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盡歡的信誓旦旦,霍期聽了只是不屑地嗤笑。喜歡網就上。
「別隨便說一輩子,一輩子那麼長。」
周盡歡內心無比的平靜,她坦蕩地抬頭:「對你來說,也許一輩子很長,不幸福的日子總是難熬的。」周盡歡說完這句,突然低頭笑了笑,那一笑有着許久沉澱的釋然:「可對我來說,這一輩子真的好短暫,那麼多的愛,我要一個個報答。」
周盡歡一字一頓地說:「宋演曾對我說,人一輩子真的很短,所以要花有限的時間,去好好對待值得的人。憑他說出這句話,已經值得我愛他。」
狹窄的空間,流淌的空氣有些低抑,周盡歡見霍期許久沒有說話,也不願多做糾纏。
如果說最開始到霍期的部門還報有恨意,想要報復。那麼現在的周盡歡已經徹底想開了,何苦讓不快樂的事一直跟隨着她呢?每天處心積慮關注霍期,抓他的把柄,別說不一定能打倒他,就算打倒了,他畢竟是霍氏總裁的兒子,又能真的把他置於死地嗎?並不能不是嗎?
就這件事,她突然意識到了宋演的與眾不同。他離職以後,沒有在同類行業里做糾纏,甚至連為自己洗刷清白都顯得興趣缺缺。宋演一貫是那麼我行我素的人,他選擇了一個全新的行業,重新開始了。
大約是他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惡人不一定會有惡報,那種一比一報復的爽點,只能在小說電視劇里看一看而已。生活還在繼續,當自身能力不足以營造那個爽點的時候,人們能做的,只是向前看。
她輕嘆了一口氣,剛要離開,霍期卻又在她身後開口,聲音低得如同地獄裏冒出來的:「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預感,你會有求我的那一天。但我不確定,等你求我的時候,我還會不會心動了。」
「不會有這一天的。」這是周盡歡唯一能篤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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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送周盡歡上班,宋演當時趕着回公司,也沒注意到周盡歡掉了一份文件在他車上。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他要出去辦事的時間了。
想到中間還有一小時,他開着車到了霍氏。早上宋周盡歡,只是把車停在路面,遠遠看了一眼,現下親自走進來,感觸還是很不同。
自離職以後,宋演再也沒有進入過霍氏。
近半年的時間,霍氏並沒有大的變化,只是門口的裝飾換了。主做百貨業的公司,總會跟着不同的節日進行更替。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甚至熟悉的空氣,唯一不熟悉的,大約只有他了。曾經他以為那個職位缺他不可,離了他就要亂套,可如今看來,他也並沒有那麼不可替代。
宋演畢業後除了做了兩年hr,之後就一直紮根在霍氏,在領導層里,他是非空降兵里最年輕的,曾經不是不意氣風發。
當他倒台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可憐他。商場如戰場,成王敗寇,只有能力差別,手段高低,沒有同情和憐憫。所有的聯盟、站隊都基於一定的目的和利益。這是宋演很久以前就知道的道理。
宋演在這個公司里除了霍一霆就沒有朋友,一些所謂的夥伴,利益共同的時候是夥伴,不同的時候就是插刀的敵人。這一點,這麼多年他也是明白的。
離開了霍氏,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受,反而覺得有些開心。一種徹底放鬆的感覺。
宋演的父親曾經對他說,年少得志不一定是好事,爬得高的人總是跌得慘。宋演一直將這話放在心裏。所以當他從高位上跌下來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太打擊。
現在的工作雖然辛苦,但萬事開頭難,也是不可避免的。別人看來,也許現在的他是落魄的,但宋演卻不以為然,他喜歡這種萬丈高樓平地起的感覺。
人總是要向前看,宋演覺得,這是上天在給他第二次機會證明自己。
宋演在接待處留了名字,接待的兩個年輕女孩對宋演的樣貌有印象,底層員工對於高層發生的事並不太清楚,很輕易就放行了。宋演進入電梯,不需任何諮詢就直接到了霍期部門的樓層。霍氏他太過熟悉,什麼都不需要再問。
會遇到霍期,宋演倒是並沒有太意外,只是沒想到兩人是在電梯裏就遇到。
電梯一路向上升,兩人一人站在電梯的一側。宋演一身西裝,看上去有些風塵僕僕,他沒有主動說話,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倒是霍期,並沒有打算饒了他:「來找霍一霆?為了招標?」
宋演對於他的挑釁完全不放在眼裏,只是很尋常乜他一眼。
「來給周盡歡送份文件。」說完又補了一句,仿佛宣示主權:「她早上掉我車裏的。」
一句話就如同在火苗上澆了熱油,嘭地一下就燒了起來。霍期雖然憤怒,但表面還是平靜的樣子,他看了一眼宋演手上有些眼熟的文件夾,輕蔑一笑:「想靠女人得到招標,你覺得可能嗎?」
他低頭盯着宋演手上的文件,不緊不慢地說:「周盡歡偷偷把你公司的資料夾在招標的公司里。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創業?靠女人?」
宋演並沒有打開周盡歡落在他車上的文件夾看,也沒有想到周盡歡這樣做。宋演的大腦飛快轉了起來。
周盡歡不可能有他公司的資料。回想起那天樓嘉嘉在辦公室和他說的那些話。想來這罪魁禍首就是樓嘉嘉無疑了。
宋演之所以不願意參加霍氏的招標,自是已經知道此事由霍期做主,他不想折損自己的驕傲,因為實在沒有必要,霍氏的項目拿不拿並沒有多影響公司的發展。周盡歡這實心眼也是夠傻的,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作為周盡歡曾經的上司,宋演忍不住皺了皺眉。可作為被周盡歡默默關照的人,他又覺得心裏無限舒爽。
這感覺既矛盾又美好,宋演覺得真是一點氣都沒有了。他笑了笑說:「我喜歡的女人願意幫我,想來想去,我也只能以身相許了。」
「呵呵,你這樣的,真的不配做我的對手。」
「別啊,」宋演笑笑:「我這不都和霍總學的?為了一點利益,和不喜歡的女人虛與委蛇,這方面您才是始祖。我這還算好的,周盡歡是我喜歡的女人,我可是一點都不委屈。」
話到這份上,霍期要是聽不出宋演的嘲諷那可就真成了笑話了。他自知打嘴仗沒有意義,抬頭看了一眼電梯不斷變動的數字,冷冷道:「希望你們能笑到最後。」
宋演好整以暇:「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給你發請帖。」
……
對於電梯裏發生的一切,周盡歡自然是不知道的,下午宋演給她送來文件的時候,她也是有點心虛,也嚇了一跳。
但看宋演完全一無所知的樣子,她又暗忖是自己多心。
其實那份文件送來也沒什麼意義了。都被霍期那麼大發雷霆訓斥了,她又怎麼做得出把宋演公司上報?倒不是照顧霍期面子,而是不想因為她,遷連到宋演,他是那麼驕傲的人,要是知道她做了這麼愚蠢的事,一定會覺得難過。
下班後,周盡歡把宋演公司的資料收進了自己的背包里。離開公司的時候,她稍微有些失落。
把宋演害得那麼慘,卻什麼都不能幫助宋演,想想真是有點沮喪。
走出公司,忙了一天的人幾乎是飄着去的車站,呆呆地坐在車站的長椅上,下班的人群越來越多,她被擠到角落裏坐着,來來去去不停有人上下,而她一直沒有動。
周盡歡拿出手機,把玩許久,點進電話本,翻到那個名字,卻怎麼也按不下通話鍵,不知道能說什麼,也不知道以什麼理由約見。在霍期面前大放厥詞,結果真要做的時候又不敢。
反反覆覆幾次,周盡歡自己都有點鄙視自己了。
輕嘆了一口氣,剛準備收起手機,手機就響了起來。
周盡歡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個名字,先是楞了一下,隨即開始忍不住興奮得手舞足蹈。引得等車的人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她。
她興奮完了,趕緊收斂了情緒,接起電話,卻是另一副做作的樣子。
「餵。」周盡歡努力壓制興奮和顫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正常。
「在哪裏?」
「剛下班。」
「吃飯了嗎?」
「沒。」周盡歡內心叫囂着快點約我吃飯,約我吃飯。
「一起?」
「啊?好。」周盡歡頓了頓,小心翼翼問:「你在哪?」
「抬頭。」
「嗯?」
「看馬路對面。」
周盡歡覺得那一刻,時間過得十分緩慢,以至於她記住了自己抬起頭那麼零點零幾秒里看到的所有風景。
馬路上車水馬龍,下班的人群熙來攘往,好像是電影裏的鏡頭,在不斷移動的人群車流縫隙里,周盡歡看到了站在馬路對面的,那一抹堅定的身影。
宋演身姿挺拔,站在那裏似一棵溫柔沉默的樹,迎風而動,潤物無聲,卻讓人覺得安心。
他對着周盡歡溫柔地笑了笑,然後揮了揮手機,周盡歡這才想起把手機舉到耳邊。
「你到了多久了?」周盡歡想起自己一連串丟人的舉動。
宋演的聲音聽上去醇厚又悅耳,他似乎心情很好,聲音里都似乎含着笑意:「從你坐在那裏玩手機。」
「……」
「接到我的電話很高興?」
「……」
周盡歡覺得有一團火蹭一下從腳底一直燃到了頭頂。啪就直接掛掉了電話,想都沒想拎着包就開始往前跑。
太丟人了,她實在想不到用什麼面孔去面對宋演。
「周盡歡!」
馬路對面宋演的聲音也急了。那是周盡歡第一次見到宋演在公共場合這樣大聲喧譁,又是叫的她的名字。周圍的人都看着他們,她自覺丟人死了,趕緊失意他別喊了。
「別動。」宋演又喊了一聲。
他在大聲喧譁之後,又做了第二件他平日絕不可能做的事情——橫穿馬路。
他邁着那樣堅定的腳步,一步步走向周盡歡。周盡歡覺得他像一團火,越考得近越覺得燒的嗓子眼裏都是乾的。
宋演靠近她的時候,似乎還帶着風。周盡歡在他面前總是硬氣不起來,只得低着頭,像個等待訓斥的孩子。
「跑什麼?」宋演問。
「鍛煉……身體……」
「蠢斃了。」宋演這麼說着,口氣里卻全是笑意。
他伸手抬起周盡歡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你把我公司的資料放在招標文件里了?」
「……你怎麼……」
原本以為宋演會罵她,周盡歡有點害怕宋演發火,緊張得縮了縮身子。
卻不想,宋演壓根都沒有生氣,他定定盯着周盡歡,絲毫不允許她逃避,直截了當地問她:「都為我做到這個份上了,你今兒不把你內心想法給我捋順了,不會放你走。」
「……捋什麼?」
「感情。」
周盡歡吞了口口水,看着他坦蕩的表情,洞察的雙眼,覺得這廝實在是壞,在他面前,她根本藏不住一丁點的心思,他分明都明白了?為什麼還要她說?分明要讓她下不了台。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呵,倒是賊了。」宋演也不糾纏,笑笑問她:「怕我嗎?」
周盡歡搖搖頭。到現在她要是還不知道宋演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就算白活了一場了。
宋演卻說:「我卻怕了自己了。怕又做錯事,你又跑了。」
「我不跑。你沒有做錯,以前都是我做錯。」不知是不是宋演那認真的表情感染了,周盡歡趕緊剖白心跡:「我從來都不敢相信,你真的會喜歡我,我真的很差勁,也沒有優點,不停地做錯事。」
「嗯。」
「那件事之後,我就沒指望過得到你的原諒。我想如果徐杏更適合你,那我就成全你們。」
「嗯?」
「可我發現我還是不能,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喜歡你,我還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好。」
嗯?怎麼和一般的劇情不一樣?一般來說,這個時候男主不是應該說幾句煽情的話解開之前的誤會嗎?
「好什麼?」
「我答應和你在一起。」
「……」他這麼直接就答應了,周盡歡倒是無話可說了。
「我就喜歡自私的人。」宋演笑眯眯地將周盡歡摟緊懷裏:「正好和我一對。」
周盡歡埋在宋演懷裏,只覺那懷抱竟然比陽光還要暖。這麼多年,她像一隻無家可歸的鳥,只能不停地飛。生活漸漸就沒有了希望。是宋演讓她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的顏色,不論是斑斕繽紛,亦或黯淡灰敗。
她一團死水一樣的生活漸漸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這讓她覺得,活着似乎又有了更深的意義。
她感覺到頭頂的用下巴摩挲着周盡歡的頭頂,並且漸漸有低下來的趨勢。
她緊緊抱住了宋演,把臉埋得更深了。最後瓮聲瓮氣地說:「不能親。」
宋演溫柔地聲音低低傳來:「為什麼?」
「我不好意思。」
「可是我好意思。」
……
******
兩個大齡男女太過純情真的不是好事。從來都沒什麼約會經驗的兩個人談戀愛簡直就是災難。
周盡歡年紀一把了,卻還有浪漫的靈魂,談戀愛就希望能體驗所有戀愛中的人會有的瘋狂。然宋演是什麼人?每次周盡歡提出的行程,他都用「幼稚」兩個字評價。
但不論多麼幼稚,他還是會陪周盡歡去完成。只要她要,只要他有。這就是他的愛情觀。
這天兩人看完電影,一路散步回家。周盡歡問了一些關於宋演公司的問題,宋演都耐心地回答了。
最後宋演笑着問她:「怎麼這麼關心我的事業?怎麼,怕我窮到娶不了你?」
周盡歡氣鼓鼓白他一眼。想了想,認真地說:
「何西曾問三毛想嫁個什麼人?三毛說,『看順眼的,千萬富翁也嫁,看不順眼的億萬富翁也嫁』,何西說,『還是想嫁個有錢人』。三毛說,『也有例外』,何西問,『什麼樣的例外?』三毛嘆了口氣,『要是你的話,只要夠吃飯的錢就行了』。『那你吃的多麼?』何西問。三毛說『不多不多,以後還可以少吃點』。」
周盡歡抬起頭看着宋演,鄭重其事地說:「以前你風光的時候,我不曾想過借你的光,如今你落魄了,我也不會離你而去。」
宋演原本只是逗弄她,卻不想她那樣認真地回答,一時內心也十分感慨。
周盡歡就是個怪人,時而膽怯,時而又十分大膽,內心善良,專干蠢事,一腔孤勇,頭破血流。宋演有時候也覺得十分頭痛。但轉念一想,正因為她不按常理出牌,他才會喜歡上她吧?
「別怕。」宋演摟着她的肩膀,兩人一起看着掛着一輪彎月的天空,宋演笑着:「放開了吃,我養得起。」
周盡歡嘴裏罵着他跑火車。心裏卻是一陣甜。
兩人一路就這麼邊聊邊走。
聊到周盡歡的工作,周盡歡思忖了許久,斟酌再三才說起公司最近的情況:「上次霍期和我說,老霍總公開了遺囑。說是他們兄弟各憑本事,老霍總準備按照他們的能力分割股權。我看霍期明明是看中了這個機會,卻一直沒什麼舉動。」
周盡歡撇了撇嘴說:「上周,霍總通過上次的融資案,一口氣拉了十幾億的融資,一下子就把霍期培養的幾個爪牙打下去了。因為融資,公司的股價一下子就漲起來了。聽說霍總在融資成功之前,上次公司股價跌下去的時候趁低吸納了不少股份。這下子賺了不少。」
「老霍總一高興,將手上的股權轉讓了一半給霍總。這一下對霍期來說,簡直是重擊,但總辦裏面氣氛完全如常,霍期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宋演摸了摸周盡歡的腦袋,安慰說:「高層之間的爭鬥,你明哲保身就好了。」
周盡歡皺了皺眉:「我總覺得他有什麼陰謀,我怕霍總被他陰了。」
「霍總比你能力強,你能看出來的事他自然能看出來。這點防範意識沒有,他也就沒什麼資格執掌霍氏了。」
周盡歡經宋演這麼一說,也覺得是這個理。
「也對,你們都是精英,肯定比我懂。」
宋演笑:「你能泡上精英,豈不比精英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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