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的眼睛通紅,讓她的心裏一陣的酸楚,想抬手去撫他的臉頰,卻發覺自己的手臂上纏着厚厚的紗布。
「告訴朕,傷你的人究竟是誰。」李胤的臉上滿是殺意,「朕將他挫骨揚灰。」
綠萼心下遲疑,難道他已經知道自己出宮了?王爺呢?可曾受傷?
「皇上怎麼知曉此事的?」她有些試探的問。
「雲義說在迷苑見到你身受重傷。」他直直的望着她,目光恍惚,「朕險些失去你。」
「那可還有旁人受傷嗎?」
李胤的臉上滿是疑惑和猜疑,「怎麼那時你和旁人在一起?」
「沒有人和臣妾在一起,只是怕那刺客單單是衝着臣妾來的。」
空曠的寢殿內,宮燈低垂,將他們的影子長長的投到了地上,宛如一體。
「臣妾那日參加完宮宴之後,便覺得煩悶在宮裏轉,又將慧兒差遣下去,孰知在路上遇見一個黑衣人,他不問什麼劈頭蓋面的拿刀便砍。」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幸虧臣妾趁着夜色逃了,否則再也見不到聖上了。」
思及那兇險的一刻,綠萼背後冷汗涔涔,驚恐猶在。
雲義替她說了謊,她是在宮外被一群蒙面人傷的,可究竟是誰,就像是一團線纏在她的心裏,越是糾扯,越是亂。
他輕輕的將她扶起來,依在錦榻上,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裏。
綠萼咬緊了雙唇,強抑心頭翻湧的痛楚恐懼,此時回首去看,卻見李胤的袍服上的龍紋栩栩如生,紗帽下鬢角褶褶生輝,寬厚的臂膀像一堵牆可以依靠,令她漸漸的心安。
「朕不該那般的惱你。」他只以為是這些時日冷落了她,才心情煩悶,自己一個人逛園子的。
珠簾一動,卻是浣月進來,「皇上,雲將軍求見。」
李胤端起一旁宮女奉上來的藥盞,輕輕的舀了一勺,送至她的嘴邊。
「讓他進來回話。」
她輕輕喝了一口,苦的她幾乎要從錦榻上跳下來。
綠萼微微的搖了搖頭,「先擱着罷,待會再喝。」
李胤有些chong溺的放下藥盞,接過錦帕替她擦拭着唇角。
因為礙着禮數,雲義只跪在屏風後面回話。
綠萼知道那日雲義也受了傷,綠萼仔細的看着屏風的後面,不難瞧出她步履間的虛浮。
李胤肅然神色,「可查出了究竟是誰暗害皇貴妃。」
雲義臉色沉重,「微臣已將那日在園子周圍的工匠,侍女都抓起來嚴刑拷問,而昨日迷苑的一名副監,昨夜暴斃身亡了。」
綠萼不動聲色,眉宇卻是緊皺,只怕這人又是殿下和雲義安排的替死鬼,可她實在是猜想不到要自己姓名的人究竟是誰?
綿延宮室,重重宮闕,誰也不知曉究竟有多少人想要自己的性命。
那日雲義將她救下,恍惚之間好似聽到雲義說認識他們。昔日榮家謀逆事敗,受誅者無數,殺戮之重,使得宮中舊人膽戰心寒,而榮家的餘孽又有多少呢?
雲義繼續說道:「微臣懷疑是榮家的餘黨趁匈奴進京作亂。」
李胤冷冷道:「宮中舊黨未除,如今也是時候來查一查了。」
雲義不知何時退下的,她尚在沉思便瞧見李胤又端起藥碗來一勺一勺的餵給他,她亦不再嫌苦,順從的像個聽話的孩子,雖緊蹙着眉,一口一口的將藥喝下。
李祁才到了壽安宮,濃郁的檀香便撲鼻而來,即使站在門口都覺得有些刺鼻。
「太妃正在偏殿修齋念佛,殿下請隨奴婢去正殿侯着罷。」宮女謙卑的賠笑。
李祁蹙眉道:「本王自己去偏殿,其他人留在這裏,未經傳喚不得擅入。」
他穿過無數的垂幔,一重重深垂密掩的帘子,擋住外頭初升的晨光,將偌大寢殿掩在黃昏里,仿佛是暝色四合。
卻見自己的母親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賬本,梳的整整青絲里埋着幾根銀髮。
聽見腳步聲,太妃猛地收起手裏的賬簿,待看清來人,才收回有些凌厲的目光。
「那件事情你可聽說了?」
李祁的神色有些微變,「是雲義將她救回宮了,雲義對我們尚有用處,我們此時決不能動他。」
「那個女人果真是命大,看來哀家得再留她一段時日了。」
李祁心中綿軟不忍,仿佛想說什麼,卻又覺得一切都是多餘的。
毓太妃拿起一旁桌上的佛珠有一搭沒一搭的掐着,目光幽深,:「如今我們既有了那道聖旨,只要你去潼城接管大軍,等來日再揮師南下,打一個措手不及,在宣讀先帝的遺旨,難道還怕這京都的一群老骨頭不會擁戴你嗎?」
「可兒臣貿然請旨離京,皇上自然會生疑的,此時還得仔細的斟酌。」
「你莫要擔憂,澹臺家為了送女兒進宮,送的銀子你全用在招兵買馬,暗養死士上,而匈奴單于多次進京議和,難道你要等到皇上撤回潼關的大軍你再走就為時已晚了。如今再不走,難道還要等皇上發覺此事才抽身而退嗎?」太妃瞳孔緊鎖,森森的寒意如針。
「倘若你與皇貴妃的事情敗露,皇上自然會將你流放至偏遠之地。」
「母妃,此時萬萬不可!」李祁握緊了拳頭,久久的凝視着太妃,「皇上的心思我最了解了,倘若此時被他知曉,不但會要了兒臣的命,亦會要了萼兒的性命。」
「他不敢要你的性命,等他一處置你,我們在朝中的人自然會替你求情。」太妃的聲音堅決的嚇人,「再說此時皇上剛剛除去榮家,朝野動盪不安,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了太后再誅殺自己的兄弟。」
李祁定定的看着自己素來十分尊敬的母親,唇角浮現一抹蒼涼的笑,「母親既然早已為我打點好一切,那萼兒的性命,母親就真的容不下了嗎?」
太妃一雙鳳眸里閃過一絲的陰狠,轉而消散,轉而是滿臉的慈意,「哀家定會帶她出宮與你會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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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鸞殿百花盛放,殿閣玲瓏,碧檐金闌倒映流光,好似瓊苑瑤台。茜紗宮燈在迴廊里蜿蜒高掛,朱翠環繞的嬌裊宮婢站成一排小心翼翼的服侍着。
琉璃被杯,琥珀盞,金玉盤,落坐的皇上與皇貴妃,錦衣華章,宛如天上神眷,一旁的皇后都被比了下去。
以前綠萼在宮裏的壽辰,因為太后尚在,眾人不敢太過鋪張,如今太后已不再,皇貴妃亦是皇上身旁最紅的人,宮裏的人誰不想攀高枝,連冷宮裏的婢女都巴巴是湊了份子錢,買了賀禮。
李胤只叫人大辦特辦,宮裏的人看的清明自然不敢馬虎,而前來朱鸞殿的妃嬪並不多,只除了皇后和她的妹妹,和幾個位分比較高些的妃嬪。
而祁王與王妃更是親自前來赴宴,帶來的賀禮更是價值連城。
阮綠萼踞坐首席,席前迎奉祝酒的人絡繹不絕,綠萼矜然含笑,但凡竟的酒竟是來者不拒。
她一次次的舉杯,仰首飲盡杯中的佳釀,目光卻不經意間掠過白碧的杯沿,斜斜落至對面。
對面的李祁神色恍惚,好像是心裏堵着什麼事情一般,蒼白的面頰上染着一抹微醺的紅。綠萼手中緊握琉璃杯,只想着上元佳節那日二人出宮,不由得心下擔憂起來,那甘醇的美酒入喉也是索然無味。
不經意間,李祁回眸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深遠,好似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說一般。
綠萼手上一顫,杯中的瓊漿灑出,濺在衣服上,浣月趕忙上前,幫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酒漬。
浣月在她的耳畔低喃道:「娘娘仔細一些,宮裏上下多少人都瞧着呢,在她們看來您與殿下的關係,始終能讓您與聖上心生嫌細!」
綠萼黯然的垂首,恍惚的瞬間,忽又聽見有人趨前祝酒,「臣妾恭祝芳齡永駐,與聖上福壽齊天。」
芳齡永駐,福壽齊天,這話倘若出自旁人的口也就罷了,可偏偏是祁王妃。這話聽到別人耳朵里自然而然的多了幾分的深意。
綠萼吩咐宮女賜酒,轉眸卻看向玉渠,她一身繁瑣的宮裝,娉婷綠衣,身上昔日的那股原不應屬於女子的爽朗和豪邁,消散殆盡。
「王妃今日難得的進宮,你一直都在邊關長大,如今京城你可還住的習慣?朕知曉你曾在潼關以身刺敵,前些時日匈奴進京時,還處處向人打聽。李胤臉上卻是笑意,「你若是男子,朕一定封你為將軍。」
玉渠緩緩抬起頭來,明眸似水的瞳孔里漫上來的傷痛和嫉妒卻讓綠萼瞧的一清二楚。「不過是些舊事,皇上不提也罷。她態度謙恭,言語間卻是不卑不亢。
「王妃與祁王可謂是一段佳話,世上卻難得有王妃這般用情至深的人,讓本宮甚是感動。」皇后見她臉色怪異,只以為是緊張,便溫言笑道:「怎麼嫁進王府這些時日都尚無身孕?王妃可要多勸勸王爺,莫要為了國事而不顧子嗣的事。
「謝皇后娘娘關心,王爺素來只宿在側妃房裏,臣妾不敢再去奢求什麼了。」
酒至半酣,綠萼似乎覺得自己的心都醉了。
她酒意上頭,頓時好似失去了理智一般,霍然站起身來,一時間滿殿皆驚,每個人都將目光投向她。李祁終於抬眸,原本清淡無波的今眸子裏,有了些許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