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至年關,夏府各路關係都需打點,往來賓客絡繹不絕,門庭若市。夏夫人也像往年一樣忙碌起來,拋開了兒女情長,依舊是一個賢惠能幹的將軍夫人。
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夏青玄北境勞軍未歸,而夏夫人的得力助手李姨娘又在佛堂罰着,因此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指着夏夫人一人,着實忙的要緊。
好在夏雪兒不僅聰慧伶俐又能體諒母親的勞苦,連日來均是一早趕到雅蘭軒幫襯着些。母女兩個手裏忙着,嘴上倒還可以說說體己話,也是增進了感情。
「母親,聽下人說昨日老夫人又難為你了?」
夏夫人微微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道:「她是長輩,我是晚輩,長輩訓誡晚輩本就天經地義,算不上為難。」
「自從我那被事炒的沸沸揚揚之後,她就沒給過您好臉色看,三天兩頭的為難您,而這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娘親。」
夏雪兒心裏滿是愧疚,娘親現如今的遭遇皆是由她引起。
只那中毒一事,不僅讓父母離心,父親離家至今未歸,連半封家書都不曾有過,娘親一夜之間蒼老憔悴了不少;也讓婆媳離心,老夫人不知從何人處聽聞了那晚的事情,硬是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寒冬臘月在邊境苦寒之地不肯回家是母親的過錯,再加上中毒一事早已在都城中鬧得人盡皆知,老夫人便更是不待見她們這對母女。
夏夫人放下手頭的事情,伸出手捧着女兒的臉蛋說道:「我的傻丫頭,千萬不要覺得愧對娘親。那事本不是你的錯,又何苦要讓你來承擔後果?娘知道你一心想嫁一個自己真心傾慕的男子,因此娘才會答應你的婚姻全由你自己做主,為了女兒的幸福,我受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聽聞此話,夏雪兒心裏酸酸的,有想哭的衝動。
恰巧這時一個丫鬟捧着一個小本進來稟報:「夫人,平陽侯府送來年禮,這是禮單。」
夏夫人瞬間整理好心情,轉頭接過丫鬟捧着的禮單,只打開掃了一眼,便合上遞還給那丫鬟,吩咐道:「好的,入庫吧。」
接着轉頭看向桂嬤嬤說道:「若我沒記錯,在過兩日就是平陽侯夫人的生辰了吧?」
「是的,夫人。」
「今年不是整壽,侯府也並未送來請帖,想來是不打算設宴了,不過兩府的關係一直頗為密切,咱們該有的禮節一樣都少不得」,夏夫人邊說邊站起身來走至桌案前,一頓翻找後拿出一份禮單,遞予女兒交代道:「這是我月前擬好的禮單,平陽侯世子幾日前加封了官爵,而他又是侯府夫人最疼愛的兒子,你看看在添件什麼東西進去,一齊備好了,生辰那日差人給送過去。」
「是的,女兒一定將此事辦妥。」
夏雪兒接過禮單,轉身告退。
剛走出雅蘭軒沒多遠,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喲喲,瞧瞧這是誰啊!可不是我們的三小姐嗎!」
夏雪兒抬眼看着白伊寧一臉得意像,並未打算和她多話,就要繞道而走。
「別介呀,我又沒做什麼,幹嘛這麼着急走啊?」
白伊寧急忙出口制止,在此期間,她的貼身侍婢也配合的快步走至夏雪兒跟前,徹底擋住了她的去路。
翠竹大聲呵斥道:「大膽,三小姐的路你也敢攔?」
而那丫鬟只是低頭就那麼站着,既不讓開也不言語。夏雪兒見狀輕輕一笑,伸手攔住了翠竹想要教訓那不知死活的丫頭的衝動,轉身一臉平靜的看着白伊寧。
「怎麼?敢出來四處亂跑還怕和人說話不成?原以為三小姐會一輩子躲在屋裏不敢出門了呢!哈哈哈~」
面對白伊寧的挑釁,夏雪兒不怒不慍,反而輕佻的一笑,語氣淡然的回答道:「身為夏府的嫡小姐有何處是我不能去的?何況方才並未發覺有人在說話,我還以為是那日被老鷹抓傷了臉的小狗又出來瞎汪汪呢!」
白伊寧最受不了的便是夏雪兒那一副胸有成竹、臨危不懼的樣子,簡直和她的母親趙玉蘭一個德性!令人厭惡至極!
「你!」聽聞對方將自己比作小狗,白伊寧着實氣的不輕,可隨後轉念一想,又壓住了心裏的那股火氣,反而假惺惺的說道:「聽聞昨日夫人在宜居閣受了好大的委屈呢,三小姐剛從雅蘭軒出來,不知夫人可好些了?」
「娘親再怎麼不受老夫人待見,畢竟也穩穩的坐着當家主母的位子,而你白姨娘再怎麼得老夫人庇佑也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妾罷了!」
白伊寧輕輕地笑了笑後回答道:「妾雖可有可無,卻也活的瀟灑自在,不像當家主母,雖手握大權卻身心俱疲,一不小心就成為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每至年關訪客眾多,可有哪一個拜訪者不是以受到明媒正娶的夏夫人親自接見和款待為榮反而會更想見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妾呢?從這一方面便可以看出忙得不可開交的人和閒的無事可做的的人之間是有巨大的差距的!說到底,高貴的人再怎麼樣都是高貴的,而低賤之身永遠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白伊寧聽了這話臉都氣綠了,袖袍里的手忍不住在微微發抖。夏雪兒這不是擺明了在譏諷她白伊寧在夏府待了十幾年,機關算盡卻依舊被趙玉蘭踩在腳下嗎?!她多想出手抽死面前這個小妮子,可考慮到長遠計劃,她必須忍住!
而夏雪兒偏偏就是喜歡看白伊寧這副吃癟的樣子,心裏總算順滑了些。她的原則就是:貶低她可以,計算她可以,但絕不能連累任何愛她的人,尤其是她的母親!
她不是個高尚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過了半晌之後白伊寧才勉強壓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齒的說道:「高貴?三小姐莫不是忘了月前那荒唐事了?堂堂夏家的嫡親小姐,尊貴之身卻在夜深人靜之時於自己的別院裏與野男人廝混,此事坊間傳得沸沸揚揚,早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而三小姐還能在這大言不慚的和我討論低賤與高貴?夏府的臉面都被你這個「高貴」的人丟光了!」
夏雪兒聽後不以為然,嗤笑了一聲,如此管冠冕堂皇的理由,還說的理直氣壯,可她白伊寧什麼時候在乎過夏府的名聲?
「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此不分曲直,顛倒黑白之話不過是空穴來風,無憑無據怎會站得住腳?」
聽着眼前的夏雪兒一腔正氣的回答,白伊寧在心裡冷笑不止,這小丫頭還是太年輕、太單純了。人們的內心深處都是熱愛着八卦緋聞的,真相?永遠不是最吸引人東西!
這是迄今為止她走得最正確的一招棋,一石二鳥可謂時收穫頗豐。只要後續處理的好,那將是趙玉蘭和她的寶貝女兒生平栽的最大的一個跟頭!
於是她故作抱歉的看向夏雪兒說道:「確有其事也好,空穴來風也罷,只要有人相信,那你這夏家三小姐的清白名聲也就毀於一旦了,如破鏡不能重圓,它將是你一輩子的裂痕!」
「謊言自會不攻而破!」
隨即夏雪兒一挑眉,一臉饒有興趣的盯着白伊寧說道:「不過我素來與白姨娘你並無私交,倒是看你如此關心我的名聲,三番兩次拿它說事,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惑呀!」
白伊寧被夏雪兒的眼神盯得心裏有些發憷,身子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明明是笑着的,但卻總透着股寒意,仿佛掉進了冰窟窿中一般。
忙將頭轉向一邊,似是在欣賞路邊桃樹那光禿禿的枝幹,回答道:「同為夏府中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只不過是想日後能一直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不斷罷了。」
「哦?是麼?難道就沒有什麼私心?」
夏雪兒向前逼近一步,好讓白伊寧的目光無處可躲,不得不正視自己。
「三小姐是暗指中毒一事吧?」
「那就說說吧。」
夏雪兒這是想要給她下套啊!白伊寧低下頭冷冷一笑,回答道:「我沒什麼好說的,只能說李姨娘是個膽大妄為的人,做了一件大好事!」
白伊寧就這一點好,她雖會舞弄詭計、蠱惑人心,但發表觀點時從來不屑於遮掩自己真實的看法,因此在府中屬於標新立異的存在。
「李姨娘?難道你真以為我會認定此事是李姨娘所為?」
「三小姐這是意有所指啊,我倒希望那事是我所為,這樣我就可以換種更猛烈的毒藥,直接送你歸西豈不是更好?倒還省了今日這一番冗長的對話了!」
「更猛烈的毒藥?比如說,三大奇毒之一的腐骨噬心?」
聽見腐骨噬心,白伊寧眉頭一皺,一股無名火蹭蹭蹭的往上冒。腐骨噬心那可是她最大的殺手鐧,曾經擄走了多少冤魂!可惜卻白白用在了夏雪兒身上,不止沒有除去這枚眼中釘,反而給她帶來了百毒不侵之體!
「我不知道三小姐你在說些什麼。」
夏雪兒沒有繼續糾結腐骨噬心一事,在她看來,那早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於是話鋒迴轉,說道:「是的,此次下毒一事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李姨娘,但是證據是會說話的。」
「你什麼意思?」
「你自以為將此事做的天衣無縫,其實是漏洞百出。」
「願聞其詳。」
白伊寧仰頭一笑,在她看來自己那下毒的手段是出乎意料,神乎其神,怎會輕易的就被眼前這個小妮子抓住把柄?她說這話不過是在扮豬吃老虎罷了!
夏雪兒也不理會白伊寧的自信和狂妄,而是冷靜的分析道:「其一,李姨娘多次到我聽雨軒來一事乃是目擊者眾多,只要我稍微有點閃失,那首先懷疑的人必然是她,這和在大庭廣眾之下捅我一刀有何區別?其二,春毒這種東西自古被視為低等卑賤的毒藥,向來為世人所不齒,大膽的將其用在大將軍唯一的嫡女身上,即使陰謀成功,那始作俑者也逃不過一頓嚴懲大罰;其三,我中毒的時間也太過巧合了,不早不晚偏偏是在飯後一杯香茗入肚之時,那不乾淨的東西不是在飯菜里就是在茶里,而我記得那茶乃是你差人送來的賀壽之禮!」
白伊寧先是哈哈一笑,方才說道:「三小姐這所謂的證據似乎都有些牽強了吧!你可別忘了,在你深中春毒折磨的時候,不是別人闖入你的聽雨軒,而是那李~探~花!」
「李宗陽?」夏雪兒踱步繞道白伊寧身後,輕輕開口說道:「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只不過是你這招棋里的一枚棋子罷了。」
「哦?何以見得?」
「若他真是始作俑者,那怎會在翠竹的三兩句話之後便輕易離開了聽雨軒?按你的說法,那不是他最有機會得手的時候嗎?」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是你們在『秘密私會』」
白伊寧故意加重了「秘密私會」四個字的音,意在提醒夏雪兒此刻早已經是身敗名裂,就快和草芥沒有什麼不同了。
夏雪兒沒有發怒,白伊寧這樣真好反映出了心底對她的那深沉的恨,也更容易得意忘形從而進入到她的圈套中來。
「姨娘依靠兩種毫無毒素的東西在共同使用後達到與春毒同等的效果,由此可見為了給我下毒你可當真是似費心思做了不少準備!」
聽聞此話,白伊寧的身體徹底僵住了,原以為夏雪兒怎麼都不會發現幕後黑手是她,不想竟這麼厲害!
見白伊寧此刻的神情,夏雪兒不禁驚呼道:「真的是你?!」
她本來沒有查出什麼,因為也查不出什麼。那晚她所有的吃食都已經以腹瀉為藉口找了太醫前來檢驗,任何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方才突然想起了在二十一世紀時姥姥告訴過她西紅柿不能和蝦同食,因為兩種營養豐富的食材的碰撞會生成砒霜!這才想着騙一騙她,不成想竟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白伊寧收起臉上透着冰霜的微笑,正視着夏雪兒回答道:「沒錯!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劃的,你又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