐愛,他將他們的兒子看作是自己的兒子。所以,當我要殺了林奕的時候,老楊出手攔下了我,他要救下故人之子。
救出林奕之後,老楊視為己出,親切地喚他為二子。真的將他當作親生兒子一般看待。
同樣的,對猴子、黃杰,老楊也是一般態度。
老楊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在隨着林無意、孫凌雲、黃峰相繼去世之後,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久了。還有半年?一年?老楊也說不清楚,反正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快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
聽到這裏,猴子說道「楊叔。你既然將我們看作兒子,現在為什麼還要殺掉我們?」
老楊悽厲一笑,繼續說了起來。
事情發生在半個月前。
老楊有天晚上睡覺,迷迷糊糊之中,看到黑暗之中,一個頭破血流、面狀恐怖的女人,和一個白臉白身、陰氣森森的孩子站在他的床前。
老楊驚恐地尖叫起來。
在一邊睡覺的林奕慌慌張張地撲過來,詢問老楊怎麼回事。這一瞬間。女人和孩子一起消失。老楊坐起身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渾身上下浸滿了冷汗。
他看的清楚,那女人是他的妻子。 他孩子是他的兒子。
老楊以為這只是個噩夢,所以半夜起來給自己泡了壺茶,又到妻子和兒子的靈前燒了遍香。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三天之內,他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妻子和兒子站在床前。
妻子頭破血流,鮮血滴答滴答地淌到地上;兒子陰氣森森,張着嘴叫他,爸爸,爸爸。
三番五次地下來,老楊甚至被搞的神經衰弱,晚上連睡都不敢睡了。
甚至有一次,妻子彎下身來扼住他的喉嚨,惡狠狠地說「你不為我們報仇了嗎?!」兒子也抓着他的小腿,哭着說道「爸爸,我死的好慘……」
老楊驚醒之後,喉嚨和小腿似乎還有被抓過的痕跡,他堅持認為妻子和兒子是真的回來了,林奕卻說他只是做了噩夢,並沒見過什么女人和孩子。
老楊說,林奕當然是看不見的。
老楊還說,他的妻子和孩子這次回來,就是要督促他去報仇。因為他活不久了,再不報仇,怕是來不及了。
所以他決定殺了我們,只等我們再次來臨。
這個信念在他的心中非常強烈,無論林奕怎麼勸他都無法阻止他的計劃。
為什麼不殺林奕?因為他認為妻子和兒子已經原諒了林奕,否則林奕和自己共處一室,妻、子為何不去找他?
他認為妻、子真正怨恨的乃是三大勢力的掌門人,也就是我和猴子、黃杰。
等我們真的來了之後,老楊便開始佈置他的殺人計劃。林奕一次次挑釁我、偷襲我,其實是在給我提醒。
好幾次老楊準備動手,奈何我們的警惕性實在太高,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立刻驚醒。
老楊知道自己不是我們的對手,所以讓林奕去外面買肉之機,帶回來一柄槍。偏偏林奕還將這槍「不小心」抖落出來,氣的老楊當場便把林奕一頓暴揍。
最後,山本宮村來了之後,老楊知道自己動手的時機來了。
老楊收了我們的槍,讓我們進行武鬥;然後他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其利。在我們幹掉山本宮村之後,老楊也持一柄槍走了出來。
「現在,你們明白了吧?」老楊笑了起來。
「楊叔。」猴子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明白你的苦處和難過了,可我還是想說,你是真的做了噩夢,或許也有些精神上的問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願意帶你去找龍城最好的精神科大夫……」
「我沒有病!」老楊大吼「二子也說我有病,事實是你們一個個根本就不懂!你們黑幫械鬥,憑什麼讓我們老百姓遭殃?我恨死你們,恨不得將你們全部殺光!」
「所以,你們都去死吧!」
老楊舉起槍來,手指叩向扳機。
砰!
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槍聲便從對面的方向響起。
我震驚地轉頭望向猴子。
猴子沒有倒下。
我又看向黃杰,黃杰也沒有倒下。我又摸摸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地方傳來痛感。最邊上的鄭午皺眉說道「老楊,你這槍法不行啊……」
話未說完,便傳來「砰」的一聲,有人倒了下去。
老楊倒了下去。
老楊的背上,還有一個桃核般大小的血洞,顯然有人從背後開槍打死了他。
而老楊背後卻空無一人,只有漫天的風雪,不知何時,雪又下的大了。
這……
我還沒來得及疑惑,老楊身後的電線杆上便滑下來一個黑影。黑影站穩了,手裏還拿着一柄槍,竟是馬傑。
「猴哥。」馬傑叫道。
猴子點了點頭,迅速衝到老楊的屍體那邊。我這才明白猴子先前為何那麼氣定神閒,原來是有馬傑在暗處盯着我們呢。我們也奔了過去,只見老楊已經氣絕,死前面色安詳。
猴子又拿起老楊手裏的槍,一卸彈夾,發現裏面並沒有子彈。
我們均是一臉吃驚。
猴子嘆了口氣,道「老楊不想殺我們,他是故意尋死。」
我們站在一邊,看着老楊的身體漸漸被風雪掩埋,心中不知做何感想,只覺得五味雜陳,有那麼一點點的悲涼,也有那麼一絲絲的難過。
「對了,林奕怎麼樣了?!」猴子突然叫道。
我們幾人立刻奔進帳篷。
帳篷裏面橫七豎地躺着一些屍體,全是山本宮村的手下。我們又奔進最裏面的屋子,屋子裏面烏漆抹黑的,角落裏傳來「嗚嗚嗚」的聲音。
猴子隨手把燈打開,只見裏面只擺着兩張床和一些必要的生活器具,而最裏面的床腳下坐着個人,身子被五花大綁,嘴裏也塞着塊抹布。
我衝過去,一把將林奕嘴裏的抹布揭了。
「飛哥……」林奕喘着氣「楊叔怎麼樣了?」
「死了。」
林奕愣住,我又幫他將身上的繩子解開。林奕走出去,來到帳篷外面,看着地上的老楊,猛地跪了下去,痛哭起來。我們沒有說話,就站在一邊看着他哭。
大雪紛飛,將我們盡數澆成一動不動的雪人。
很久很久之後,林奕才站起來,沖我們說道「進去吧,請你們喝碗羊湯。」
我們走進帳篷,坐了下來,一地的死人,我們也權當沒看見。斤樂引號。
林奕站在爐火邊上,慢條斯理地做着羊湯,動作、姿勢和背影都像極了老楊。等了半個多小時,羊湯終於做好了,林奕幫我們一碗一碗端了上來。
我們低下頭去喝,味道和老楊做的並無兩樣,便紛紛誇讚好喝。
林奕苦笑幾聲,說道「這麼多天了,別的本事沒學到,老楊這做羊湯的本事倒是傳給了我。」
「羨慕,真羨慕。」猴子說道「為他這羊湯,我求了沒有一百回,也有十回了。」
外面依舊大雪紛飛,帳篷裏面因為有火爐烘着,所以溫暖如春。我們幾人就這麼靜靜地坐着喝湯、聊天,仿佛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不復存在過。
林奕告訴我們,老楊早就確診了腦癌,所以他才老說自己活不久了。
就在前些天,老楊的病症越來越重,甚至出現了幻覺,老說自己看到了死去的妻子和兒子----這是腦癌晚期的正常現象,即精神模糊、出現幻覺。
林奕勸老楊去看醫生,但是老楊不肯,堅持認為妻、子是回來找他的,有話要和他說。就這麼糊裏糊塗的,老楊認為自己該為妻、子報仇,但他在最後一刻還是將子彈都卸盡了,拿了一柄空槍來對付我們。
在他的內心深處,並不想殺害我們。
他想死,一心尋死。
講到最後,林奕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那幾天的噩夢可真是害慘了楊叔,經常大半夜的又哭又叫,說有個披頭散髮、滿臉是血的女人來找她了……」
話還沒有說完,帳篷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我們都是練家子,自然聽到這聲音了,奇怪地回頭一看,只見門口站着一個披頭散髮、滿臉是血的女人,正咧開嘴沖我們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