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兒又掏出一張符籙,用火燒在一口盛着甘露的玉碗中,對吳鋒道:「林翰伯父擅長追蹤之技,可是最後時刻時在吳兄身體裏種下了氣息,敖玄和餘映泉才能認出你們?」
吳鋒點頭道:「是,而且哪怕是現在,我也很難感應到這股氣息。」
菲兒將玉碗送過來,纖笑道:「此水能化解你體內的氣息,吳兄今後不必再擔心了。」
吳鋒慨然接過,一飲而盡。
他似乎聽見體內一聲細微的脆響,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散逸出體外。
這一定是林翰種在他體內的氣息無疑。
去掉這隱患,再不用擔心碰上林翰的親友故舊被襲擊,便少了許多麻煩。
吳鋒不由神清氣爽,道:「凰兒姑娘還真是貼心呢。」
突破的事情既然完成,雙方都要返回大陸,但吳鋒要上岸的地方卻和菲兒有所不同,所走路線也相異,因此一同行了一段,也不得不分道揚鑣。
吳鋒向她招手,依依惜別,看着菲兒的身影消失在海天之間,方才重新發動螺舟,駛歸大陸而去。
蘇亂瑾卻是輕輕拉了拉吳鋒的衣袖。
「哥哥……」蘇亂瑾斟酌着言辭:「總覺得菲兒姐姐的表現有點奇怪。」
吳鋒訝異道:「怎麼了?」
「她殺掉南海龍王和中越聖王,動手得也太快了些,無比果決,簡直就像殺人滅口,不讓他們有任何說話機會一樣……」蘇亂瑾悠悠道。
吳鋒啞然失笑,輕輕捏了捏蘇亂瑾的臉蛋。
「妹子,你又濫發同情心了,別忘了那兩個惡棍對你說的什麼話?」
蘇亂瑾搖搖頭,急促地道:「不……不是!」
她有點侷促地道:「我……我沒說他們不該死,想要害死哥哥的人,被殺當然是罪有應得,可是……」
吳鋒露出憐愛目光,幫她理順被海風吹散的額發:「我知道,你的意思是,那兩個人畢竟和陽凰兒是舊相識,就算該死,也不應由她來動手。」
「但如果她只是救下咱們,把那兩人打傷,那兩人跑到龍傲天那裏告狀怎麼辦?她是神霄道的臣子,卻救了我們神堂的人,如果傳出去,神霄道中哪裏還有她的容身之地?說不定還要牽連到她父親和弟弟。」
「沒錯,她的確是殺人滅口,但當時也沒有別的選擇,這就是亂世的規則。何況她也說了,朋友的朋友並不能叫朋友。」
蘇亂瑾默然,垂下頭,低低拈弄着衣角。
她當然明白,陽凰兒的身份其實很敏感。
灕江劍派陽家雖然得到重用,但加入神霄道的時間不長,越發容易引起疑忌。如果龍傲天知道灕江劍派掌門的女兒竟然救下了神霄道的敵人,那就不只是陽凰兒一人的麻煩,還會禍及整個家族門派。
這樣的情況下,陽凰兒還能對吳鋒和蘇亂瑾出手相救,正證明了她的確爽朗重義,對吳鋒是肝膽相照。
然而蘇亂瑾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眼睛不會騙人。」蘇亂瑾突然篤定地道:「在幻境當中,她曾經對哥哥你眼中露出殺機,我一度以為我看錯了。」
「可是當她殺死那兩人的時候,目光不但變得果決,而且深沉,就好像在佈置一個可怕的計劃一樣……」
吳鋒聽到這話,頓時想起在幻境當中,陽凰兒的確眼中曾對自己露出殺意。
聽到蘇亂瑾這麼說,證明自己當時並不是看錯。
然而,吳鋒當時也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受到幻境的誘惑而迷亂心志,對陽凰兒下手。
兩人終究互相保持了信任,才能成功突破。如今陽凰兒又在明知他們是神霄敵人的情況下,擊殺南海龍王敖玄和中越聖王,救下吳鋒和蘇亂瑾,可以說是仁至義盡。
陽凰兒並沒有實際地對兩人不利過,蘇亂瑾如此誅心的想法,未免過分。
而且吳鋒也不願意讓蘇亂瑾知道,自己同樣對陽凰兒起過殺心,差點便因失去信任而對對方痛下殺手。
「你想多了。」吳鋒的聲音渾厚而柔和,卻帶着能征服人心的威勢。
蘇亂瑾低下頭,不再說話,卻好像受了委屈一樣。
吳鋒想到這小丫頭似乎一直對陽凰兒都有一絲或多或少的敵意,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了未婚妻,就不該和外邊的女孩子太過親密,便又笑道:「妹妹,你放心好了,哥哥有分寸,不會做出對不起嫂子的事情。」
蘇亂瑾卻是又抬起眼睛。
「和這沒有關係。」
她的眼神和語氣竟也變得無比堅定,帶着一種我行我素的固執。
「我沒有懷疑過哥哥,也並不認為菲兒姐姐是什麼壞人。但我感覺她很可能有什麼不能說的苦衷。」
「哥哥不喜歡聽這話,我以後就不會再說了,畢竟我也沒有證據,一切都只是直覺。」
「但我感覺,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
對此,吳鋒也只能搖頭一笑。
蘇亂瑾一向乖巧,但她也有着少有的執着和專注,一旦固執起來,怕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所以吳鋒也不打算再和她辯論此事。
以後與陽凰兒再次見面,也是敵人,就好像曾經的好兄弟李詢一般。
吳鋒並不認為她能夠對自己有什麼佈局。
從南部海域北上,朝日和夜星不斷變換,雲彩一次次被鑲上金邊,溫暖的海風再次冰冷起來,提醒着如今的時節,已經是深秋入冬了。
吳鋒回到大陸之後,先將羽族公主秘密地安置好,才將蘇亂瑾送回她父親身邊。
之前吳鋒已經讓自己的愛馬蘭丸把消息傳遞了回去,蘇夢枕當然早已收到,但身為一個父親,仍舊擔心不已,直到吳鋒將寶貝女兒帶了回來,方才鬆了一口氣。
他首先將寶貝女兒一把摟緊懷裏,才用堅實的手掌拍着吳鋒的肩頭,帶着後怕地感嘆道:「鋒兒,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的話……」
為了怕蘇夢枕擔心,吳鋒將東海的事情隱瞞了不少,但也足以讓作為父親的蘇夢枕心中震顫了。
「應該說上天安排奇妙吧。如果這次去東海沒有妹妹陪在身邊,我也是沒法活着回來呢。」吳鋒笑道。
這並不是自謙,而是事實。在幻境中,吳鋒的性命分明就是蘇亂瑾救下的。
「哈哈哈哈……」蘇夢枕爽朗地長笑起來:「鋒兒,你是要繼承為師事業的少年英雄人物,當然不能有任何閃失。」
又對蘇亂瑾道:「阿市,你這一次跟着鋒兒玩夠了,也該收心了。明年可不要纏着你叔叔帶你出去。」
眼中充滿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慈愛。
蘇亂瑾神色一變,立刻撒嬌道:「爹爹……一整年不出去的話,悶都悶死了。」
又如同一隻小貓一樣蹭着吳鋒的袖子,雙眼期盼地瞧着他,亮閃閃地如夢似幻:「叔叔有事的話,那哥哥帶我出去好了。」
她當然也知道,如今神堂與神霄三河聯盟交惡,接下來一年事務繁多,白軍浪作為神堂二號人物也有大量庶務需要處理,沒時間出去遊歷四方、行俠仗義,所以父親才那樣說。
吳鋒道:「我以後儘量多來孟津陪你好了,出去的事情嘛……」他微微一笑:「一要看你爹給不給我放假,二看他允不允許了。」
聽到這話,蘇亂瑾有些失望,但卻依然抓住吳鋒手掌道:「哥哥說話要算數,不要一直窩在自己的封地上!」
蘇夢枕輕輕按着她肩頭:「你哥哥不會食言的,你先回房去吧。」
好說歹說,將蘇亂瑾勸了回去。
現在後殿中只剩下吳鋒和蘇夢枕兩人。
蘇夢枕悠悠斟上清茶,茶香四溢。
「鋒兒,你們在東海的事情,有不少瞞着我吧。」兩人落座之後,蘇夢枕直視着吳鋒的雙眸,話音平靜。
吳鋒一愣,卻面不改色:「師傅,何出此言?」
蘇夢枕笑了笑:「阿市不擅長撒謊,她卻的確幫你隱藏了不少事情。」
「少年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年輕人有些慕艾之心不是壞事,但也需要能夠自製,不要自誤。」
吳鋒心中嘎登一響。
但隨即想到這世界上不會真有讀心術,何況自己與陽凰兒本來就清清白白。
師傅該是因為蘇亂瑾不擅長撒謊,看到她眼神不定,反而猜想得太多了。
正要說話,卻見蘇夢枕以手扶額道:「我並非想要管你的私事,東海的事情具體如何,我也沒必要知道。但某些事情,你須得弄清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東海發生了什麼,並不重要,今後你怎麼做,才是關鍵。天子峰和神堂好不容易才名義上結盟,我不想讓薛家從你的作風上,找到指摘我們的口實。」
吳鋒當下顯出極為恭敬神色:「徒兒謹遵教誨。」
心下卻一陣恍惚。
難道蘇夢枕知道得更深,竟然知曉另一件事?
但是這依着道理,實在不可能。
那就視作「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好了。
但這話語卻勾起了吳鋒對於過往的一陣思緒。
當他離開神堂總部,回歸封地的時候,心湖中又浮起了一片幽藍色的如夢魅影。
一股甜蜜的心緒浮上胸中,卻只剩悵惘和落寞。
飄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