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皇城如同一個碩大的牢籠,陰森的張開巨口,吞噬者來往的宮人們。
昭陽殿燈火通明,宮人們低眉斂目的守在門口,死一般的寧靜。這場宮變留下的痕跡被消除的一乾二淨,可留在人心裏的畏懼和殘忍永遠都無法磨滅。
綠萼才下了轎輦,順公公便匆匆忙忙的趕了上來,稟告說皇上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見綠萼緘默駐足,順公公惴惴抬眼,見她的臉被清冷的月光照的慘白。
她緩緩進殿,稟退了宮人,卻見李胤坐在龍椅上,孤單守候的身影。
綠萼緩緩走進,見他身上披着的龍袍搖搖欲墜,便伸手欲要去攏。李胤卻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手裏,她的手那樣的涼,他的亦是如此。
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漆黑的瞳仁倒影出她有些疲憊的笑容。他伸出手將她臉上有些勉強的笑容抹去。
她不顧規矩的坐在他身旁的龍椅上,柔聲說:「太后娘娘安安靜靜的去了,並不曾說過半句怨恨皇上的話。」
李胤似乎聽到了,卻恍若未聞一般。
她知道,這些年他一直將太后視若親生母親,雖然沒有血脈相連,可這些年的母子之名卻是取不掉的,所以他便是知曉太后欲要謀反,可終究遲遲不肯先動手。
她腰間一緊,卻被他穩穩的圈在懷中,李胤溫熱的氣息迫在耳鬢。她閉上眼,軟軟的依靠在他的胸膛,任由他緊緊擁着她。
她猛地感覺一絲冰涼的濕意從她的發梢流淌至她白希的臉頰上,她抬起眸子,卻見他眼角的淚痕。
綠萼心頭一緊,眼圈也微微的發紅,他乃是九五之尊,倘若不是心中大慟亦不會如此,他這般的軟弱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李胤的聲音低啞,帶着幾分疲憊:「朕做的還不夠好嗎?為什麼一個個的都這般的背叛朕,算計朕。」
她閉目不語,只感覺那悲涼的淚珠落在她錦繡的宮裝上,只留下斑駁的痕跡。
「不是皇上的錯,古今多少人為了這皇位兄弟相殘,父子提防算計?!」她細嫩的手指摩挲掉他臉上淺淡的淚痕,「皇上不必這般的自責。」
「這世上……只有你不會負了朕。」他將她從自己懷裏拉出來,一低頭便吻上了她溫軟的唇。
綠萼身子一軟任由他吮吻,她的心漸漸被他唇舌掠起的戰慄淹沒,她的心口好似被寒冷的恐慌而堵住。
「胤兒倘若有朝一日知道自己被摯愛之人欺騙,臉上究竟會是什麼表情,可惜哀家再也看不到了。」
太后的話猶如夢魘一般,蔓延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月華清寒,滿室的旖旎,她只覺得身子一空,卻被她騰空抱了起來。她伸出玉臂攀附住他的脖頸,眼神迷亂,蒼白的臉頰上漫着微紅。
「倘若臣妾有朝一日負了皇上,那皇上如何處置臣妾?」她任由她抱着自己走過重重的帷幔,走向龍榻。
「恩。」李胤一笑,將她重重的擲在錦榻上,手指梳過她如絲的長髮,「那朕絕不會原諒你。」
綠萼蹙眉支起下巴,媚眼如絲:「皇上會殺了臣妾嗎?」
「朕不會殺了你,只是朕以後絕不相信任何人。」李胤仍舊是笑:「這世上朕只有你了,而你只有朕了。」
「皇上有佳麗三千,怎會獨獨有臣妾一人?皇上莫要誑臣妾,以為臣妾是傻子。」綠萼似嗔非笑,「這話若是被旁人聽去了,不知她們要如何傷心難過了。」
「你瞧瞧,又爭風吃醋起來了。」他忍不住啞然失笑,颳了刮她的鼻樑,「像個小妒婦一般。」
「臣妾原本就是這般難道皇上不知道嗎?」她喘息着坐起身來,有些鬆散的宮裝褪下,露出大半細嫩的的肩頭。
李胤從身上摘下來一個明黃色的令牌,笑着遞給她,「這是先帝留給朕的令牌,見令牌如見朕,倘若朕有朝一日當真惱了你,控制不住自己,你只管拿出這令牌來,朕便不會惱你了。」
綠萼用手戳了戳她的胸膛,「這可是尚方寶劍,臣妾可要……」
他看着她這般的光景,眼裏好似點燃了一把浴火,將她緊緊的箍在懷裏,一低頭吻住了她的臉頰。
她緊緊的摟住他的胸膛,任由他細細的齧吻。他身上的龍涎香那樣的濃郁,直逼得她心口發慌。
他們滾落在錦榻上,男子灼熱的肌膚,沉重的身軀,重重的壓着她的身上。
李胤微微一拂,帳幔盡落。綠萼仰頭看着眼前的李胤,chi luo的胸膛起伏,男子的身軀碩頎,再不是那狠絕無情的帝王。
欲焰焚燒,吞噬者彼此。他的氣息漸漸的沉重起來,汗水濡濕了鬢髮,沿着臉頰頸項滾落,銷匿在明黃色的錦褥中。
長夜無眠,綠萼聽着聽着火燭噼啪被燒的嗶啪作響,徐徐的睜開眸子,靜靜的聽着他鼻息漸沉,很快墜入了沉睡,仿佛是疲倦極了。
他此時安靜的如同孩童一般,俊秀挺拔的鼻樑覆蓋着長睫投下的陰影。氣息間散發着濃郁的龍涎香。
她悄無聲息的起身,信手將錦被替他拉攏好,孑然走下龍榻。裙裾拖曳在身後,她走的甚是急,腳跟竟有些微微的顫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
她直奔着牆上一幅雙龍戲珠的雕畫而去,她將手一伸,觸碰到那兩隻鑲嵌着琉璃珠的龍眼,輕輕的一按。
牆面深深的陷了進去一個缺口,彈出來的卻是一塊明黃色的錦緞,亦不知放了多少的年月,那布竟有些發白。
綠萼絕艷的面容被燈色映的半明半暗,迎光的半面皎潔孤月,逆光的半面暗若永夜。
那纖弱的手,漸漸的伸向了那遺詔,她慢慢的打開,才發現她不識得上面的一個字。
綠萼知曉但凡太后說的是真的,這道密旨究竟會給前朝和後宮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祁王處心積慮多年,倘若有了這道聖旨,這無異於是如虎添翼。
只要李祁有了這聖旨,他若奪取皇位便不是謀逆,是名正言順,不會被天下之人詬病。
她猛地聽見殿外有細微的咳嗽聲,回頭見門口似乎有守夜的奴才要進來,便顧不得什麼,猛地將那遺詔收進了自己的懷裏,又趕忙按了按那龍眼,一切又恢復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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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簌簌,拂動帳幔,綴着的明珠輕悄相擊。簾後坐着一個絕美的女子,眉目間皆是傾城。
琴聲錚錚作響,卻顯得那樣的淒涼,只因那裏面夾雜着一個女人淒涼的哭泣聲。
綠萼微眯着眼睛,對此卻不為所動,一旁的侍女們不由得對青嬪有些微微的憐憫。
她不斷的磕着響頭,額頭早已磕破,臉頰上滿是血跡,她卻渾然未覺一般,依舊不住的求情道:「娘娘,求您跟皇上求求情放過臣妾的母親吧……她的時辰不多了。」
綠萼微微的甩了甩雲袖,一旁的宮女們便是魚慣而退。
青嬪猛地撲上來,拽住她的衣擺,眼淚和血沾染了她的衣衫。
綠萼定定的看着她,眼前一時的恍惚,似乎又見到了自己的母親一般,倘若自己的母親將要被處決,自己又會如何?
這世上她十分的敬佩孝女,她俯身將她扶起流露出一絲的憐憫。
「你何苦要求本宮,這可是皇上的旨意。」
「皇上不肯見臣妾,臣妾只能求您了。」
綠萼看着她,眼睛裏增添了許多的困惑,「本宮只問你一件事情,你只管老老實實的回答。」
青嬪趕忙恭恭敬敬的道:「別說一件,便是一百件臣妾亦會坦白的。」
「那ri你明明可以一箭殺了本宮,為何物放本宮一條性命?可是因為心軟了?」
青宵苦澀的笑了笑:「我原以為我恨極了你們,可是當我舉起弓箭的時候才發現,我更恨的是自己。明明知道一切如同海市蜃樓,可還是不停的追尋,最終摔得粉身碎骨。我誰也不怨了,我只恨自己太傻。」
「罷了,本宮便救你母親一命,但你要記着你欠本宮一條性命。」綠萼拿出一到令牌給身旁的內侍,「馬上出宮去天牢,傳本宮的旨意,放了青嬪的母親。」
青嬪的臉上滿是驚喜,不可置信的抬眼,只看見那道令牌之後臉上不由得一驚,那明黃色的龍紋,直讓人渾身一震。
見此令牌如見了聖上,他待她竟那樣的好。
原來這便是極致的愛,帝王的愛一世如此,全心全意的相信一個人,哪怕為了這個人做再荒唐的事情,只要對方幸福,都甘之如飴。
當日午時,榮家滿門抄斬,只留下青嬪的母親。眾人原以為皇上這般狠絕,定會將榮家斬草除根,可皇貴妃拿了令牌來換了一條性命,不由得讓人唏噓。
宮內頓時一片譁然,都深知皇貴妃最得聖心,連皇后都蓋了過去。如今皇貴妃竟這般的干預朝政,皇上竟這般的縱容,不由得惹人恐慌。
可如今的光景,人們剛剛見識到了皇上狠絕的一面,甚至連太后都不放過。他們亦只能明哲保身,在朝中亦是對李胤唯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