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羿身處漩渦的最中心,似在吸引無數的霹靂,這些霹靂既能傷及形體,也包含着令不滅之神魂消散的力量,足以讓人形神俱滅,哪怕擁有仙家修為也不得逃脫。
並不是虎娃真的看到了這一幕,他只是有莫名的感應進而有所明悟,然後在元神中呈現出這樣的「心像」。
心像因緣而現,並不是人們胡亂的想像,但也可以理解成一種想像出來的場景,至少虎娃明白了伯羿正在經歷什麼。
天地間有一股無法逃避的毀滅力量正漸漸鎖定了伯羿,而伯羿已經察覺到了,他並沒有站在原地被動地等待這股力量降臨,而是主動遁出了這片天地,進入了對於常人而言並不存在的虛空。他這麼做並非是為了逃避,因為那股毀滅的力量同樣會降臨在他的身上。
天地間的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虎娃忽然明白了是為什麼。這就是九境九轉圓滿之後,求證長生逍遙必須面對的天地大劫,修士的對手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在天地間留下的一切痕跡。
天地有沒有感覺?這個問題很玄妙。假如萬物生靈也是天地的一部分,而萬物生靈有感覺,那麼也相當於天地有感覺。每個人曾做過的事情,不論是什麼原因,都會在天地間留下痕跡。有時你以為它已經消失了,其實還一直存在,以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每個人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天地給予的,因為來到這世上時本是一無所有。若想超脫天地而長生,那就要還回去。比如張三曾砍過誰一刀,那麼在張三迎來天地大劫時,天地就會回砍張三同樣的一刀。
張三當年那一刀。可能是在作惡,也可能是在斬殺妖邪,但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或者從天地的角度,這就是萬物同仁。
它發生在超脫天地輪迴之時,無論是誰,生來都不是理所當然就應長生逍遙的。這可能就是最終的代價,而虎娃此刻心中有一種形容天刑。
天刑不是人間的刑罰,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它看似毫無道理可講,但就存在於大道之中。
虎娃也終於明白,以伯羿之強大,斬殺妖邪時為何要用那樣的手段,先破了妖邪的護身之法,然後一箭抹去其生機。那天空爆發的太陽雖顯得威勢無匹,但並不是用來斬殺妖邪的,只是一種宣告與震懾。在那些妖邪的身形化為箭矢飛向天空時,其實已經被伯羿所斬。
虎娃此刻才清楚,伯羿在人間斬殺妖邪的每一箭。在天刑中都會射回他自己身上。每一箭看似都儘量以最小的代價達到戰果,但想抹殺那些大凶妖邪的生機,其中蘊含的法力也是相當強大的。在人間一次次積累。當天刑降臨時,便帶着如此驚人的毀滅之意。
特別的是,伯羿其實早已成仙了,不是虎娃這樣的地仙,而是真正的仙人。但他又回到了人間,所做的事情,也不僅僅是斬殺南荒中的這些妖邪。而斬殺了這麼多南荒妖邪之後,天刑的威力也變得越來越強大。當他再次飛升離開人間時,天地依然相還。
伯羿應該很清楚這一切,所以斬殺鑿齒之後,他從人間飛升了,主動迎接、承受和化解天刑。
虎娃親眼旁觀伯羿斬殺鑿齒最大的收穫,卻在伯羿斬殺鑿齒之後。虎娃明白了兩件事,其一是那天地大劫究竟是什麼?是天刑,而天刑代表了承受者本人這一世的修與行。要想跳出天地輪迴、真正地飛升成仙。就必須經歷天刑。
其二是假如仙人又回到人間,同樣還會面對天刑,甚至會因種種原由被天地抹殺。
虎娃也明白了,為何那麼多地仙都渴望突破九境修為後能踏上登天之徑,在帝鄉神土中永享長生。因為留在人間繼續修行。遲早會迎來天刑。以天刑之威,絕大多數人恐怕根本就扛不過去。下場便是形神俱滅。
虎娃明白了這麼多,卻又有了更多的疑問。比如帝鄉神土是怎麼回事?那些飛升帝鄉神土的仙家,又是怎樣一種存在?歷代天帝,又怎能開闢出那樣的帝鄉神土?
這是以虎娃目前的修為無法求證的,只能期待着將來再解開疑惑,畢竟他還只是一位九境地仙,離天帝成就還差得太遠。
虎娃已領悟了天刑真意,不禁無奈地嘆息。他的弟子太乙就在另一座山上,化身為一株葉片稀疏的灌木隱藏,他想必也能有所感應,卻未必能夠有虎娃這樣的領悟。虎娃在考慮,要不要將這些告訴太乙,讓太乙提前有所防備?
念頭一轉,虎娃隨即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就算了解了天刑又怎樣,難道該做的事情就不做了?假如那樣的話還談什麼修行,也不可能修至世間法的盡頭、求證最終的飛升成仙。如果因此動搖了心境,反倒會成為修行的關障,天刑不天刑,反倒無所謂了。
等到太乙真的能求證地仙成就,又選擇繼續前行,到達了某種境界時,自會有所感應的,比如虎娃在此之前,就隱約感覺到天地大劫終將到來,這種感覺隨着修為越來越高是越來越清晰的,此刻只不過是提前明悟了。
虎娃已清楚,歷代天帝以及他所認識的倉頡與伯羿,其實都經歷過這一切。倉頡先生就很清楚天刑為何,但他卻沒有告訴虎娃,更沒有告訴弟子侯岡,原因不難理解,修士首先應該面對的就是人間的事情。
比如眼前的伯羿,儘管知道天刑為何物,自己終將承受什麼,他也照樣在斬殺妖邪,否則還談什麼修行呢。師尊不必那麼早就和弟子談及天刑,這種事情,至少要有九境地仙修為,才有資格去漸漸了解,否則談也無用。
但這並不代表師尊不會給予弟子應有的指引,比如各宗門尊長都會告誡傳人注意很多事情。並制定門規限制某些行為,不要以為掌握了神通法力,行事就可以肆無忌憚。人的一切都是天地所給予,若妄想可以毀天滅地,實際上最終只能是自我毀滅。
山神理清水當年並未突破九境修為,但他好像也有所預感,曾經特意提醒過虎娃,行事應儘量避免有傷天和,就算必須要斬殺和消滅對手。達成目的也儘量以最小的代價。
其實這些話都不必虎娃再去提醒太乙,太乙可是巴原西荒神木族中的青先生,以他的脾氣,絕不會做什麼有傷天和之事。其中的道理實則只有一句話,人必須對天地有所敬畏。
天刑躲不過,修士能否儘量化解天刑的威力?這當然是可以的。比如伯羿的做法就很明智,不因自己的強大而隨意亂射神箭。而世上還有很多人,想幹什麼已不必親自動手了,或者到了一定修為之後,便不再去理會世間俗務紛爭。
有人或許會有困惑。借刀殺人可能比親自動手殺人更陰險;用力砍出一刀和輕輕捅出一刀,其結果也可能一樣的,但為何天刑的威力就會不同。老天爺是否不公平?但天地無所謂這種公平,天刑就是規則,而且天刑的威力,亦不僅僅是對形體的傷害。
若總是在琢磨這些問題的人,恐也不必為天刑去擔心,因為他們根本修煉不到那一步。
虎娃若有所悟時,伯羿正在經歷天刑,它仿佛發生在另一個並不存在的時空。所以也說不清是過了多久,既可能是彈指之間,也可能是永恆無盡。但從人間來看,就是虎娃一愣神的功夫。
飛蜈還在山腳下打滾呢,伯羿的身形又重新出現在山頂上,他仍然端坐,仿佛從來就沒有消失過,渾身上下亦是毫髮無傷。但他真的沒有受傷嗎?對於仙人而言。哪怕受了再重的損傷,表面上也是看不出痕跡的。
虎娃仿佛感應到了天刑的結束,又重新睜開眼睛並展開元神。伯羿的氣息明顯變得虛弱了,神氣法力亦有極大的消耗。他並沒有說話,而是閉上眼睛在涵養恢復。儘量使自己的傷勢穩定下來。
那隻飛蜈也停止了翻滾,悄悄抬起了身子。就像一條十丈長蛇立起了頭顱。它長長的觸角在空氣中顫動,似乎在感應着什麼,身體無聲無息的離地飄行,繞着伯羿所在的山峰轉了一圈。
它在查探周圍的動靜,這隻本命蠱蟲已有化境修為,相比一般修士,它的本命神通更加強悍而詭異,且知覺異常敏銳。在通常情況下,附近所有的異狀都逃不過它的查探。
虎娃卻沒有暴露,他選擇的地方很隱蔽,不僅有亂石叢遮擋,還處於礦脈交錯之處,地氣能遮蔽與干擾神識,而且虎娃將氣息收斂得接近於完美,又動用了一張侯岡所增的斂息符。
飛蜈同樣沒有發現太乙。太乙的修為不弱於它,而且位置比虎娃更遠,藉助大道寶瓶完美地融身於周圍環境,別說是它,就算是伯羿不注意的話也不容易察覺。
伯羿此刻的狀態不能受驚擾,還不知要入定多長時間,飛蜈的職責就是為他護法,如此做也顯得足夠謹慎。它最終停留的位置,離虎娃的藏身處不算太遠。虎娃可以清晰的俯瞰這隻妖蟲的動靜,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飛蜈像毒蛇般抬起上身、弓起頭部,遙望着山頂的伯羿,一對怪異的小眼睛伸出了眼眶,眼中有一股殺意閃過。這殺意很隱蔽,一閃而過隨即便收斂得很好,仿佛只是一種錯覺。
但虎娃可以肯定,那不是錯覺,這隻飛蜈的心中真的對伯羿動了殺機。在正常情況下,再借它一個膽也不敢有這種心思,可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尋常。修士入定涵養形神、調養傷勢時基本是斷絕外緣的,要尋找絕對安全的地方或有人護法。
鑿齒已死,這個地方就是安全的,又有這麼強大的飛蜈護法,照說應是萬無一失。可問題就出在,對伯羿動殺機的偏偏就是本應為他護法的飛蜈。
飛蜈收斂起殺意,擺出了警戒的姿態,仿佛想試探伯羿,而伯羿毫無反應。飛蜈在悄悄的蓄勢,看似很想突然發難,但是又下定不了決心,可是時間拖得越久,偷襲成功的可能性就越低。因為伯羿的情況不僅是受了傷,更重要的是神氣法力有極大的消耗,如果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恢復過來,那就不可能再有機會了。
飛蜈之所以猶豫,也是因為心裏實在沒底,它可是親眼見過伯羿斬殺妖邪之威。飛蜈擅使毒,能悄然施放令人毫無防備的無形之毒,原本用來對付此刻的伯羿最合適不過。可是見到了伯羿斬殺尾古的過程,飛蜈覺得自己的毒功恐也無效,只能直接發起攻擊。
但是直接發起攻擊,它有這個把握嗎?虎娃看得很清楚,這隻飛蜈頭部的甲殼從黑褐色漸漸變成了暗紅色,這是已暗中蓄勢到極致,隨時會展開攻擊的徵兆。
就在這時,遠方的山野中突然吹來一種風,怪石間的灌木叢發出窸窣的響聲,好幾片枯黃的落葉飄到了飛蜈的身上。飛蜈打了個激靈,扭着身子又向周圍看了半天,頭部的顏色漸漸恢復正常,又悄悄趴在那裏不動了。
飛蜈分辨不出這陣風是怎麼來的,究竟是有人施法還是自然形成,但恰在此時有這樣的動靜,也把它嚇了一跳。
這是太乙乾的,太乙並沒有施展別的神通法術,僅是招來一陣風遠遠的吹到飛蜈身邊,捲起幾片落葉而已。但對於精神高度緊張的飛蜈而言,也足以將其嚇阻了。
伯羿並不信任這隻飛蜈,否則當初也不會對太乙說那樣的話,並且叮囑太乙繼續隱藏好,不要讓飛蜈發現。相信這飛蜈就算有什麼不軌的舉動,伯羿也自有手段能收拾它。可是太乙還是暗中嚇阻了飛蜈,因為他也不希望伯羿在療傷時受驚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