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萬華樓前站着一位白衣公子,面上帶着一張遮了半臉的面具。雖看不清面容,負手而立的身姿仍舊引得不少人回望。過往行人腦中皆模糊有了個形象,對於這位白衣公子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緊。
那人抬頭望了一眼萬華樓的牌匾,抬步走了進去。
方才進門,便有衣着得體的下人迎了上來,讓小二連上前的機會都沒有。
白衣公子凝眸看着眼前的下人,那人帶着恭敬地笑容,施禮:「主子已在二樓靜候公子駕臨。」
白衣人未開口,沉默地跟着那人上了樓。
門被推開,正對着門的方向坐着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長相俊美,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風流倜儻的不羈之意。瞧見來人,男子微一挑眉,復又笑道:「國師大人,久仰了。」
司然看着那人,淡然地拱手做禮:「見過逸王殿下。」
逸筠挑眉看着他:「國師大人好眼力,只是……是如何猜到是本王的?」
司然面色自如地坐下,面容柔和了幾分,似乎有了些許笑意,又似乎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眼中仍舊一片冷清:「虞帝在位十七年,暴政昏庸,惹得民不聊生,卻最後落得個暴斃龍床的下場。而這十七年間,虞帝用盡手段,卻始終未曾找到過傳聞中擇明君而忠,來去無蹤的天龍衛。王爺可知,這是為何?」
逸筠饒有興致地趴在桌上,單手支着下巴看他:「為何?」
&虞帝是昏君,天龍衛未曾效忠於他,更在儲君定下之時,現出天龍令,親手結果了暴君之命。爾後,三代帝王兢兢業業,治理萬里江山。為的是黎民百姓,也是天龍衛的效忠。得天龍衛效忠,手握天龍令者,方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司然一字一句,語氣平淡無波。
逸筠唇角笑意更深:「據本王所知,國師這五年來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卻兩袖清風,讓人佩服。卻不知,國師是當真對着權勢無心,還是在等這天龍令的出現呢?」
司然抬眼看向逸筠,古井無波:「大殷國師永生效忠帝王,無論昏君暴政,或是任君明德,都不可生違逆之心。倘若有了私心,必將是會面對萬毒嗜心之死。」
逸筠輕嗤一聲,笑了:「國師一脈素來就喜這玄乎玩意,也難為你們師門從未有過違反之意。罷了罷了!」擺擺手,他又靠前坐了幾分,滿眼好奇:「你又是如何知曉天龍令在我手中的?」
司然微微一笑,冰雪消融一般,屋中的氣氛也陡然柔和不少:「我於年幼時,曾同師父偶然見過一面天龍衛。天龍衛隱匿之術天下無人能破,若不是本門有特殊的破解之法,自然也不可能窺破。不過……也便是因為這秘法,天龍衛的隱匿於我而言,不過是小孩子的遊戲。」
萬華樓四周幾道氣息陡然一僵,惹得司然眼中笑意更深。
逸筠輕笑着搖搖頭:「到底還是年輕人,這群小子不過剛剛入籍,尚未學會自家師父的沉穩,倒讓國師見笑了。」
司然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沒有答話。
兩人似乎都已探明對方的心思,屋中氣氛也活絡起來。司然少言,卻才華驚人,屢屢開口都讓逸筠有驚艷之感。而逸筠自己本身就是個見多識廣又善於言談的人,一靜一動,倒是毫無滯澀生疏的感覺。
交談許久,逸筠咽下口中清冽的佳釀,忍不住嘆息:「我竟到今日才識得司兄,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司然舉杯,眼底笑意清澈:「既能相識,便不算遺憾。」
逸筠點點頭,抿了一口酒在口中含着品了許久,才緩緩咽下,贊同地應聲:「這話有理。倘若沒有今日一行,恐怕我與司兄只能是各自為界,互制互約了。」
兩人舉杯對飲了一杯,逸筠又道:「你說,皇兄若是看到你我今日結緣,會不會後悔當日有了這麼一番安排?」
司然搖頭輕笑:「王爺做了十幾年的閒雲野鶴,如今正是朝廷動盪之際,先帝定然是放心王爺才會有此安排。權與勢分庭抗拒必然不會是帝王之願,你我能相識相交,想必是先帝最願看到的。倘若你我當真有一人心懷不軌,無論哪一方,都不會淘到便宜。而忠君的一方,卻必然會是勝者。」
逸筠輕『嘖』了一聲,感嘆:「你說,你小小年紀,腦子動不動就要轉上個千百個彎,不累麼?再者說,雖說看似權與勢分庭抗拒,卻還是我落了下風。我那皇兄,可還是防着我的。」
司然抬眸看他,似是不解。
逸筠輕笑:「天龍衛效忠明君,效忠的是君。若我一日未坐上那位置,他們便只是暫時聽從我調遣。倘若我那侄兒是個有用的,我一旦有所動作,天龍衛怕是第一個不會放過我啊……」
&帝必是料定王爺不會有此一舉,才會這般作為。否則,經手了王爺的天龍衛,也定然不會得了皇上的信任。」
逸筠再度咂咂嘴:「你說……你這人怎麼就這麼精呢?當年我父皇說,皇兄聰慧睿智,天下間少有對手。便是上任國師,也不一定能有其七分。要我說,我那皇兄恐怕還真不及司兄。」
司然垂眸笑了笑,並未言語。
非是上任國師不及帝王,而是不願及。
帝王的信任永遠是短暫而薄弱的,縱使有千般報復能力,也絕不能再帝王面前盡數顯現。否則,他那冠絕天下的師父,又為何早早離世……
逸筠似乎也知道什麼,說完話就發覺了自己的胡言,頓時惴惴地看向司然。果然看到他垂眸不語,面上也有幾分暗沉。
清了清喉嚨,逸筠道:「說起來,今日還有位客人,瞧着時辰,也該是來了。」
司然下意識抬頭:>
問完才發現自己的失言,竟不知不覺間對着逸王毫無戒心禮數。
逸筠不在意的笑了笑:「這位客人也是個有意思的人物,想必司兄也願意與之博弈一番。」
話音一落,門被敲響。
&子,客人到了。」
門開,高大俊挺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眼前,似有若無得異樣在心底一閃而過,讓司然怔了怔神。
逸筠笑着舉杯:「皇侄,你可是來晚了。」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蕭遲所有的心神都綁在回身看自己的人身上。
他看過他千般模樣:或是軟萌可愛,或是冷肅嚴厲,或是脆弱恐慌,亦或是巧笑嫣然。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司然,一身白衣襯得稚氣全無,帶着幾分出塵之意。面上面具冰冷,眼中柔光尚未散去,看向自己時帶着幾分怔忡和困惑。
那一瞬間,蕭遲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欣喜。
就像是一直捧在手心的孩子突然間長大了,而且越發惹人注目。
欣喜而充滿成就感,卻又因為這幅樣子被無數人觀賞過而隱隱有些嫉妒。
索性他還沒忘記自己現在是誰,手中摺扇一翻,抵在手背上做了個半禮:「侄兒見過皇叔。國師大人,久仰。」
客套有禮的語氣讓司然皺了皺眉,不知自己那一瞬間的不舒服是從何而來,卻來不及細想,只能拱手回了一禮。
逸筠發現了兩人之間的氣氛,不由得有些好奇,卻仍舊一派淡然灑脫地輕笑:「侄兒,國師大人可是難得一見的。想必今日,才算是你二人真正相識吧?」
蕭遲微微一笑:「皇叔此言差矣,國師之風采當日於登基大典之上便銘記於心,侄兒早有結交之意,卻不好逾矩。反倒要多謝皇叔今日之邀,給了侄兒這麼一個機會了。」
逸筠咂舌:「得了得了,快坐下吧。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會坐表面功夫,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
蕭遲眯眼一笑,神色自如的坐在司然身邊,順手替他斟了一杯桌上放着的淡酒,還夾了幾道帶着辣味的菜。腦中卻百轉千回:照他的記憶,逸王與三皇子自小便親近,由於三皇子是庶出,基本沒有爭位的可能。再加上本人也沒什麼雜七雜八的心思,兩人相交從不參雜陰私。
他本來以為這位皇叔今天叫他來,是來試探他的。現在看來,是真的打算讓他與司然相交。不過……一開始叫他來的目的,恐怕並不是這樣。畢竟,這位皇叔還是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查探的。
逸筠看着他行雲流水仿佛做過千百次的動作,忍不住眯了眯眼,開口:「你們……相識?」
司然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碗碟,又看了看蕭遲。
蕭遲手下動作一頓,隨即不着痕跡的放下碗筷,一派坦然:「早有耳聞國師驚人之姿,自然忍不住多番了解一下。方才是本王莽撞了,請國師不要責怪。」
司然下意識搖了搖頭,卻沒有對蕭遲的靠近感到半分不適應。仿佛這樣的距離,以及剛才那番動作已經經歷了無數次,早已習慣。
想到此,司然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他與三皇子從未相識,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而他喜辣,不適飲烈酒這些習慣,更是從未有人知曉,就算真的查,也絕不可能查得出來。
那麼……這位三皇子,又是從何得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