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說完了,倉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問道:「這位東革里,和你是什麼關係?感覺甚為親近啊!」
小香忙解釋道:「其實沒太多關係,雖然這些年我偶爾踏過飛望城時也曾看過他的情況,但算起來他已有十來年沒有見過我了,小時候的事想必已記不清了吧。可他的性命畢竟是我所救,我也不希望他遭遇不測。」
有一種感覺很微妙。某人救了另一個人,當然就不希望對方再遭遇意外,因為那意味着自己的辛苦白費,畢竟為對方的安危傾注過心血、付出過努力,自有珍惜之心。
倉頡呵呵笑出了聲:「我說的親近,是心中的親近。你在南疆這麼多年,救助過的人不少吧,卻不可能對誰都是這麼關心。至於那東革里,被你所救時其實已經不小了,十歲出頭的孩子,那樣的經歷又怎能忘記?」
小香:「倉頡先生,您到底想說什麼?」
倉頡:「我是說你關心則亂!」
這句話帶着神念。小香在飛望城中看見東革里的院落被焚毀,其人亦不知所蹤,無非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他被抓走了,要麼就是他自己逃走了。小香立刻就追去了百越之地,這其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因為東革里若逃走便暫時安全,若是被抓走,則需趕緊去救。
在小香不能確定是何種情況時,為了東革里的安危,當然首先要去設法救人。可是東革里並不是什麼大人物,也不可能被關押在連小香都查不到的秘境中。
以小香的本事,查了那麼久都毫無線索,只能說明一件事,就是東革里根本沒被抓走。十年前他就得到了小香的傳授,在一般人中也算是高手了。更重要的是,曾有過少年時那樣的經歷,其人很可能時刻保持着警惕,別人是很難體會到他那種心態的。
東革里如今在飛望城過得不錯,獨居一座院落,卻既未成家身邊也沒有任何僕從,這說明了什麼?就是他自認為處境仍有危險,要麼是不信任他人,要麼是不想連累身邊的人。他可能是發現了什麼不妥,很果斷地離開了,卻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將自己的房屋焚毀。
周圍的街坊鄰居都以為東革里已在大火中化為灰燼,那麼他也就安全了。東革里跟隨小香的時畢竟不算太長,那時他的年紀還小,如今本人的修為也不算太高。對普通人而言,這樣的脫身之計已經很完美了,但小香這等高人卻能查出大火中根本沒有燒死過人。
結果有兩種可能,按照小香追查的情況,東革里應已脫身而去。但小香卻更擔心另一種最壞的情況,查不到線索之後,心中焦急憂慮,便跑來洞庭仙宮向師尊求助。倉頡先生說她關心則亂,倒也沒錯。
聽倉頡先生這麼一番解說,小香倒是鬆了一口氣,伸手撫了撫胸口道:「多謝指點,我的確是關心則亂。那您能不能再告訴我,阿里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平安無事?」
倉頡卻答非所問道:「水黎部自古傳承的那件寶物,真在東革里身上嗎?」
小香:「他當時赤着腳,渾身上下只有一件破衣服,根本沒什麼寶物。他也不知那寶物究竟在何處,否則不會不告訴我。」
倉頡:「世上有這麼一種計謀,比如先派人追殺,再派另一個人偽裝成好人救人,從那孩子口中騙得寶物下落。你認不認為,他得了父輩叮囑,一直在堤防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你呢?」
小香:「他那時還是一個孩子,沒有那等心機。就算當時尚不熟悉,後來我也絕對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樣。」
倉頡又點了點頭道:「嗯,還有一句話你沒說出來,以你的修為,就算他有那心機也瞞不過你。既然如此,寶物真的不在他的身上,他也真不知那件寶物的下落。那你有沒有想到,假如東革里被抓住了,有危險的反倒是你。」
假如東革里被抓住了,他當然是不可能交出寶物的,卻可能被拷問出別的事情。若是防風氏的手下得知東革里當年是被一位神秘的高人所救,定會懷疑寶物也落到了那位高人手裏,那麼追查的對象就會變成小香。
小香搖頭道:「這我倒不怕,莫說阿里不會把我供認出來,就算他說出了當年往事,我也不會責怪他,況且他連我的身份都不清楚。依先生方才判斷,阿里並沒有被防風氏的人抓走,但如今仍有危險,懇請您能告知他的下落。」
倉頡意味深長道:「你真想知道他在哪裏嗎?」
小香:「至少要親眼看見、確認他已安全無虞,我才能徹底安心。」
倉頡:「你真的以為我知道他在哪裏嗎?」
小香抬起頭,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倉頡。話說到現在,倉頡不一直都是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嗎?見小香如此表情,倉頡又搖了搖頭道:「問你之前,我與他無緣,而你才與他有緣。你已有如今修為,應知推演神通,難道還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嗎?」
小香趕緊答道:「我當然明白,可是修為怎能與先生您相比。」
倉頡:「我方才說的話,與修為有關嗎?」
小香:「那倒沒有必然關係。」
倉頡:「你以為我和你師尊無所不知嗎?或許是吧,可你是否明白我因何而知?對於東革里,無論是我還是你師尊,都不會比你本人了解更多。所謂仙家推演神通,無非從見知中所得,與常人的判斷並沒什麼兩樣。」
按照倉頡先生的說法,仙家推演神通,在某種意義上確實與常人的判斷沒什麼區別。但仙家的見知廣博,且一念之間就能在定境中去經歷某件事的演變,預計到各種可能的情況,相當於將凡人的所思所想,甚至各種可能的嘗試以及導致的結果都化在一念之中。
與某人有緣、與某物有緣,在後世經常出現在各種故事裏,比如某人聲稱某物「與我有緣」,往往就變成了想奪占的意思。但倉頡可不是這種意思,所謂無緣就是沒有關係,也沒有任何牽連。
倉頡根本不認識東革里,也沒有與東革里打過任何交道,東革里從出生到現在,倉頡先生其實都在無邊玄妙方廣中。無論此人存不存在,都影響不到倉頡先生分毫。只不過小香如今問他了,他也開口指點了,倒也不能算完全無緣了。
小香試探着問道:「先生的意思,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他?」
倉頡:「你師尊與我對那東革里都是一無所知,就算想找他的下落,也須通過你提供的種種線索。若真如你的判斷,東革里肯相信的人只有你,他又希望你將來能找到他,離去之時就可能會留下線索。你與東革里之間,可約定過什麼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暗號?」
小香:「那倒沒有。」
倉頡:「沒有也沒關係,就看東革里在危難之時,心中是否想到了你。這世上總有一些事物,只有你和他才能彼此明白。若沒有的話,就算我沒說。」
小香:「我這就回飛望城再查探一番,或許能有發現。」
倉頡:「說你關心則亂,你還不自知。若真有線索,又何必一定再去飛望城?」
倉頡方才說到了推演神通,定境中的推演也來源於現實中的見知,若飛望城中真有線索,那麼就等於當時已經在了,只是小香沒有意識到而已。如今又過去了好幾個月,那線索的痕跡可能已經消失,要查也最好去查當時的情況,不必再回飛望城中。
當時的情況怎麼查?普通人當然做不到,可是小香有大成修為啊!經倉頡先生一言點醒,小香便端坐入定,定境中又回到了往日的飛望城。那座院落已化為廢墟,院牆的里側被熏黑了,但還大體保存完整,而房屋卻幾乎完全被焚毀。
小香當時找鄰居打聽各種情況,聽着人們的議論與嘆息,又仔細查探院落內外的各種情況,重點是有沒有人曾燒死在裏面……
尋常人記不住自己的所有經歷,若有九境地仙修為,此生以來的所有往事皆可於定境中重現、如歷歷在目。而大成修士也可在定境中也可以重現過往經歷,觀察自己曾經見過、卻沒有注意到的很多細節。
小香果然發現了一片草葉,這片草葉落在院落門前的路上,原先就是晾乾的,並非新鮮之物,又被來往的行人踩過很多腳,幾乎都成碎沫了。可是小香能認出來這是一味藥材名叫紅膏草,它敷在傷口處能止血生肌,甚至能促進骨骼的癒合再生。
有類似作用的藥物有很多種,有些需要配合使用,而紅膏草要想達到最好的效果,需配合法力催化,僅僅是簡單地晾乾搗碎再敷上,雖有效但並不是那麼明顯。小香為什麼會注意到這種草葉,因為此物在飛望城一帶的山野中根本不生長,也沒聽說過當地有誰使用它做療傷藥物。
小香當年不是直接從水越部將東革裏帶到飛望城的,她帶着他在南疆走過很多地方,也曾教授東革里以各種藥物治療傷病。記得是在蠱黎部的時候,行游於郊野中恰好看見了紅膏草,小香一時興起便指點了東革里,這是她教他學會辨認與使用的第一種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