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的內容很簡短,不過寥寥十幾個字。
一旦決定反對,就再也沒有變更的機會。
「你應該很清楚蘇浩為什麼會成為505集團軍的司令。沒錯,他用能量藥劑跟我做了一筆交易。我給了他十個新設師團的編制。正常情況下,這種議案不會通過軍部審核。然而蘇浩選擇的時機非常巧妙,孫湛也看到了可能在其中撈取好處的可能。我們都想從中獲取利益,所以那些新編部隊才能從紙面上的番號,轉而成為真實的存在物。我一直在等着孫湛下手,沒想到蘇浩的動作比那個老混蛋更快。事實再次證明,孫湛的確不是蘇浩的對手。而那個不講道理的年輕人,也從我手裏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就在幾小時以前,我再次看到了拿回那些新編師團的機會,而你卻告訴我必須收手……」
袁志成慢慢走到思博面前,站定,用明顯帶有怒意,沉穩且不容置疑的強硬語調說:「我一直很信任你。這種信任很大程度來源於你的父親和母親。你說過,蘇浩是你的死敵,你和他之間再也沒有絲毫交情可言。我相信你不會欺騙我,但你的舉動和事實卻產生了偏移。現在,你最好給我一個合乎邏輯的解釋。否則,我會讓你為此付出代價」
思博平靜的臉上絲毫沒有畏懼,只有顯而易見的自信。
他走到辦公桌旁邊,升起電子屏幕,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
「閣下,這是我從去年十月份開始收集,直到昨天才剛剛整理完成的監控記錄。」
袁志成帶着怒火和兇悍,轉過身,冷冷地看了一眼思博,隨即把目光轉向屏幕。
那是一份非常詳細的表格。羅列的上面的時間和數據表明,監控內容是空中部隊在過去幾個月對新貴陽地區的相關記錄。記錄事項非常繁雜,幾乎細緻到了每一個微末枝節,就連車輛和人員外出、返回之類的信息也絲毫沒有遺漏
「想要全面掌控部隊,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思博指着屏幕,認真地說:「長久以來,我們對蘇浩所部的滲透工作均告失敗。他在這方面的防範措施非常嚴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麼方法達到如此效果?無論我們以任何方式,任何藉口安插進去的人員,都會在短時間內暴露,然後失蹤。那些情報人員肯定已經被蘇浩秘密處決。從廬江到新貴陽,無論第十一獨立部隊還是現在的505集團軍,蘇浩一直保持着對一切外來勢力的內部秘密優勢。」
袁志成的眼神微微一變,開始收起外放的殺意,冷厲兇狠的表情也變得平緩下來。
他聽出了思博話里潛藏的意思。
「無法滲透?怎麼會這樣?」
「我也弄不明白。」
思博坦言:「孫部長的動作大多保持在明面上。他以正當藉口,先後數次派出高級軍官想要接管505集團軍,卻被蘇浩以極其強硬的態度駁回。那些派出去的軍官不是被殺就是被監禁,蘇浩也以各種藉口對軍部進行搪塞。組建十個新編師團的命令下達後,我再次派出了多達數百名滲透人員。結果還是和從前一樣,新貴陽地區的電訊阻斷事件發生後,他們也徹底失去了聯絡。」
袁志成的神情漸漸變得鄭重。
這些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思博談起。對於手下,袁志成一向是用人不疑,給予對方最大限度的執行權限。身為整個北方戰區的最高司令官,他需要關注的問題實在太多,自然不可能每時每刻把目光和焦點都放在蘇浩身上。相應的,思博也需要時間對各種行動進行驗證,信息反饋。
「我買通了軍行政總部的一名機要秘書,弄到了一份孫部長對505集團軍各師軍官的任免名單。綜合分析下來,我發現,孫部長對新編部隊的控制強度遠遠超過我們的預計。他通過收買、拉攏、威脅等方法,將整個505集團軍的控制力度分散到團和大隊級別。尤其是新編70峙編70沛,孫部長派出的親信軍官,當時已經在中隊一級單位任職。從一些隱秘的往來情報分析,蘇浩已經徹底放棄了對這些部隊的掌控。他手下的舊人大部分離職,第十一獨立部隊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二十的人員。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在一夜之間全面翻盤,一躍成為新貴陽地區的絕對統治者。」
袁志成的目光有些愕然,然後很快變得凝重。
「你的意思是,蘇浩在暗中隱藏和積蓄實力?」
思博沒有直接回答袁志成的問題:「他的做法無可厚非。現在是戰爭時期,有實力的將軍都會這樣做。我只是不明白,蘇浩究竟從哪裏得到如此之多的追隨者?他究竟用什麼方法來維持手下對他的忠誠?我用電腦推演過,孫部長的計劃成功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以上。他當時派出的親信人員幾乎控制了整個505集團軍。在軍隊體系中,命令由上至下層層下達。蘇浩卻可以在這種無比嚴密的職權層疊情況下展開反擊,帶領士兵抓捕了所有軍官,一舉扳回了局面。
「505集團軍是新設部隊。十個師團的構成人員都是新兵。其中大部分,是隨同蘇浩從新南陽地區撤離的難民。蘇浩去年離開新成都基地,合肥戰役結束時候前後還不到半年。可就是依靠這些人,蘇浩把孫部長和我們耍得團團轉,從頭到尾輸得莫名其妙。」
思博的每一句話,都使袁志成覺得膽戰心驚。
他開始逐漸明白思博為什麼要給自己發來那條阻止信息。
幾百名軍官和數十萬士兵,是兩個根本不成比例的群體。想要籠絡前者,可以通過很多方法產生效果。比如金錢、女人、權力等等。而想要拉攏後者,困難程度無疑要比前者艱巨得多。因為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思維意識,想要得到的利益各不相同。最簡單的例子:花費一百克黃金,能夠得到某人的效忠。可是把同等數量的黃金分給一萬個人,那點微乎其微的數量,根本不會產生絲毫效果。
在人類歷史上,以最下級士兵為基礎,以囚禁、虐殺、拘捕上官的方式,引發大規模混亂的事件層出不窮,幾乎在各個歷史時間段都有發生。
袁志成慢慢走回到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下。他面色凝重,神情充滿前所未有的嚴肅,森冷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屏幕,雙眼中的瞳孔卻不斷瞟過站在旁邊的思博,把視線焦點延伸到其身後已被濃密夜色覆蓋的窗戶上。
天色已經全黑,仿佛距離重新放亮有着永遠無法觸摸的距離。
再也沒有誰比袁志成更清楚那十個新編師團的底細。
無論軍部還是許仁傑,都沒有給予蘇浩任何幫助。他根本是憑藉一己之力,以不完整的第十一獨立部隊為基礎,建立了505集團軍。毫不誇張的說,構成這支部隊的基準核心力量其實就是難民。他們在軍事教官的訓練下,僅僅只用了幾個月就完成編組。小隊長、分隊長,以及各個最底層戰鬥單位的領導人員,都是從難民中間選拔而來。
那可不是區區幾十人、幾百人,而是多達幾十萬的龐大數量。
蘇浩居然以這些人為基礎,於掉了所有新編師團的中、高級軍事主官。難道,他真的是所有難民心目中的救世主,是被所有人認可的領袖嗎?
這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親民」這個詞從很早以前就存在。可是,真正想要做到卻極其困難。
袁志成曾經嘗試過,想要以更加親和的形象出現在大眾面前。就在最初建設新蘭州基地的時候,他親自深入建設現場的工人之間,噓寒問暖,為很多人解決實際問題。
然而,這種貼近基層的做法,卻收到了近乎負面的效果。當時,建設工地的基層人員數量多達數萬。儘管袁志成爭分奪秒,在一個月內跑完了整個工地的所有角落,仍然只接觸到比例很少的一部分工人。每個人都有自己迫切想要解決的困難,每個人都想通過與上層人物接觸的機會,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增加工資收入、增加休息時間、提高福利待遇、減緩勞動強度……每每回憶起那個時候,袁志成總有種想要嘔吐,頭昏腦漲的可怕感覺。他總是被工人們圍在現場,無數張嘴都在說話。有稱讚,有諂媚,也神情激動的斥責與叫嚷。儘管有警衛人員在旁邊負責阻攔,仍然還是有人源源不斷從其它方向趕過來。原因很簡單:袁志成在親民活動的初期,為一些人解決了工資待遇等問題。其他人看到了希望,覺得袁志成是真正能夠幫助自己,為自己做主的「青天」。很自然的,各種訴求、申訴、希望接踵而來。
和平時期的社會存在着森嚴的階級。越級上告之類的事情層出不窮。像袁志成這種親身下基層的大員簡直就是稀有動物。人們當然要抓住機會,把平時不敢說出來的聲音全部爆發。
按照正常程序,袁志成完全可以把很多類似的訴求交給下屬官員負責處理。可是,訴求者本人根本不相信普通官員。他們成群結隊出現在基地市建設指揮部外面,要求與袁志成對話,在現場拉起「xxx是人民大救星」之類的橫幅,用音樂和歡呼敦促袁志成與自己見面。
那場面真的很熱烈,任何目睹現場的人,都會產生出本能的認同感,覺得這才是真正被民眾擁護的清明統治者。
然而,袁志成絲毫不覺得高興。他甚至覺得自己最初想要深入基層的親民活動根本愚蠢透頂,是個不折不扣的錯誤。
整個建設工地的民眾多達數萬人。這裏發生的一切,在口口相傳中四散傳播,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困難需要解決。可是,人類都有從眾的心理。看到民工拖欠工資因為上層官員於預,欠款最終得以拿到的時候,總會產生「我也有困難需要解決」的附從想法。大腦思維也迅速會議日常生活的點滴,絞盡腦汁搜找出那麼一、兩樣麻煩,然後興高采烈加入聲援者大軍,成為眾多請求者的一員。
能夠做到軍部委員會副主席的位子,袁志成對於如何統治民眾,當然有着深刻的理解。
當時的情況與任何歷史時期都不同。袁志成知道很快會爆發病毒危機,他想要藉助最後的文明之光,為自己撈取更多的人望。正因為如此,他才不畏辛勞,主動攬過大量事務。很遺憾,事必躬親的做法沒有收到預計效果。除了疲憊和困頓,袁志成絲毫沒有感到欣慰和快樂。
人的欲望是無窮的。看到別人得到好處,自己也想得到更多。擁擠在建設指揮部外面的平民絲毫不見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最後,袁志成只能選擇離開。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天的場景。
當直升機在指揮部空地上降落,警衛人員簇擁着自己即將登機的時候,人群里忽然飛出幾塊石頭。很快,各種投擲物鋪天蓋地襲來。在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中,夾雜着震耳欲聾的怒吼和咆哮,還有無數悲傷痛苦的號哭,指名道姓毫不掩飾的謾罵。
「姓袁的雜種,你為什麼不幫幫老子?」
「你幫別人討債,幫別人解決醫療糾紛,為什麼對我的問題不聞不問?」
「天下當官的都是一個樣,都是心黑臉黑雞巴黑。老子再也不相信你們這些狗日的,你給我去死去死」
袁志成徹底震驚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辛苦和忙碌,竟然會換來這樣的結局。
他承認,聚居在建設指揮部外面的這些人,有相當一部分自己都沒有接觸過,也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訴求。
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會疲倦,需要休息。就算是機械人,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時也會崩潰。何況,解決民眾困難需要與各個部門打交道。其中的艱辛和麻煩根本不為外人理解。
遠在京城辦公室里的時候,袁志成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決定下基層收取民心的舉動,竟然會帶來如此嚴重的負面效果。
一個多月時間,接觸了幾百人。
他們的問題解決了,卻引發多達數萬人的連帶效應。
坐在機艙里,袁志成雙手捂住臉,無聲地流淚。
這就是我們的民眾?這就是我想要爭取的民心?
他們再也不是過去歷史上那麼單純。拜金主義和物質至上的種種意識,已經使他們徹底忘記了過去,滿腦子都是對欲望和利益的追求。看不慣旁人發家致富,對別人的痛苦冷嘲熱諷,自己什麼也不願去做,只是不停的向政府伸手要這要那……
在眾多衝着自己扔石頭的人群里,袁志成看到幾張曾經見過的面孔。
那是幾個在征地拆遷問題上態度強硬的村民。他們的房屋位於城郊偏僻地帶,田地早已荒蕪,租金不過是幾百塊錢一年。不過是兩間泥坯木樑的土屋,竟然要求得到每平方米三萬元的巨額賠償。不得已,拆遷指揮部只能修改圖紙,把改造紅線繞開這一片區之後,對方又找上門來,主動把拆遷標準一降再降。兩萬、八千、五百……
袁志成最終還是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民心」。在他離開之後,關於他的謠言在建設地區周邊四散傳播。貪污、詐騙、欺瞞民眾、黑心官員等等……諸如此類的話題到處都是。人們選擇性的忘記了他曾經做過的那些好事,即便是曾經受過恩惠的人,也開始對他幫助自己的行為產生疑問。覺得那不過是在作秀。畢竟老話說得好:「天下的官兒,一般黑。」
痛苦和憤怒過後,袁志成徹底變得冷靜下來。
有過親身經歷,他當然明白想要籠絡民眾的難度。
在新貴陽基地市的建設初期,蘇浩幾乎沒有任何外來援助,他連難民和軍隊的日常食物供應都無法保證。在這種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蘇浩究竟是怎麼籠絡難民?把那些滿腹怨言的傢伙徹底變成他的擁護者?
光是想想,就覺得難以理解。
但事情就發生在眼前,505集團軍在一夜之間兵權變換,自己和孫湛的諸多安排徹底落空。
蘇浩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那可是幾十萬難民啊
「我們無法從505集團軍內部獲得相關情報。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蘇浩對於民眾和軍隊的控制能力極強。這種奇特的現象,很可能與他手下的宣傳部門有關。作為遏制,必須進一步限制505集團軍的活動範圍。我知道,這種看法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可分散蘇浩所部的做法無疑是錯誤的。如果任由他擴散影響,事態發展很可能會失去控制。到時候,無論做什麼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