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爹娘今天不在,我沒有錢給你,我拿自己喜歡的東西和你換好不好?」蘇小依有點可憐兮兮的看着陵光。
&給你也沒關係的。」陵光淺笑,下一刻她不禁愣住,是什麼時候開始會這樣笑了?褪去了繾綣媚意,染上了遠山輕嵐。
&姐姐你跟我來!」蘇小依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拉起陵光就往一個方向跑去。
景物瞬移,曲徑路轉,蘇小依紅了一張小臉,大口大口的喘氣道:「就是這裏了!小依在那棵樹下埋了點小寶貝,大姐姐在這裏坐着等我!」
說完,就跑到一棵樹下開始挖土。陵光看着蘇小依興奮的背影一時有些恍惚,是誰也曾這般天真爛漫的對誰都毫不設防,莽撞起來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顧。
陵光看她挖了一會似乎還沒有成功,便起身四顧。
奇怪,這處風景竟是有些熟悉,哪怕百年已過,這裏似乎跟記憶中的沒有多大的變化。這裏是哪呢?這裏……
陵光信步而走來到了一處窗戶邊上,巨大的窗欞可以讓屋內人清晰的看到屋外的一池芙蓉,每逢夏日,想必待在屋中足不出戶便可以感受到盛夏的繁華。
「!!」陵光思及此猛然腦中白光一閃,芙蓉池,這片芙蓉池!是了,她怎麼會忘記呢,她此刻腳下踏的這方土地正是當年監兵下凡接她的那處啊。
就是在這裏她忍痛與蘇方沐分別,返歸岐山參戰。那麼,這間屋子,豈不正是……蘇方沐當年住的那間屋子。
&姐姐我找到了!你看!」蘇小依捧着一個沾着泥點的白布包興匆匆的跑過來卻傻了眼,石凳上哪裏還有什麼大姐姐,「大姐姐,你去哪裏了呀大姐姐——」
蘇小依放開嗓子大喊,卻怎麼也不見陵光蹤影,正着急間猛地耳朵一疼。
&呀呀呀呀哥哥哥哥,疼疼疼疼小依疼!」
&知道疼還又把自己弄成這樣。」華服的公子一手執扇一手提了自家妹妹的耳朵往書房走去,可憐的小依被迫緊跟。
&是啊哥哥我今天看到一個好漂亮的大姐姐,我還把她帶回家了!!」
&天白日的你這小傻瓜又做什麼夢,咱們家要是看見客人進家門早就好茶好酒待上了,哪還輪得到你去招待。」齊家公子一臉無奈的看着自家妹妹,終是不忍心的鬆了手,一把把蘇小依抱了起來。「去檢查你昨天的功課,我不在你又偷懶了吧。」
蘇小依不滿的回了一句,「我才沒有!」心中卻是還在鬱悶方才陵光的事,她送給她的面人還拿在手中,怎麼大白天的人就不見了呢?家丁也沒看見她……莫非自己撞鬼了不成?
待他們走後,陵光才緩緩顯出身形,不是她想欺瞞那個可愛的女孩,只是她希望可以好好的,去感受心尖上那個永世難忘的人。
陵光沿着小路繞到了那間屋子的正門,毫不費力的穿門而入。
這間屋子似乎已經多年無人居住了,屋中的擺設卻一如從前。但是地面牆櫃都沒有積壓的灰塵,可見時常有人來清掃。陵光貪婪的看着屋中的一件件擺設,一處處景貌鈎針一般開始從她塵封了百年的思緒之中勾出段段回憶,放大着呈現在她的面前。曾在那個地方誰為誰換過無數次濕巾,曾在那方地毯上誰又為誰徹夜奏過琴曲…
午後的陽光靜靜的透過窗欞,絲絲縷縷的灑在屋中的擺架上,為那些古老的物什鍍上一層淡金的柔光。陵光就站在這光影之間,仿佛時光交疊,面前是百年後的嶄新世界,而身後則是百年前的逆溯流光。
視線似乎不受控制的落在了擺架最下層的一隻開着石鎖的木箱上,陵光就站在那裏看,直到原本燦然的光線緩緩偏西,整間屋室開始漸變昏黃,她才邁出灌了鉛似的一步,來到了那方木箱前。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還在安寧村時看到過的木箱子。
海棠花枝葉纏繞朵朵競妍,但陵光認得出,這並非安寧村的那隻箱子。想來也是,哪有什麼東西可以百年不腐呢?也不知是誰有心,木頭朽了,就命人再造,非要一樣的花樣,一樣的石鎖。到現在竟也分不清那是一抹執念,還是一盞引迷途人尋到歸處的提燈。
手撫上那圈海棠花的時候,無疑是顫的。石鎖落下,木箱開啟,一陣淳樸的木香盈滿鼻間。陵光的眉微微一蹙,這偌大的箱子中竟然空無一物,那這木香放置此處又有何意?
木箱箱底漸漸暈開點點水漬,陣陣嗚咽在夕陽灑入的屋室中斷斷續續的響起。
空的箱子……空的箱子……
怎麼會是空的箱子呢?不,不是空的。
那裏面,裝滿了一個女子一世沉沉的,陳陳的思念。
陵光整個人跪坐在地上,箱子從她膝上滑落,「喀拉」一聲,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然後陵光眼睜睜看着那木箱內一塊隔板鬆動,落出了裏面的物什,滾落一周方停在了她的身側。
水透的玉石翠中帶翡,一支鳳羽栩然其上,方才的驚動使它的盒蓋有些鬆動,微微露出裏面盛着的嫣紅色澤,屬於醴泉的清香絲絲縷縷飄散開來。
陵光再也難以控制自己內心的情緒,捂住眼睛嚎啕大哭。
數百年的時光侵蝕,當年承載着她和蘇方沐所有回憶的東西一件一件被銷蝕殆盡,唯有這一盒名為「長離」的胭脂,因材屬仙家之物,才倖免於難。
這麼大的木箱,蘇方沐為她留着多少東西?她身為長離時的小衣服?給她買的小兔子杯?還是她矇騙藥店夥計送她的白芍……
那些清寂如死的夜晚,蘇方沐就是靠着那些東西苦苦支撐的嗎?
陵光,你真是混賬。
明明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當初為什麼還要去招惹她?如果一直不給予回應,日久天長,她終有釋懷的一天,短暫的疼痛也好過這樣苦苦支撐到死,也沒有等來她日夜苦念的人。
醴泉的清香已經散了一室,都說醴泉釀酒香氣更郁,飲之可令人忘憂,然而陵光此時卻覺得這一說法簡直謬論。
若是此香忘憂,為何不能解了那個人的,一世思憂?
陵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岐山神殿。她只覺得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乾,獨靠着一脈神息讓她飄回了岐山。
&去哪了?怎麼不說話?」監兵因為陵光按時歸來才放下了一點的心此時又在看到陵光面上表情的時候提了起來。
陵光沒有看她,而是捏緊手中物什快步疾走。
要去哪呢?能去哪呢?怎麼突然覺得,這神殿上鑲的七寶金玉竟是如此刺眼,那為了舒適而建的棲鳳流光殿竟是那般冷寂。
她總覺的蘇方沐是她的劫數,而她,又豈非是蘇方沐此生最大的孽緣?
安寧村後的涸谷,是誰當年留下囑託?窄小的草垛上放了幾百盒胭脂,大半部分都已經腐爛,可見這數百年來,年年有人增添從未斷絕。
此情深重,以何載之?
她甚至連蘇方沐的墳塋都無法尋找,查遍了羅城郊外的每一寸埋人之土,都沒有一絲痕跡。直到精疲力盡的她癱坐在山間冰冷的地上,夜風拂來吹在她臉上的那一刻,她才清晰的意識到,蘇方沐……真的不在了。
蘇方沐早已隨風而去,獨留她一人,在這清冷殿堂中永世孤寒。
數百年滄海桑田,所有一切都已經化作飛灰塵土,半點無存。
九載情深,而今還留下的只有那攢於手中的胭脂。
幸好,還有這盒胭脂啊……陵光唇邊浮起淡淡淺笑,若無這盒胭脂,她怎麼挨得過岐山山巔夜來風寒。
此後經年,陵光閉門不出,謝絕一切訪客,這令偶然興起想要關懷一下朋友卻被擋在門外的孟章神君十分不滿。
&你們家神君開門!本尊前來,她居然敢閉門不見?!」
&章神君……請不要為難我們。」一堆小仙童眨巴着一雙雙濕潤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的看着孟章。
&有此理。」孟章正欲放下風度破門而入,卻見那門無風自開。小仙童們見了知道是自家神君方形,方散了開去。
孟章來到流光殿的時候,陵光正點了一隻小兔子瓷杯一下,那撅着屁股的小兔子突然眼中紅光一閃變作了一隻真正的毛絨白兔,繞着席地而坐的陵光蹦跳不已。
&成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就是在玩這些?」孟章挑眉看着那隻白兔,有些不能理解陵光現在的趣味。他等了半天不見陵光回答終於沉不住氣開口詢問,「你為何不去尋她的轉世?」
&世?」陵光這才抬起了目光,一雙狹長鳳眸不復往日神采,看得孟章心下一疼。
陵光的唇邊緩緩牽起一個弧度,算是笑了一下。然後她看向那隻白兔,說道:「轉世之後,怎麼還會是她呢?她曾對人說過,這一生盡了,世間便再無此人。」
&看這隻白兔,我仿着當年她送我的一隻白兔瓷杯變得,可再怎麼神似,它都不是從前的那一隻不是麼。」
&像她永遠都不可能是百草仙子,永遠不可能是藿香。」
&世之後,也只不過是個存了她魂力的陌生人罷了。」
這世間,執念最苦。蘇方沐不許來世之諾,看似無情,實則是想斷了他人的執念,免了他人永世寂苦。
白兔仍在地上歡樂的跑跳,似乎永遠都不知道這世間有什麼殘忍之事,香台上放了一隻鳳羽玉盒,散着醴泉清冽幽遠的香氣。
陵光與孟章默然相對,半晌無言。
岐山今日的風似乎又冷了些啊,是要入冬了嗎?
鳳羽青盒,醴草香如故。
流光賬下,問君夢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