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夏雪兒剛推開窗戶,一陣寒氣撲面而來,頓時清醒百倍。
窗外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鵝毛大雪下了一夜,早已抹去了一切舊日的痕跡,也掩蓋了所有人心裏的不快。
一陣風雨過後,夏府終究是回歸了風平浪靜。
翠竹打水回來,剛進門便看到夏雪兒站在窗前,也不披件厚衣服,趕忙放下手中的水盆,心疼道:「小姐早起也不披件衣服,站在這風口上當心着了涼。」說罷一邊快步走至衣櫃前取出一件毛領披風給她披上,一邊埋怨道:「冬梅也真是的,就這麼任由小姐凍着。」
正在鋪床的冬梅聽了這話,轉過頭來沖翠竹做了個鬼臉。
夏雪兒目光緊盯窗外,頭也不回的說道:「不礙事。」又喃喃自語道:「這還是我來這之後見到的第一場雪呢,當真是美極了。」
翠竹聽到這話,笑着說道:「小姐莫不是站久了糊塗了,這雪每年都下,只是今年這樣大的雪較往年早了些。」
夏雪兒聽後笑笑不語。
雪是年年都有,只是人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所謂物是人非恐怕就是這樣的吧,也不知道從前的夏雪兒會在這大雪天做些什麼呢?
翠竹並未看到夏雪兒明亮的眼眸覆上一層憂傷,只是那單薄的背影忽的一頓,孤零零的站在窗前透着股悲涼,她也自知說錯了話,趕忙閉口不言。
冬梅也覺異常,忙開口道:「窗前風大,站久了當心着涼,小姐快過來暖暖吧。」
「就來。」
夏雪兒嘴上答着,可雙眼透過窗柩依舊看着那漫天飄飛的大雪。
這時秋菊捧着一束紅梅跑進院子,臉上歡喜的很。夏雪兒看後心裏微微一笑,待她進屋後方才開口問道:「鮮花糕可送到了?」
秋菊一邊打落衣裳上沾着的雪花,一邊喜笑顏開的回答道:「回小姐,送到了,四小姐喜歡得很呢!」
夏雪兒看着她手中的紅梅,開的那樣艷,甚是好看,便指着花問道:「你這紅梅是哪裏來的?」
秋菊將花遞給夏雪兒,說道:「這紅梅是今天一早讓婢女去梅林剪回來的,四小姐歡喜的很,本想親自送過來給小姐您,可李姨娘說雪天路滑擔心摔着,就給拘在院裏了,這不只有讓我給帶過來了。」
夏雪兒接過紅梅,湊到鼻尖細聞,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梅林的紅梅都開了,在這雪天定會格外好看。巧慧到有心了,還惦記着我。」
秋菊聽後回答道:「那是自然,小姐您是她的三姐姐,你們倆呀互相惦記,可當真是姐妹情深,羨煞旁人!」
聽到「姐妹情深」四個字,不由的想起了曾經的夏雪兒和夏巧鳳,那不也是姐妹情深嗎?此時,夏雪兒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憂傷,意味深長的說道:「但願如此吧。」轉頭將眼神投向窗外,卻顯得空洞無光。
秋菊看夏雪兒此時的神情,知道她定是想起了昔日和二小姐和睦相處的日子心裏難過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閉口不語。
屋裏一時靜的出奇,仿佛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
過了許久,夏雪兒回過神來,又看了看手中的紅梅,遞給秋菊道:「選個白瓷花瓶插進去放在小桌上吧。」
秋菊接過梅花,依吩咐辦事去了。
夏雪兒將手放入熱水盆中,一股暖意緩緩流入心田再發散到四肢,一時感覺整個身子都暖了。安心享受了一會兒這樣的溫暖這才抽出手擦淨後說道:「我出去一會兒,你們誰都不許跟着。」
幾個丫頭躊躇了一會,為難的答應着:「是」,站在門口看着自家小姐走遠,雖然擔心,可是夏雪兒的脾氣她們是知道的,此刻正處鬱悶之時,這命令她們是不敢違抗的。
夏雪兒出了聽雨軒便朝着梅林走去,積雪已經沒過鞋面,踩在上邊咯吱咯吱響,就像是綾羅繡面的布鞋在奏樂一般,甚是好聽。果真雪天路滑,眾人都不愛出來走動,一路上除了遇到幾個掃雪的小廝之外別無他人,倒也安靜。
梅林的紅梅傲雪怒放,遠遠地便能聞到清幽的花香。大雪壓低了枝頭,卻擋不住紅艷艷的花兒傾吐芬芳。夏雪兒穿梭其中,先前的沉悶一掃而去,心情大好,不覺吟起詩來: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橫笛和愁聽,斜枝依病看。
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夏雪兒猛地回頭,只見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人,此人身穿黑色衣服,頭上戴了頂斗笠,陰影遮住了大半面容。雖看不清容貌,但可知此人定是武藝高強之人,若不是他開口接出了她的詩,她竟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竹瑄看着夏雪兒臉上錯愕的表情,淡淡一笑道:「不必驚訝,你內力尚未完全恢復加之太過沉醉於賞梅,沒發覺我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夏雪兒聽後更加驚訝了,眼前這人怎會知道她會武功一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竹瑄似乎看出了她的擔心,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寬慰的說道:「你也不用擔心,此事我會替你保密的。」
夏雪兒驚訝之餘,不忘向竹瑄行禮道謝:「那雪兒就在此謝過竹瑄哥哥了。」
這下換做竹瑄滿目吃驚了,他穿成這樣,就算是夏天行也未必認得出他來,這小丫頭只見過他一次,怎會知道他就是竹瑄?
「你怎知我就是竹瑄?你不怕叫錯了人?」
夏雪兒眼神篤定的看着他說道:「不會錯的。」
竹瑄戲虐一笑,「那可未必。」
夏雪兒也輕笑一聲說道:「雖然夏府不比宮城有禁軍層層把守,可畢竟也是二品將軍的府邸,不說府兵八百,單單有父親這位武功高強之人坐鎮,哪怕是江洋大盜,想要光天化日之下闖入府中那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看着竹瑄身形一頓,夏雪兒嘴角輕佻,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又繼續說道:「而看公子這身形站姿,無不透着一股坦蕩正氣,想必不會是哪個不長眼的蟊賊。既然能夠安然無恙的進入這梅園又敢現身與我交談,還知道我那不為人知的秘密,敢問此人不是大哥的生死兄弟又會是誰?」
竹瑄認真聽着夏雪兒的分析,一言一語並不像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孩子,實在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明目,眼中的詫異之色逐漸添上一抹欣賞的意味,看來這丫頭當真是變得不簡單了。
本想逗一逗她,誰知身份竟一早就被看穿了。揭下斗笠,那眉宇間的英氣迸發而出,只是那俊朗的面容為何有些蒼白?
夏雪兒心裏疑惑,卻也沒問出口,只是接着說道:「上次碧水亭中人多,雪兒還未曾向竹瑄哥哥道謝呢。」
「不必如此客氣,我本是知情者,開口也是正常的。」
誰知夏雪兒微微一笑說道:「竹瑄哥哥這就是先入為主了。」
「哦?」
竹瑄眉頭一皺,心裏一陣疑惑,難道她說的不是上次在碧水亭中他替她說話一事嗎?
夏雪兒先認認真真行了個禮方才說道:「我是要謝謝你先前兩次出手救我,你可別說那都是舉手之勞哦!」
竹瑄眉頭皺的更深了,一臉不解的問道:「兩次?」
「難道不是嗎?」夏雪兒一臉笑意的看着他,眼神極其篤定。
竹瑄這才恍然大悟,再一次被夏雪兒敏銳的洞察力所折服,盡力收起眼中的驚詫,淺淺一笑,說道:「我原只是路過,看這梅花開的好便進來看看,並非有意打擾,你繼續。」說罷便騰空而去,速度之快,只一眨眼便不見人影。
夏雪兒看着竹瑄離去的方向,雖然心中的疑惑揮之不去卻也不曾擔心。竹瑄是個君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他說過不會泄密那就肯定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女子會武功本不是什麼稀奇事,只是一個身居後院的大家閨秀武功高強,那就不是什麼好事了。除非她師出家門,否則人們會懷疑她的清白,更會質疑她的家教。
「不用那麼痴痴的看着吧,人家對你又沒有特別的意思!」
夏雪兒轉頭看向說話者,心中鬱悶,怎麼哪都有他!沒好氣的說了句:「要你管!」
沐飛揚聽了此話不但不生氣,反而眼眉一挑,戲虐的說道:「嘖嘖嘖,原來這堂堂夏府的千金小姐就是這般知書達理的呀,在下還真是長了見識。」
夏雪兒嘴巴也不閒着,直視對方那雙丹鳳眼,笑裏藏刀的反擊道:「原來堂堂的沐家公子也會學那些個毛頭小賊鬼鬼祟祟翻牆入室,小女子今日也長了見識!」
沐飛揚看面前這個小女生滿臉寫着「我要把你撕碎」的詭異笑容,一時恍了心神,待回過神來後,只覺得整顆心被什麼東西浸泡着,酸酸的。他眯起雙眼,略帶探究意味的看着她說道:「你不會真對他有意思吧?」
夏雪兒眼神凌厲的看着他,語氣平靜冷漠卻並不狠毒說道:「你要是在你胡說八道,小心我把你的嘴巴縫上,讓你永遠開不了口!」
沐飛揚咂咂嘴說道:「喲喲喲,還是個蛇蠍美女呢,就怕到時候你不敢縫。」
夏雪兒白了對方一眼,不想再多費口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沐飛揚緊追不捨,一路上絮絮叨叨,勢必要擾了夏雪兒看花的興致,誰讓她對他不理不睬的。
夏雪兒停下腳步,猛地轉頭,惡狠狠的看着沐飛揚說道:「沐公子上輩子是小狗嗎?」
沐飛揚猛地在心裏憋了一口氣,慍怒道:「你敢說本公子是小狗!」
夏雪兒對此絲毫不畏懼,盯着那雙閃動着火苗的眼睛說道:「難道不是嗎?只有小狗才會緊緊跟在人家屁股後邊,那叫尾、巴、狗,難道沐公子不知道?」
沐飛揚聽後反而壓下了眼中的怒火,臉色一變,嘴角揚起欠揍的弧度,說道:「尾巴狗那也是可愛的小狗。」
夏雪兒從未見過這麼賤的人,就喜歡用熱臉來貼人家的冷屁股,大大的白了他一眼冷冷說道:「可憐沒人愛,你知道我想幹什麼嗎?」
沐飛揚歪着臉一臉疑惑的問道:「幹什麼?」
夏雪兒咬牙切齒的說道:「恨恨的踹一腳!」
沐飛揚當場氣的要吐血,指着夏雪兒說道:「當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小心這輩子嫁不出去。」
夏雪兒雲淡風輕的回了句:「我嫁不嫁得出去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用沐公子操心了。」說罷轉身便走了,只留下沐飛揚獨自在這梅林里凌亂。
沐飛揚看着夏雪兒離去的背影大聲問道:「哎!你為什麼總要對我這麼冷淡?」
夏雪兒並未回頭,只脫口而出:「因為我不喜歡你。」
沐飛揚氣急,從來沒有誰對他說過不喜歡他,依舊不死心的追問道:「為什麼?」
夏雪兒已經走遠,空氣中幽幽的飄來一句:「不為什麼。」
沐飛揚心裏堵得發慌,夏雪兒那不痛不癢的聲音依舊飄蕩在空氣中,緊緊縈繞在他周圍,無孔不入,在那本就因火氣攻心而受到內傷的心臟上又毫不猶豫的插上一把把匕首。不知為何此時看着這開的極好的梅花,頓時覺得都可憎起來,噼里啪啦幾下便毀了周遭的幾棵梅樹。
這邊夏雪兒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如今的她武功尚未完全恢復,但是內力已經小有所成,沿途的幾棵梅樹也沒躲過遭到摧殘的厄運。
邊走邊在心裏嘀咕着:今天當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倒霉至極!好好的心情愣是被一個幽魂不散的沐飛揚給攪黃了,當真辜負了這美麗的雪景和那傲雪怒放的紅梅!
踏雪而來,踏雪而歸,只是心境不一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