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妖禽肉相當於大補之藥,盤瓠身上有外傷,山爺本不想讓它吃。可是這條狗就把自己當族人的一員了,而且清楚族中分肉的規矩——出力最多者都能多分到幾塊。所以它人模狗樣的就跑到人群最前面站着,張着嘴耷拉着舌頭,眼巴巴的看着,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當着族人的面若山也無奈,只得分給了盤瓠最多的一份。盤瓠吃了肉喝了湯,還很大方的分了一片肉給虎娃,然後打着飽嗝暈暈乎乎的回去睡覺了。快到中午時它卻突然醒了,就像受了什麼刺激一陣陣狂吠,邁着兩條後腿到處亂跑。
它的吼聲很驚人,能震得人耳膜一陣陣發疼,把好幾個孩子都給嚇哭了。虎娃跑過去拉它的尾巴卻沒有拽住,反而被狗帶了一跟頭。就見這條狗又抱住一棵碗口粗的樹,亂啃亂蹭亂晃,差點把樹給弄倒了。
然後盤瓠又開始亂蹦,輕盈得就像一隻大松鼠,蹦起很高,從這家屋頂蹦到那家屋頂,圍着村中央的空地轉圈跑。當它蹦到水婆婆家的屋頂上時,突然聽到屋中傳來一聲輕喝,這條仿佛已發瘋的狗腳下一滑,「啪嘰」一聲就摔了下來,終於趴在地上不動了。
虎娃趕緊跑過去看,發現盤瓠並不是摔暈了,而是莫名又睡着了,居然還發出了鼾聲,但它的傷口又被撐裂了。
當盤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族長若山的石屋中,肩上的傷口又被重新處置包紮好了。它的身子剛一動,就聽見山爺的聲音呵斥道:「狗東西,終於醒了嗎?你今天闖的禍可不小啊!蹬漏了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還嚇哭了那麼多孩子,自己說該怎麼辦吧?」
盤瓠今天「發瘋」時其實是清醒的,它並沒有傷着任何人,但是有一股躁動的力量與情緒需要宣洩,身為一條狗,自然就會撒野。它在房頂上亂蹦時姿勢看似輕盈,可是蹬腿的力量很大。村寨里的的屋頂大多是用木板鋪底,上面再蓋上編織的草簾、壓上石頭。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都讓它給踢壞了。
此刻盤瓠已經平復、清楚自己幹了什麼,但它畢竟只是一條狗,雖然很聰明、甚至有開啟靈智之兆,可仍在懵懂之中。
它能根據人們的語氣、表情,判斷出大概的意思,同時勉強能聽懂一些簡單的音節,這對於一條狗來說已經相當不簡單了。但它尚聽不懂相對複雜的事件描述,只知自己做錯了事、而山爺在訓斥它。它趕緊站起身來,耷拉着腦袋一副認罪受罰的樣子。
若山也清楚盤瓠聽不太懂,揪着狗耳朵把它帶出去,指着那些被它弄壞的屋頂又訓斥了一番。盤瓠終於大概理解了,於是縮着脖子腦袋耷拉得更低了。而一幫族人就在旁邊看熱鬧,不時發出鬨笑聲。
若山又呵斥道:「你自己說,怎麼賠,要幫人家修好嗎?」
這句話又是盤瓠不能完全聽懂的,卻清楚山爺的意思好像是讓它做什麼事情,瞪着好奇的狗眼抬起了頭。這時虎娃走過來道:「它又沒長手,怎麼幫人家修屋頂?山爺,還是讓它做別的事吧。」
若山點頭道:「那好,就讓它跟隨族人去打獵,把該分到的獵物賠給人家!」
虎娃拍手道:「好哇,這個主意不錯!山爺,我也想去。」
若山搖頭道:「你還太小,連山路都走不了,等長大了再說吧。」
虎娃雖有些失望,卻不得不承認山爺說的完全正確。出入村寨里路都在深山中,陡峭崎嶇險峻異常,根本不是他能夠攀援的,還談什麼打獵?三、四歲的孩子尚在幼年,而三、四歲的狗已經完全長成了。但盤瓠的體形卻不大,就算以兩條後腿直立行走,也就和綠蘿差不多高。
……
這天日落時分,若山在屋中支起陶釜煮肉。妖禽肉被族人分食之後,還剩下最後一些,此刻全部放入釜中。釜下卻沒有生火,若山盤坐一旁以法力催動釜中水漸漸沸騰,同時將妖禽肉的藥性又進行了一番煉化。
肉煮熟了,散發出特別誘人的香氣,使人一聞到就食慾大動。這種感覺不是一般的饞,簡直連肚子裏的饞蟲全都被勾出來了,就算剛剛吃飽也會莫名覺得很餓,特別渴望吃到那散發出香氣的食物。而這香氣並沒有飄散開,只飄到了隔壁的小屋中,虎娃和盤瓠正在那裏。
虎娃和盤瓠知道山爺在煮肉,他們饞得呀,一個勁的咽口水,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了山爺的聲音:「虎娃,盤瓠,你們倆過來。」
盤瓠從語氣中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晃着尾巴跟着虎娃小跑着進了山爺的屋中。山爺又吩咐道:「我正在煮肉,要出去一趟。你們幫我看着,不許偷吃!」
山爺說完話就走了,但那釜中的肉湯卻一直冒着小泡、保持着微微沸騰的狀態,香氣濃郁不散。對於這一人一狗來說,這是前所未有的享受與折磨。肉香是這麼好聞,能勾起這麼強烈的食慾!能感受到嚮往與渴望,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假如有人無論吃什麼都食不甘味,便能真切的體會到這個道理。
這麼好吃的東西卻吃不到,他們不能吃也不敢吃,當然更是一種折磨。時間過了不久、但是感覺卻很久,山爺又走進了屋中,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想吃嗎?」
孩子和狗都咽着口水用力的點頭,山爺笑道:「剛才不讓你們吃,是因為肉還沒煮好。現在已經可以吃了,這些肉本就是為你們煮的,端回去分吃了吧。」剛才還在微微沸騰的肉湯,說話間竟然已經涼了下來,變得溫而不燙恰好可以食用。
虎娃和盤瓠吃得這個舒服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莫大滿足。盤瓠這個狗東西有點記吃不記打,它仿佛已經忘了白天吃了這種肉闖了怎樣的禍,剛才守着肉湯能忍住已是太難得了。等他們吃完,天色已入夜,半輪明天升上了天空,群山環抱的村寨中景物仍依稀可見。
若山又在小屋門前說道:「虎娃,你先睡覺吧。盤瓠,你出來跟着我走走。」
身為一條狗的優點,就是它不會問山爺為什麼要這樣,很聽話的跟着走了。山爺領着盤瓠緩步而行,在月光下繞着村寨轉了好幾圈,但他的樣子卻不太像遛狗,因為盤瓠也是用兩條腿直立行走,這既是在消食也是在等待藥性發作。
最後留下的那些妖禽肉,也是最為精華的部分,經過了若山的法力煉化,藥性變得更溫和也更為精純。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股熱流在盤瓠的體內緩緩升起,那種躁動的力量與情緒又出現了,雖不如白天那般猛烈突然,卻更加強大充沛。
但盤瓠卻沒「發瘋」,白天已經受到了教訓,他知道不能也不敢,就得這麼忍着。若山當然感覺到了它的變化,將這條狗帶回村寨、讓它蹲坐在祭壇前,又吩咐道:「你就坐在這裏不要動,將內心中的躁動壓制住,好好感覺那種寧靜,希望你能找到那種心境。」
這番話其實已超出了盤瓠所能理解,但若山也沒指望它能完全聽懂。狗沒有別的心思,只要它在這種狀態下真能端坐不動,就等於做到了。至於它能否進入那種玄妙的狀態,獲得修煉中進入初境的體驗,就只能看機緣了,誰也強求不了。
盤瓠倒是聽懂了山爺要它坐着別動,雖然感覺挺難受的,但它還是照做了。這時水婆婆從月色中走來,伸手隔空指向盤瓠。只有盤瓠自己清楚,白天它並不是失足落下了屋頂,而是被水婆婆隔空打下來的,此刻它又感受到了那種神奇的力量。
但水婆婆這次並不是讓他沉睡,盤古能感覺到體內那股躁動受到了某種壓制或引導,當它能夠清醒的端坐不動時,情緒也漸漸恢復了平靜,身體的衝動漸漸回歸那力量的本源。這就像一個人感覺體內有使不完的勁,卻偏偏什麼都不能做,當然也很難受。
而盤瓠並沒有要做什麼的意識,漸漸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在感覺與感受那無形力量在體內流轉,竟有一種前所未有清晰感。它感應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隱約聽見腸胃蠕動以及血液在全身流動的聲音,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感知之中。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它進入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狀態中。
若水已收了神通法術,攏住聲息悄然對若山道:「沒想到它居然辦到了!如此看來,就算今日不得真正邁入初境,假以時日,它也必將能通靈得以修煉。」
若山亦攏住聲息悄然道:「是的,最難的一關已過。但是初境九轉,每一轉對於它來說恐怕都將耗時很久。」
盤瓠現在的狀態,相當於擁有了剛剛邁入初境的體驗。可是這種體驗並非是它自覺的修煉,而是在很特殊的機緣下被動的自發進入。它需要在將來學會自覺找到與進入這種狀態,才能算真正的邁入初境。
若水答道:「無論如何,它已擁有了這種體驗,進入了初境初轉之前的狀態。見欲能止、躁中求靜、隨流不動、返而內觀,這是我當年邁入初境時的感受。說起來簡單,可如何能指引他人進入那種境界,卻是無法保證的事情,更何況是一條狗?你今天居然用肉去指引狗,而且成功了,可回頭一想,實在是太巧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