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逍話音未落,盤瓠突然站了起來向外面汪汪叫了兩聲,一副很興奮的樣子。只聽有人在喊道:「請問共工大人在休息嗎?族長大人派我們來送吃的。」
田逍一邊用棍子撥弄屋中用塊石圈起的火堆,一邊答道:「小先生在這裏坐着呢,你們端進來就是。」
三名身高力壯的族人端進來三個盤子,盤子裏是香噴噴的烤肉與煮好的麵湯,麵湯里還加了磨碎的菽豆,他們放下東西行了個禮然後退了出去。白溪英族長禮數周全,不敢怠慢了虎娃,這邊剛進屋坐下,他就把美食送了過來請虎娃享用,估計是自己家今天正準備吃的東西,否則也不能這麼快就做好了。
虎娃看着這些美食笑道:「得多謝族長的好意,逍伯,您就坐下來一起吃吧,請問可以將骨頭餵給盤瓠嗎?……還沒跟你介紹呢,盤瓠就是這條狗的名字,它是我的朋友。」
田逍:「哦,原來是朋友啊,那怎麼能只啃骨頭呢,您也可以讓它吃肉啊。這是族長送給您的東西,您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問老朽。……我怎能吃這些東西,您請自己享用吧。」
虎娃仍然笑道:「您剛說的,這已經是我的東西。我請您吃,您又何必客氣呢?」
田逍想了想,然後哈哈笑道:「倒也是啊!是您請我,不是族長請我,我又何必多心呢,多謝小先生了!」便走過來坐下來一起吃,他年紀雖大但牙口還很棒,啃骨頭啃得非常香,吃得不比盤瓠慢多少。
田逍滿嘴嚼着香噴噴的肉。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的問道:「小先生,您好像並不喜歡白溪英族長,我老漢能看出來。否則為何請您去他家您不去,卻跑到我這裏來?」一起吃肉的時候,他的自稱就從「老朽」變成「老漢」了。
虎娃答道:「相比那位族長家。我還是更願意呆在逍伯您這裏。昨天您說過,我若留宿白溪村可以住在您家,沒想到今天還真住下了。至於你們那位族長嘛,我確實有點不太喜歡。今天早上颳風的大冷天,他卻使喚鄰居家的姑娘去河邊打水,自己家不是有個兒子嗎?還是二境修士呢!」
田逍搖頭道:「你就別提了。白溪英這個兒子,那真是高貴的不得了了,怎麼可能親自去做打水這種事情呢?恨不能喝水都有人喂!見城廓中的大人們有奴僕侍候,他便喜歡使喚村民,薇薇家是最受欺負的。至於老漢我,一直不受族長待見。就因為這些!」
白溪村的如今的族長白溪英,就是當年那位老城主最小的孫子。他出生的時候,老城主還在世,而他的父親就是白溪村的族長。那位老城主不論是在世時的地位,還是去世後的餘威,一直庇護族人百年,在人們中心目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威望。
族長並非世襲。而是由族人們推選,往往都出自部族或村落里最最強大的家族。白溪英成年後能順利當上族長,當然是因為祖先的餘蔭。白溪英本人雖無什麼才幹本領,卻喜歡拿村中的好處給那些圍着他說好話、為他賣力的人。
久而久之,他就養成了另一種習慣,很喜歡使喚普通村民,仿佛大家就應該都聽他的、為他家辦事。「白溪氏」是其祖父的氏號,因其所出生的村寨之名,但後來就成了族長家的姓,而且只有族長家才姓白溪。其餘村民皆不享有此姓,以示其出身高貴。
這也漸漸導致了很多村民的不滿,假如這樣下去,白溪英的兒子將來恐未必能繼續當族長。白溪英自己也有所感覺,一直在外花重金請高人指點白溪虹修煉。而白溪虹也沒讓父親失望。二十歲那年終於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如今二十四歲,據說已是一名二境九轉修士。
白溪村看似比百年前強盛了不少,但是到了白溪英這一帶,家族的輝煌已漸漸不再,可如今又出了一名二境修士,且是白溪村唯一的一名修士,白溪英父子立刻又抖了起來。自古以來在這樣的偏遠村寨里,如果族人中只有一名修士,那麼這個人將來就應該擔任族長,幾乎沒有例外。
田逍很年輕的時候曾做過那位老城主的親衛,年老後回鄉居住,因其年紀與經歷,非常受人尊敬。因為老城主的關係,白溪英父子想當然就認為田逍是自己人、會聽他們的話,不料田逍平時卻根本不受族長的擺佈。
田逍曾對白溪英說:「我當年為城廓效命、向城主效忠,這是身為親衛的職責。我所效忠的,是當時的城主而不是你。如今的我並非你白溪家的僕從,族人們也不是。身為族長應守護族人,組織號召大家為族中之事出力,而非只為你效勞。」
白溪英若專門請侍從、買奴僕侍奉,誰也不能說什麼,可是他卻喜歡使喚族人為自家做事,還視作理所當然,這是讓田逍最看不慣的地方。就算是城廓里的大人們,也只能使喚自家的僕從,而不能使喚鄰居來做自家的事情啊!
田逍還經常指出族長的錯,別人不敢說的話只有他敢說。而白溪英父子也拿他沒什麼辦法,當然不會有好感了。
薇薇姑娘今年十六歲,父親前年去世了,只和母親兩人生活。她們家裏沒有男丁,薇薇人長得又漂亮,平時受的欺負最多。族長父子經常讓薇薇母女幫他們家做各種雜活、累活,只偶爾給一些舊衣陳糧打發,還自稱是「照顧」。
剛說到薇薇姑娘,就聽見她的聲音在外面怯生生的喊道:「田逍老伯,請問共工大人休息了嗎?」
虎娃站起身答道:「哪有這麼早休息的,正吃肉呢!是薇薇姑娘嗎?你快進來吧!」
盤瓠已經搖着尾巴迎來了去,又跟着小心翼翼的薇薇走了進來。薇薇手中端着一個裝了半盆水的陶盆,盆沿上搭着一塊軟布,盆中的水還在微微冒着熱氣,肩上也搭着一件皮袍。這是白天,屋中雖有個火堆,卻沒有太大的明火,光線比外面昏暗,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適應。
等看清了屋中的情形,薇薇姑娘向虎娃點首道:「族長大人特意派我來侍奉您,請問共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和需要?」
田逍不滿地嚷道:「族長自己沒有女兒嗎?他想侍奉小先生,怎麼使喚別人家的姑娘?」
薇薇趕忙說道:「逍伯,您小點聲!族長只有三女兒在家,她哪裏會侍奉人?……再說了,能侍奉小先生,薇薇求之不得,這也是我的榮幸。」說到最後,她還偷偷瞄了虎娃一眼,神情充滿好奇,還帶着緊張與興奮。
田逍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虎娃,轉而點頭笑道:「說的也是,千金難求人願意啊!既然你自己願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虎娃也問道:「你幹嘛端一盆熱水來,是給我喝的嗎?太多了!」
薇薇趕緊又解釋道:「這要侍奉您梳理擦洗的。」
虎娃的眉頭微微一皺:「侍奉我梳理擦洗?不必了,外面就是白溪,身上髒了我自己會去。……你們族長這是嫌我髒嗎?可我很乾淨啊,比他乾淨!」
薇薇愣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田逍也是微微一怔,虎娃的出身顯然很高貴,就連身邊的狗吃得都這麼好,平日怎會沒人侍奉,卻問出這種話來?他隨即又微微一笑,想必是這位小先生故意拿話在損白溪英吧。
而虎娃又說道:「你快把盆放下吧,別不小心又摔碎了。……你就在盆里洗乾淨手,然後過來一起吃肉。」
薇薇在門外就聞到了烤肉與麵湯的香氣,她雖刻意忍住沒流露出眼饞的樣子,但唾液一直在分泌,人一直在悄悄地咽口水。她可以說服自己不饞,但生理上的自然反應卻是控制不住的。以虎娃神識感應之精微,當然早就發現了。
薇薇卻站着沒動,搖頭道:「共工大人您誤會了,其實我平時幹活很小心的,以前從來沒有打碎過東西。……這是族長大人特意給您送上的美味,我怎麼可以吃呢?」
虎娃笑道:「既然是送給我了,怎麼處理就是我說了算,所以我請你吃。你剛才問我有什麼吩咐,這就是我的吩咐。你若再問我有什麼需要,我就需要找人陪我一起吃肉,來吧!」
這話說得無可反駁,薇薇姑娘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誘惑,便按虎娃的吩咐在盆里洗淨雙手,也坐下來一起吃肉。她吃得那個香啊,雖然儘量在保持好吃相,但口中一刻也停不下來,以至於好半天都沒顧得上說話。
虎娃離開蠻荒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是服用不死神藥,已很久沒有吃過世間普通的食物。但是進入巴原後,昨天遇見田逍時便吃了山薯和麵湯,今天又吃了香噴噴的肉。看來他這番身入塵世的遠行,首先就是從感受人間煙火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