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閣外的梨花在這個季節已經全部凋零,只待下一季再競蕊吐芳。
蘇方沐將膝上的布料攢的死緊,不發一言,已經約莫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吟娥在她身邊行來行去,不時用扇子給自己扇風。這時節早就寒涼了下來,也只有她們姐妹二人此刻各懷心思,情緒煩亂,沒來由的一股燥熱流竄腹中。
吟娥雖然剛認了姐姐,但是七載相認的欣喜已經被長離被九娘帶走的這件事情帶來的煩擾沖淡,她很奇怪為什么九娘心心念念一定要抓到長離,長離不就是個略帶些奇異的小孩子麼?難不成得罪過九娘?她只求九娘不要下狠手,一旦長離有事,她和姐姐之間的裂痕就再也不可能修復如初了。
而蘇方沐擔心長離性子驕橫,雖然已經改過不少,但畢竟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那九娘恐不是什麼善類,處心積慮的抓到了長離定沒什麼好事。但願長離吉人自有天相,不要有事。她方才認了妹妹,再受不住這種失去至親的痛苦了。至親……麼?是什麼時候,已經將長離當做妹妹看待了呢?
&娥姑娘,人帶到了。」
吟娥面上一喜,「快帶進來。」
蘇方沐終於抬起頭循聲看去,只見有一道人影拂起重重紗簾,往這梨閣深處而來。
她們等的人名叫「化光」,吟娥說這個人與她一樣,同是九娘床底間的玩物,與九娘做過契約,也對九娘深惡痛絕。這次想到找化光主要是念在此人侍奉九娘的時間比較長,對九娘的了解也比較深。想必從此人處可以獲得一些有用的線索。
正想着,人便到了跟前。
蘇方沐和吟娥二人各是一驚,這化光竟然是個年輕的男孩子!只見他裹着一襲輕裘,配着繡了紋案的長靴,一條白色的抹額束在額上,五官稚嫩卻不失男兒的英朗,真真好個錦衣玉貌少年郎!
他的聲音如同人一般清澈,尤有三分稚氣未褪。
&知二位姐姐找化光前來,所為何事?」
吟娥看他單純簡單,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便問他可知九娘之事。
化光一聽問的是九娘,登時不樂意了,揚起精緻的下巴,作了揖就要告別。
&光小公子請留步。」
化光似乎脾氣不是很好,正要出言不遜,卻被吟娥的動作略微驚了一下。
&位姐姐何必跪我,人人都有雷池,那孽畜對我做下了人神共憤之事,我化光此生再也不想介入有關她的事情。」
吟娥聞言沒有起身,而是對着化光深深一拜,「化光小公子,我們請你過來並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搭救我姐姐的一個朋友。」
&姐姐的朋友與我何干?我話已至此,你跪我也是沒有用的。」
&公子。」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的蘇方沐突然開口。
化光極為不耐,正要問她們煩是不煩,卻被蘇方沐的下一句話生生堵住了口。
&難道不想報仇麼?」蘇方沐看着他的一雙眼睛褪去了往日的寧淡,竟有些山雨欲來之感。
&九娘抓去的那個女孩並非普通人,我親眼見過她僅憑一人之力便將一隻修行百年的虎精燒成了灰燼。」其實說到這裏蘇方沐也並不是很確定,只是方才等人之時腦中閃過很多與長離在一起時候的光景,不知不覺就想起了涸谷驚魂的夜晚。
其實事後想想那日長離的說辭當真是漏洞百出,推敲一番不難知道那降妖的定是長離無疑。她不確定的是,長離小小年紀,怎會有那般的膽識與力量,竟能做到那樣的地步。但是不確定歸不確定,此時此刻,她只能這麼對化光說。
&個女孩她?」化光若有所思轉過身來。
&有御火之術。我與她在一同時她經常能夠隨意起火,她的火一般的水還不能滅盡。」蘇方沐說到這裏對上了化光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明明是一雙二十歲女子的眼睛,卻把化光看的腿一哆嗦。
化光倒也是個精明的,只懵了片刻便找到了端倪,「這樣的人你為什麼還要找我去?她要是能夠殺死那個孽畜,你們還擔心什麼?」
&年紀尚小,而且不記路。我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並且不確定她找不找的到回來的路。但我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不知何時,蘇方沐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隻手搭在了他和同齡男子相比略顯瘦弱的肩膀上,「她一定可以,做到你想做,卻做不了的事情。」
化光是個乾脆的人,沒有浪費多少時間,就帶她們上路了。其實有些東西說通,很多問題就能夠迎刃而解。化光對九娘深惡痛絕,這些年之所以對九娘避而不談不想再介入有關九娘的事情,就是因為九娘的力量遠遠在他之上,在九娘面前他只能屈服,不能反抗。
而如今,似乎有一個人可以與之對抗,如果真的可以解了他心頭大恨,那帶一迴路又有何妨?想通了這一點,化光倒是沒啥煩心事了。他本來就是性子直率的少年,可以因為一兩句話就來氣,也可以因為一件事情就一笑泯恩仇。一路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成天歡天喜地的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先前對他意見很大的吟娥也常常被他逗得破顏一笑。
&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叫做狄族的部落,那個部落處於北方。算是極北之地,你們要是沒有備足衣服,本少爺就在這裏等你們一會兒。唉,女孩子就是磨蹭呦~~哎呦你踹我幹什麼!!」
長離醒來的時候昏昏沉沉的,四周只有上空有一點點的亮光,她不覺地抬起膝蓋,把自己埋到了臂彎里。這是一種自動防衛的動作,她很少做出這種動作。記事以來她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小時候面對身強體壯的男孩子她沒有怕過,長大一些她在涸谷遇到了百年虎精,她自知不敵卻也沒有怕過。她說如果怕沒有用,那怕又有何意?不如不怕。
但是遇到了九娘,似乎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她不是害怕九娘全部,而只是懼怕她身上的一部分。這個囚禁她的地方和九娘身上的那令她害怕的部分有很相似的感覺。似乎曾經做過一個噩夢,夢裏面有一個地方,終年陽光無法照耀到,只有一星半點的光能透入進來。虛虛浮浮的遊動的巨大黑影劃碎那些光線,黑影划動的聲音傳到耳膜里會變得異常沉重。
啊,頭又暈了。這裏好難受啊。長離整個人就像是在夢中一般,腦袋很沉,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夢境。對了!起火,這裏太冷了,要是能燃一堆柴火,靠在旁邊取取暖,該有多好啊。這麼想着她抬起手往虛無的一處一指。火焰自指間燃起,順着指示竄向那處虛無,但是似乎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可以消磨這些火焰,才一眨眼功夫,火焰竟然就燃盡了。
長離訥訥的站在原地,突然有一種從內心裏升騰起來的無望包裹了她。她抱住頭,似乎腦海中有什麼熟悉的東西又出現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片段里有一個地方,同樣也是終日不見日與月,同樣也是深寂僻幽無人聲。但那個地方卻給她一種溫柔熟悉的感覺,那個地方有一個散發玄袍的人和一盞亘古不滅的青燈。
頭,炸裂一樣的疼。
&方沐……蘇方沐……」
長離模模糊糊的感覺到身體好像是被浸泡在冰水中,冷的她渾身發抖。身上似乎都濕透了,幽暗且零散的光束下,她蜷縮在一張盛了水的凹台里,混着符咒的水咕嚕嚕地鑽進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的神思越來越昏沉,身體也越來越麻木。口中開開合合,呢喃着什麼。
蘇方沐……我好難受啊……你不是說過,只要我不舒服的話你就會帶我去看大夫嗎?你什麼時候來帶我走……
已經開始侵亂神思了麼?
水底深灰色的方柱後,步出兩個身影。
&不到,堂堂陵光神君,竟然最懼怕這伏了坎卦的凶水。」九娘將鵲翎扇收起,納入袖中。
站在她身邊的是一隻只有半個身體的魅,那隻魅呈半透明色,柔軟的身軀隨着水波詭異的盪着。
&夫人,我們真的不直接稟告主上嗎?我怕——」
&怕夜長夢多?」九娘幽幽接口。
&是。嬰夫人,你不知道她的厲害啊。」那魅說到此處目眥欲裂,「嬰夫人且看,我這一半身體便是當年被她那離火所焚!」
它永遠不會忘記,那火鳳振翅,金冠燦燦,六尺的鳳翼遮天蔽日。所過之處皆起烈火,那射出的火球甫一觸及,便是割魂裂魄般的疼痛!即便是轉世,封印了大半法力,被浸泡在坎水之中終日昏睡,也不能完全令人鬆懈下去。
九娘沒有去看那魅身上可怖的灼痕,嘲諷一笑轉身離去。
&讓她在這凶水中浸泡個七七四十九天,再如你所願鬧得個天下皆知也不遲。」
那魅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卻又很好的掩飾了起來。尾隨九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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