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盡歡許久沉默看着宋演,只覺心底感慨萬千。其實她完全可以理解宋演,可這份理解卻讓她覺得無比心酸。
把他的心意當做自己的心意,曾幾何時她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因為太喜歡他了,為了追求他甚至去蹭上他們的課,認識了一個和他同班的男生。那個男生惡作劇逗她,說和宋演關係特別好,還告訴她宋演喜歡吃榴槤。
當時他們學校附近的超市沒有榴槤賣,她特意坐公交車半小時去了大型的連鎖超市提了一個榴槤回來。又重又臭,沿路被人嫌棄,她還傻乎乎地一路笑回來。覺得她做到這個地步了,宋演多少會有點感動吧?
最後她拎着榴槤到了宋演樓下,宋演不在,她又不敢走,等了兩個小時,宋演才回寢室。看到她那個狼狽的樣子,只冷冷瞧了她一眼,問她:「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別人要是說我喜歡吃屎,你是不是也要去弄?還有什麼是你不信的?」
那天周盡歡把榴槤拎回了寢室,分給全寢室的人吃。大家對她這種*舉動笑到腰都直不起來。甚至連她自己也在笑。
可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到底哭得有多麼慘。
宋演說得對,沒有她不相信的話。她相信,是因為她在乎宋演,喜歡宋演。因為喜歡才會讓人盲目、讓人傻、讓人智商低下到讓所有的人唾棄。
如今宋演變了,甚至他在周盡歡面前小心翼翼到有點卑微,可周盡歡一點也不解氣,這麼多年來,她始終無法在宋演面前抬起頭來,永遠覺得自己低宋演一等。他知道過去那個周盡歡曾多麼卑微的喜歡過他。所以就算他們在一起,周盡歡也覺得他們之間無法求得一種平衡。因為受過傷,她對宋演的感覺才比霍期更多一層。
答應霍期的那一天,周盡歡的內心反而歸於平靜,也覺得鬆了一口氣,不管霍期的過去如何,他在她面前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都是好的一面。周盡歡願意簡單的把這段關係看做遇到王子的灰姑娘的故事。這種不費力氣天上掉好運的故事,總好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最後團聚十八天就死去的故事。薛平貴真的愛王寶釧嗎?如果愛,為什麼要她那麼孤單地等待十八年呢?
付出的人,總是比被動接受的人更容易受傷,而她只是不想再受傷。
霍期再好,對周盡歡來說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周盡歡可以把他看做一個交往的對象。而不似宋演,她無法單純的把宋演看做一個追求者。說她膽小也好、多心也罷,她只是累了而已。
「宋演,你不可悲。」周盡歡眼眶裏漸漸涌蓄起難忍的水汽,「可悲的是我。可悲的是,不管你做什麼都能牽動我的情緒,而我卻不知該怎麼面對那些情緒。」
周盡歡的聲音越來越哽咽:「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因為我害怕,害怕如果又像喜歡你一樣喜歡一個男人,他卻不會珍惜我。我又蠢又笨,沒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我沒有資格談戀愛。」
周盡歡眼淚終於掉下來,她抬手囫圇抹去,她想要表現得更堅強一些,可情緒的爆發卻讓她無法自控:「其實我不討厭你,我討厭的是我自己」
「再次遇到你,我即使說得再怎麼理直氣壯,再怎麼趾高氣昂,在你面前,其實我還一直是以前那個周盡歡。」
「宋演,是你讓我變成這樣,連我自己都討厭。」她抬起頭,淚眼婆娑看着宋演:「宋演,你說我們倆,到底是誰可悲?」
原本周盡歡一來發了一通脾氣,說了那麼多帶刺的話,宋演覺得又氣憤又受傷,如今她突然情緒爆發,說出了一直以來憋在心裏的話,反而讓宋演心底那些鬱悶漸漸消散。
好像一片陽光突然穿透了烏雲密佈的天空,宋演竟然覺得有種奇特的豁然開朗之感。
周盡歡霹靂巴拉說完一大堆,大約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丟臉,不想再面對宋演。轉身就要逃。宋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
「放開我。」
「你和霍期在一起,到底是因為喜歡他,還是因為想要逃避我?」
周盡歡想要掙開宋演的手,掙了半天卻掙不開,甚至被迫面對着他那張勢在必得咄咄逼人的臉。
「這很重要嗎?」周盡歡說:「不管如何,我已經和他在一起了。」
「很重要。」宋演言辭鄭重:「對我來說,很重要。」
「可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想當做我遇到了一個童話一樣的故事,而我不想這個故事破滅。」周盡歡說:「不要再在我身上耍心機了。我很笨,永遠都是你的手下敗將,我永遠都玩不過你。」
周盡歡一根一根掰開宋演的手指頭,一邊掰一邊流着眼淚。
最後一根手指掰開的時候,宋演低聲說了一句:「可我從來沒有玩過。」
宋演不再逼迫她,默默往後退了一步,緩緩說道:「其實我真的希望你還是以前的周盡歡。」他頓了頓,自嘲一笑:「因為以前的那個周盡歡,喜歡的人是我。」
「……」
「周盡歡,中秋過後,我們將不再共事,如果我不再出現,你會不會好過一些?」
……
那天之後,周盡歡請了三天的假,在姨媽家住,吃了睡,睡了吃。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宋演,也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對於周盡歡這種反常的舉動,姨媽沒問什麼,只是如常地照顧她,仿佛她只是在姨媽家過小長假一樣。
這幾天霍期給周盡歡打了幾十個電話,宋演夾雜其中也打了四五通。周盡歡都沒接。
三天後,周盡歡收拾了心情回家。姨媽給她弄的吃的喝的她拿了好幾大包。
她走的時候,姨媽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對她說:「失戀其實沒什麼可怕的,上次你說的那個領導,後來沒帶回來我就猜到了應該是成不了。畢竟你們倆也太懸殊了。」
「……」原本還有幾分愁緒的周盡歡徹底被姨媽逗笑,周盡歡說:「確實太懸殊了,所以我想過了,還是別嫁人了。」
姨媽懶得和她貧,說道:「中秋小長假你回家嗎?你爸媽想你了,說你老不接電話,總打到我這裏來。」
「我考慮考慮。」
「他們說了,不逼你結婚了。只想要你回去,想看看你。」
周盡歡被這話說的鼻頭一酸。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江北打拼,豪言壯語說了一籮筐,結果什麼成就也沒有。有時候過年,別人父母要麼得瑟自己孩子的事業,要麼得瑟自己孫子、外孫多可愛。只有周盡歡的爸媽,那麼愛吹牛逼的兩個人,卻只能黑着臉聽別人吹牛。
其實周盡歡心裏也清楚,她真的不想結婚,父母再怎麼急也不會真的逼她,反觀她,嫌父母嘮叨,十個電話接一半就不錯了,總找理由說自己工作忙,其實真有那麼忙嗎?她自己心裏最清楚。
因為這段特殊的經歷,周盡歡突然對中秋節的活動有了全新的策劃。中秋團圓,這是中國一直以來的傳統。而現在有很多在外打拼的人,三天的法定假期根本不足以讓他們回家團圓。很多這樣那樣的客觀理由,他們一年到頭和自己親人見一面都很艱難。如果做一個關注這個問題的慈善活動,估計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鳴。
周盡歡用了三個小時就下筆如有神的寫完了她的最新策劃。並且取了一個有點俗氣卻又很能表達主題的名字——讓愛回家。
帶着全新的策劃回公司上班。興致勃勃地奔到了徐杏辦公室,初步和徐杏提了一下整個活動的策劃。徐杏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但明顯也有眼前一亮。
周盡歡見她有興趣,立刻開始解釋起來:「我們可以先發起這個活動,幫助那些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很多沒有回過家的人回一次家。讓大家講出自己的故事報名,要視頻的那種,然後我們內部審核以後,做出一個總的合集,發在我們的官方網站和各種媒體平台上,讓大家去看。中秋節那一天,所有消費者可以憑發票進行投票。我們從中秋總營業額里拿出5,給那些高票的人圓夢。後續我們還可以繼續跟進,這種慈善型的活動既能捆綁營銷又能塑造我們的品牌形象。」
徐杏沒有抬頭,認真看完了周盡歡的策劃,最後笑了笑說:「挺好的,比之前的那種送月餅的活動有意思多了。那些參與投票的人,也會有幫人的參與感。如果造勢造的好,是雙贏的方式。」
「原本應該要等開會以後才能決定會不會通過你的方案。」徐杏笑了笑說:「但是這次我想任性一次,直接給你通過。」
「真的嗎?!」周盡歡也有點興奮了。
徐杏看向周盡歡,眼神竟有點失落:「也許這會是四戶通路久盛的最後一個活動了。」
周盡歡敏銳地聽出了徐杏話里的關鍵詞,立刻皺了眉頭:「最後一個?」
徐杏輕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辦公室的床邊,拉開了百葉窗,陽光投射進辦公室里,籠罩着徐杏有點憂鬱的側臉。
「宋演過來,本來就是為了整頓四戶通路久盛的。」徐杏垂了垂眼睫,又嘆了一口氣說:「他是專業的。我支持他的判斷,只是覺得稍微有點可惜。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四戶通路久盛也許會活過來。」
「宋演決定關閉四戶通路久盛嗎?」
「以他的性格,應該是不會留了。四戶通路久盛的營業額雖然在上升,但始終還是在虧損,扭虧為盈至少還要兩三年。」
周盡歡想起宋演那時候說的,中秋以後就不再共事。原來真的不再共事了。
聽說四戶通路久盛會被關閉,周盡歡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她會失業,而是她是真的對這個百貨公司有感情,也真的在這個崗位上做出了成就感,證明了自己。
她愛四戶通路久盛百貨,這是她畢業這麼多年,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公司總不能因為宋演一個人就關閉四戶通分店吧?」
徐杏笑笑:「看來你真的不了解宋演。他給別的公司做一次整合分析,都是七位數報酬的。在這一領域,他可以算是數一數二的。你說公司聽不聽他的?」
「不可以和他商量一下嗎?」周盡歡還不死心:「現在我們營業額已經在上升了。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可以嗎?」
徐杏盯着周盡歡看了好幾眼,最後說:「我會調回南波萬分店。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帶你走。」徐杏說完笑了笑:「雖然不那麼喜歡你,但不得不說,和你一起工作的感覺還不錯。」
周盡歡低下頭去,沉默許久,她才抬起頭來,一字一頓說:「其實我已經決定中秋節活動以後就辭職了。這次『讓愛回家』的活動,其實是我從自己身上想到的活動。我十八歲出來讀大學,已經很多年了。」
徐杏聽完,整個人都有點錯愕,她始終有點難以置信:「你這個決定,他們知道嗎?」
「他們?」
「霍期和宋演。」
周盡歡笑了笑,說道:「霍期我會找機會告訴他。至於宋演,你希望我告訴他嗎?」
徐杏誠實回答:「不希望。」
「那就替我保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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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的活動進行得很順利,所有參與投票的人都是周盡歡親自挑選的。視頻剪出來以後在開會的時候播放的,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哭了。
這種在外打拼不能回家的心酸太多人有共鳴感。再加上所有參與者都是真情實感,樸實的語言反而更加打動人。
那條影片一發上網就引得網友轉發了三十幾萬條,十幾萬評論,因為爆發的話題度影響太大,之後上遍了全國各大媒體。這對於四戶通路久盛來說,絕對是絕佳的宣傳。
這個結果是非常振奮人心的。因為這個活動前期的帶動作用,大家都對中秋的營業額充滿了期待。整個公司對於四戶通路久盛的命運都一無所知。大家都帶着最大的熱忱為了這個百貨公司在努力。
不管以前這裏的每一個職員是什麼心態,但自從宋演和徐杏來了以後,四戶通路久盛的風氣就變得很不一樣了。大家都前所未有的團結了起來。
這是一家始終在虧錢的百貨公司,可所有人都愛着這裏,願意為了業績努力,不僅僅是為了錢,更因為在這裏工作所得到的自豪感和滿足感。
活動順利進行,作為策劃和負責人的周盡歡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因為工作分散注意力,最近對於那些情感上的問題她漸漸沒有感覺到那麼困擾了。
這天周盡歡很晚才下班,加完班以後公司僅剩幾個人,霍期為了等周盡歡也一直留着。周盡歡下班了以後才知道霍期一直在等她,看他那疲憊的樣子,周盡歡有點內疚。
兩人一起在公司附近的小餐館裏吃晚飯。上菜以後,飢腸轆轆的霍期先拿起了筷子。這在兩人相處這麼久的時間裏,實屬第一次。
「四戶通路久盛就要關閉了,是嗎?」周盡歡問。
霍期舉在半空的筷子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正常,「聽誰說的?」
「我只想問問,四戶通路久盛關閉以後,你會回總公司嗎?」
霍期笑笑:「總公司哪裏有我的位置?」
「那你打算怎麼辦?」周盡歡始終說不口要回家鄉的話。
「我不會讓四戶通路久盛關閉。」
「怎麼才能不讓四戶通路久盛關閉?」周盡歡問。
「做到最好。」霍期說:「把營業額提上來,以最快的速度扭虧為盈。你知道嗎?你真的做的很好,不是你,我真的沒有信心可以把四戶通分店做活。」
霍期說完,又冷冷一笑,嘲諷道:「可惜了,有人堅持無視四戶通不斷在改善提高的事實,放大了我們的虧損。」
「我覺得也許可以去找找宋演,他的評估報告也許可以幫助四戶通分店。」
聽到宋演的名字,霍期眼底閃過一絲陰鷙的表情,他臉上有了一點不高興的表情,這讓周盡歡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說錯話了。
畢竟上一次霍期就是為了宋演有點吃醋。
「宋演那麼鐵面無私的人,求他要是有用,多少人會去求他。不要那麼天真。」
「那怎麼辦?」
霍期抿了抿唇,放下手上的筷子,壓低聲音慢慢道:「你想留下四戶通路久盛嗎?」
周盡歡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倒是有個辦法,只是這個辦法只有你才能實施。」
聽到只能自己才能做得事,周盡歡稍微有點猶豫,也有點不自信。
「我能做什麼?」
「中秋節前總公司有季度股東大會,四戶通路久盛的問題會在董事會上討論。宋演也會在會上演講他的評估報告。」霍期目光堅定地對周盡歡說:「我們可以把四戶通分店今年營業額的上升也做成報告,放在宋演的報告裏。讓股東們看到對我們有利的東西。」
周盡歡皺了皺眉頭,直接搖頭拒絕:「這怎麼可能實現?宋演不可能同意讓我們在他的報告裏夾我們的報告。聽說他要關閉四戶通,這不是打他臉麼?」
「所以我才說,這是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霍期說:「宋演能因為你為我求情給我寫第六名,也許也可以為了你留下四戶通路久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