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沉沉。
滔天的煙塵,自山坡上席捲而下。
縱橫的鐵騎,在步軍陣中來回突擊,勁舞的馬槊綻放出凌厲的鋒芒與漫天的戰血。
戰馬發出驚天的嘶吼,山上人影幢幢,似有千軍萬馬。
「冷靜下來!」龍傲天從神輦上高高站起,瞋目長聲喝道,經過半個時辰的苦戰,他終於做出了判斷。
在黑夜中,分不清敵人的數量多少,遭受突擊的龍傲天本隊在疾馳的快馬與如雨傾瀉而下的利箭下,微微陷入了慌亂。
但龍傲天對於奇襲早有準備。
所以神霄軍很快轉入了反擊。
但這些騎兵所乘馬匹極為高大健壯,又擅用弓矢,遠近結合,繞陣游斗。箭雨中,防護嚴密的神霄軍也一個個中箭倒下。
神霄步兵向來就不強,而在這樣的混亂中,步弓手又不敢隨意放箭,害怕傷到己軍。
「是波斯大馬,擅長在這種丘陵與平原接合地段戰鬥。」龍傲天對一邊的岡元信道:「這些部隊應該是吳鋒在草原上的家底——他這下真的下血本了。」
實際上吳鋒從鮑嘉德那裏買到這些高頭大馬,價格算不上太貴,但是這些草原勇士,卻的確稱得上血本。
龍傲天用兵唯謹慎。
游斗之中,方陣緩慢地變換成圓陣,而後好像一隻章魚一般伸出漫漫的觸手。
又像水母捕捉着它的獵物。
山上沒有敵人了,那些所謂的預備隊都是施加了幻術的草人。
龍傲天花了這麼久,才確信自己的判斷。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練兵的高手,佈陣如驅真氣水流,無往不利。
縱然這是一支吳鋒精心訓練多年的精銳戰力,龍傲天也很快地將他們誘入了己方的包圍圈。
巨大的水母身體快速變形,借着敵人的衝擊之力,將敵人捕獵進自己的身軀之中,迅速消化。
「看起來,該結束了。」陷入苦戰的左政次遙遙看向在夜幕中單騎縱向遠方的河千影。
河千影是吳鋒的親信,而自己只是一顆棄子。
可這又如何?
武士的宿命是服從!
更何況,戰前是他主動提出接下這個任務,並將自己的兒子託付給了吳鋒。
稻生原之戰中,三弟左成政親手擊斃了二弟,但他沒有怨恨,因為各為其主。
他想起第一次燃豆坂之戰中,蘇有光大人率領他們六位青年勇士殺入敵陣,縱摧萬馬的壯烈。
「燃豆坂七槍……」左政次口中喃喃道:「能與勇烈絕世的副堂主大人並列,此生足矣。」
只不過,不但蘇有光和二弟已經謝世,在這些年的激戰當中,七槍中另外幾人也相繼戰沒。
只剩他一個人了。
踽踽獨行,不若為守護神堂而犧牲生命。
不遠處、丸根、鷲津兩城已經燃起了沖天的烈焰,爆炸聲震動天穹。
「卓長老他們已經殉城了啊……」
左政次游目四顧,戰友們不斷倒下,斗兵漸稀。
當主人死去,服下了秘藥的戰馬便變得雙目血紅,咆哮着沖入敵陣當中,肉體轟然炸開,往往能帶走一兩條敵軍的生命!
戰前,已經有人質疑過。
這些草原上的男兒,選擇效忠吳鋒之後,往來轉戰,流盡戰血,幾乎每一族每一家都有望門的寡婦,失去父親的孩童。
他們本來可以悠遊地生活在茫茫大草原上,遠離權力之爭。卻因為效忠於吳鋒這個主公,而被無情地抽調到中原,成為神堂的殺戮工具和炮灰。
相比於巨大的犧牲,吳鋒給他們的回報似乎算不上豐厚。
但是死亡來臨之際,沒有一個人投降或者試圖逃走。
每個人都高唱着戰歌,奮勇突入敵陣,哪怕弓弦斷裂,槍桿折斷,用拳砸牙咬,也要帶一個敵人一起墮入黃泉之淵!
只因為他們作為草原壯士的驕傲。
這些人不是神堂的弟子,尚且如此,何況左家世代為神堂名門,以忠義勇烈著稱。
「汝的人頭,吾收下了。」
如山的盾陣中,一道飛光掠起,如同銀蛇出洞,直撲左政次面門而來。
「來者何人。」黑衣黑甲的左政次握緊手中的長槊,冷冷道。
「貧道——太初。」
這是一名遍體銀光流動,如同被月華水銀覆蓋的男子,光芒四射,照得人睜不開眼。
左政次聽到過這個名字。
這是龍傲天的一位堂叔,本來資質平庸,但十五歲時誤入太初古礦,吸收了孕育其中的仙胎,實力大進,因以「太初」為號,如今已經是真尊強者。
「聽說這是你第一次上戰場,過去都是作為使節,負責與各方勢力的往來?」
太初臉上帶了些慍色:「不上沙場並非畏懼,只是無此必要罷了。如今生死大戰,正是貧道揚名立萬之時。」
「是啊,三萬多戰兵,這一場更是本陣五千餘人圍攻區區五百騎。」左成政冷笑一聲:「只是你以為,戰功是這麼好撈的麼?」
太初雙眉一橫,一聲如雷暴喝,口吐飛劍,劍芒抖落雪花紛紛,太初仙光激盪,射得左政次陡然感覺全身壓力如山!
再沒有實戰經驗,太初畢竟是真尊高手,實力不容低估。
左政次手中馬槊昂天,但突刺已經變得艱難。
太初露出得意的獰笑。
四十歲才初次上陣又如何?真尊高手,自然能所向披靡!
但突然間,他感覺到一股濃烈血氣,讓他鼻端驟腥。
只見左政次猛拍胯下奔馬,那大馬驟然變得雙目血紅,被左政次一掀,在太初面前轟然爆炸開來,血肉與甲片的碎塊漫天噴濺!
本來當左政次戰死的時候,這馬匹才會爆體身死。
但他提前激發了秘藥的能量。
借着爆炸的反衝之力,左政次掙脫無形的泥淖,如同鷹隼騰空而起。
長槊橫芒,龍嘯震天!
太初從左政次眼中看到了必殺的光芒。
那是身經百戰,見慣沙場血雨腥風的人才能散發出的煞氣!
「嗑藥起來的廢物,老子今天就告訴你,什麼叫真正的軍人!」
左政次一聲咆哮,鮮血從他口中噴出,濺滿了正忙於閃避漫天血肉碎塊的太初面門,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太初空有實力,卻對於戰場上拼死搏命的技巧太缺乏了解。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太初的飛劍的確插入了左政次的左肋,但左政次的長槊,也將他高高挑起!
目眥欲裂的左政次一聲狂吼,血色的光芒沿着他的槊鋒激旋而上。
螺旋狀的血色氣勁,注入太初的身軀,阻止了他用元力修復自己的傷體。
太初不甘地慘呼着,露出極為絕望的神情。
他終於明白,這一趟選擇從征,實在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他也沒有再選擇一次的機會。
太初的肉體發出一聲暴雷般的聲響,化作漫天血雨灑落開來。
而左政次的七竅也開始噴血,血如湧泉。
但他手中依然緊緊攥着長槊,又將三名驚駭得呆若木雞的神霄士兵挑上長空!
在場有見識過白軍浪凶威的神霄士兵,登時再次被喚起了當年的恐懼。
戰鬼重臨!
左政次揚聲大笑,口角噴出漫漫的血花。
生為男兒,不求與天地長存,但求死得其所!
他已經沒有了戰馬,步行突入敵陣,所過之處,盾毀槍斷,一往無前!
刷!
當一支利箭從他身後貫穿他的身軀時,左政次已經帶走了至少二十條神霄精銳戰士的性命。
哪怕已經生命力徹底耗盡。
他依然狂傲地笑着,將龍傲天親自射出的神箭拔出,連着自己的心臟一起。
那帶箭的心臟殷紅奪目。
是他忠於神堂的一顆碧血丹心。
「先堂主殿下,副堂主大人,二弟……還有各位同袍們,我來了……」
左政次瞋目道:「臣左政次,今日為神堂盡忠死義!」
被利箭貫穿的心臟轟然炸開,將一名神霄百夫長連帶着炸成肉醬!
而這位燃豆坂七槍中最後的勇士,也一起屍骨無存。
漫漫荒野,本是鐵血男兒最好的歸宿,何須馬革裹屍還。
龍傲天皺了皺高挺的鼻端。
這一次過招,又是吳鋒佔了上風。
吳鋒深深知道他的謹慎。
越是謹慎,識破並確信吳鋒真實目的,所花的時間就越長,因為這樣一支王牌部隊竟然全部拿來送死,龍傲天也沒有這樣的果決!
在追逐包圍的過程中,龍傲天的本隊被消耗了大量的體力。畢竟步兵追擊騎兵,本身就是一項困難的工作,何況還是暗夜之中。
而敵方五百人盡數勇烈戰死,己方雖然勝利,卻殊無戰勝喜悅,反而被敵人的英勇所震懾,士氣損耗。
「你真正的奇襲根本不需要騎兵……看來你打算在山谷最險峻的地方發動了。」龍傲天低聲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