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茹毛飲血的生活中度過了兩天多,小隊一行十二人嘗過了鹿肉,嘗過了狼肉,也嘗過了熊肉,真算是在短短兩天,體會到了之前從未有過的經歷。
根據寒舒的計算,按他們一行下來的速度,估摸着再有個不到一天,就可以抵達學院的外圍,今夜,是最後一夜,想到這裏,寒舒也鬆了口氣,本以為這短期三天的訓練會很容易,卻不想從中還是發現了不少問題。
想着過了這最後一夜,明天再由引領人員帶隊返回桐皇谷中,到時候一定要針對這三天所暴露的問題逐一調整,尋找辦法解決,另外,如何在這短短三個月,提高手下這下士兵的戰鬥能力,也成了一個不小的問題,思前想後,寒舒決定回去向皇甫天涯等三人商議,看看能否學習到一些小型戰陣用以加強武力。
時已入夜,寒舒讓其他人都儘早休息,他和野狼兩個人守這最後一夜,野狼在林子的一處隨意解了個手,邋邋遢遢地又回到寒舒身邊坐下,從身上的衣服中抽出一張不大的紙,和一個小布袋。
粗糙的手掌伸到布袋裏面摸索了一下,拿起一撮煙葉,放在紙上,卷了起來。看着寒舒有些驚奇地看着自己,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煙捲,在德城的時候就淘弄的,據說是從中山國那邊運來的,倒是沒癮,今晚最後一夜,抽一根舒服舒服。」
說罷把手裏已經卷完的煙捲遞給寒舒一下,寒舒笑了笑,搖了搖頭,示意不要,野狼也不奇怪,這東西在軍中並不難見到,戰士們平常壓力大,要說什麼都不讓沾也不大可能,但是騎兵大隊則不同,作為整個西楚的王牌部隊,騎兵大隊的訓練更嚴格,任務也更多,野狼自打來了騎兵大隊,還真沒抽過兩根。
靠在大樹上,又從身上摸索出一根火摺子,對着煙捲的頭點住吸了一口,看着煙捲的煙絲一點點冒着火星,收起了火摺子,鼻孔中漸漸冒出一股煙氣,接着張嘴一吐,吐出嘴裏剩下的煙。
野狼的眼鏡微微眯起,長呼了一口氣,仔細觀察下,一股疲憊和憂鬱的氣質平白出現在他的身上,雖然在這騎兵大隊下屬第十六小隊中,野狼時最年長的一個,今年的歲數也有了三十多歲,還很年輕,可是此時微微眯着的眼睛裏流淌着的神色,卻仿佛是一個飽經了滄桑的中年男子。
雖然一起朝夕相處已有半年多,可是即使身為小隊的隊長,寒舒也是第一次見到野狼這一副樣子,全不復平日的大大咧咧,倒是本身的沉穩此時看得更加明顯。
本來見到有煙冒出,考慮要不要勸說野狼停止的寒舒想了一想,自己笑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是一樣靠在大樹的一邊,想着什麼。
又是一口煙氣吐出,野狼淡淡地和寒舒聊天說到,「閻王,你今年才十吧。」寒舒一愣,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年齡,當日還感慨那王玲兒的幼稚和年輕,想想自己,又比人家大到哪裏,倒是沒有因為年齡小感到什麼丟人,寒舒照常回答道,「是啊,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
野狼一聽寒舒這麼說,也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唉,你小子啊。」野狼好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抽了一口手上的煙捲,又說道,「還年輕啊,又有桐皇的背景,你小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寒舒見對方說道這裏,笑着說道,「怎麼,你就老了?咱們過些日子到了東邊,建起新軍,小隊所有人都會因此提升軍階,你不是一樣晉升?有沒有想好,到時候準備怎麼和家裏慶祝。」
說道這裏,野狼那卻半晌沒了動靜,只是自顧自地抽上兩口煙,然後放在地上掐滅,寒舒奇怪地轉過頭去,看了看臉色沒有什麼變化的野狼,問道,「怎麼,還沒想好?」
見寒舒詢問,野狼搖了搖頭,頭皮微微發皺,旋即又釋然,苦笑了一下,淡淡地說道,「我沒有家人。」
寒舒聽到這裏,心中十分震驚,沒有家人,難道父母都去世了,那三十幾的人了,難道連個老婆都還沒有呢嗎,寒舒又說道,「哦,抱歉啊,那你這麼大個人,怎麼沒討個老婆生孩子過日子?」
野狼仿佛又陷入了某段記憶,抬頭看着已經黑了的天空,說道,「有啊,都有過啊,呵呵,我今年應該是三十二了吧,也可能是三十三,記不清楚了。」
話說到這裏,寒舒沒有發笑,他看得出,野狼在講一個真實,但絕對不會好笑的故事。野狼略一停頓,咽了一口口水,又把手伸進衣服里,掏出火摺子和煙捲,捲起煙來。一邊往上面放着煙葉野狼一邊低着頭說。
「那年我才二十,家裏給許了一門親事,是我們村子裏有數的漂亮小姑娘,人長得水靈,對我也好,不到一年,我們有了一個孩子,是個女孩,請的村里念過書的人起了個名,叫小倩,呵呵」話說到這,寒舒雖然看見野狼依然低着頭,可是掐着煙捲的手卻仿佛有一絲顫抖。
重新拿起火摺子點着煙捲的野狼繼續說着,「那時候我還在地里幹活,種點糧食,我老婆則坐在家裏織布,定時讓我一併拿到鎮子上去賣,掙到的錢填補家用,有時候在鎮上賣糧食掙得多了就在回去的時候路過木匠家,買一兩個玩具或者去衣服店給老婆買身衣服帶回去,生活雖然不闊綽,但還是很幸福,時不常也能吃上一次肉,過得不錯。
我有時候也勸老婆帶着孩子和我去鎮上一起賣糧食,但是她總說自己是個婦道人家,總拋頭露面的不好,而且小倩還小,怕在鎮上玩耍再走丟。我也都是笑笑,沒多說什麼。
這樣的日子一共過了五年,小倩也有了四歲,不但會叫我爸爸,每天我回到家裏,還都會來抱着我的大腿,扯着我要我陪她玩,而我老婆則正在把做好的飯菜和碗筷擺在桌上,同時喊着我和小倩吃飯。
每當我彎下腰,蹲在小倩身邊,捏着我女兒的小臉,看着她嘿嘿的樂時,我都覺得整個一天的疲憊都消失不見,每當我坐在飯桌,吃着老婆做的熱乎的飯菜時,我都覺得我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樣扛着地里的糧食和蔬菜進到鎮上去賣,賣得還不錯,本來想着小倩也四歲了,眼看一天天長着身子,該買點肉,晚上給小倩好好解解饞,就在我扛着剩下的東西準備出鎮回家的時候,卻突然整個鎮子騷亂了起來,鎮上的士兵都跑了出來,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最普通的莊稼漢,不斷地問着別人怎麼了怎麼了。
終於有一個鎮上當兵的老大哥經常在我這買點蔬菜和我相熟,告訴我,蠻人又來了,已經打到小鎮外沒多遠了。現在鎮上決定馬上封城,據城防守,等待援兵。
我當時就慌了,我的老婆孩子還在村子上,他們怎麼辦,我拼命地想要往外跑,想要衝出正在封閉的城門,惱了的士兵把我踹倒在地上一頓暴打,但是我還是往城門的方向爬,我要回家,我要守護我的家。
看着兩扇城門一點點合上,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昏了過去,兄弟,你不會知道,真的,你不會知道那種心裏好像有把小匕首在上面一點一點地剜一般的滋味,你不會知道。
不到兩天,蠻人就都走了,他們只是來打劫一些糧食,沒準備對這座已經閉上城門,有着不少兵馬防衛的小鎮怎麼樣。
我像瘋了一樣跑回村子,什麼蔬菜,糧食,全都不要了,我只要最快地回到家裏,看看我的老婆孩子怎麼樣了。」
野狼的臉上已經佈滿了淚水,這個鐵打的漢子不知道背負着這痛楚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今天又一次回憶起來,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地無法抑制地哭了起來。寒舒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確實不知道這種至親遭受打擊的心情,他從小是被養父帶大,養父老獵戶是個酒鬼,雖然死在林子裏,可是卻也活夠了歲數。
野狼雙手比劃着想要繼續說下去,卻又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只是又把手捂在臉上,擦着那已經佈滿整張臉的淚水,狠狠地吸了一口手裏的煙捲說道。
「我到家的時候,我的老婆光着身子倒在地上,嘴角還有着血,她是咬舌自盡的,即使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是保持要做一個貞潔的女人,寧可死也不活着受辱。她的眼鏡睜着,到了生命的最後,她也沒有合上眼。
我的女兒小倩,不知道被帶到了哪裏,已經失蹤,我找了很久,也沒有什麼消息,至於我老邁的父母,全都被蠻人狠心地殺掉了。」
野狼的眼眶通紅,猩紅的血絲充斥着怒睜着的眼球,此時的野狼哪裏還有往日的半分沉穩,十足和他的綽號一樣,就是一頭野獸,一匹野狼,一匹含恨的野狼。
接下來的故事,寒舒就都清楚了,帶着血海深仇的野狼在二十多歲的年紀,為了把整個生命用在宰殺蠻人的事業上,進入了北邊軍,一點點,過了這些個年頭。
照常說,像野狼這樣三十來歲,又有過幾年經驗了的老兵,都會被安排一個小隊長之類的基層幹部,但是野狼卻沒有,所有做過他上司的將領都說他一見到蠻人就發瘋,從沒有過哪次打仗不是帶着傷下的戰場。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野狼被輸送到傷亡率最高的騎兵大隊,也正是因為在這騎兵大隊,這獨有的氣質下,在寒舒這個殺起蠻人來一樣不要命的人身邊,野狼的瘋勁才沒有被凸顯出來罷了。
唏噓不已地看着那個又回歸了一臉頹然地靠在樹上吸着煙捲的野狼,寒舒本想說些什麼安慰一下,卻突然轉頭看向黑暗中的一處,登時站起身,大聲喊道,「所有人起來,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