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郎喝過後,陸然恢復了意識。
卻是發現了古怪。
他的行動不受控制了。
他正在緩慢前進,低着頭,彎着腰,看着自己的腳尖。
腳踏青雲底朝靴,身着黑色朝服。
在他前面,有許多跟他一樣穿着姿態的人,也在行走。
排着整齊的隊伍,按次序走入了金鑾殿,氣氛肅穆。
他……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可以思考,可以感知,可以看和聽。
只是這個身體的寄宿者和看客,只能夠看到這個身體所看到和感知到的東西。
就像是在看一個真實度無比真實的3d電影。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太監的聲音響起。
「臣有本啟奏!」
下面一個大臣的聲音響起。
「姚愛卿,何事啟奏?」
金鑾殿上,一個沉穩聲音響起。
由於只能低着頭,陸然並不能看到這個聲音的主人長什麼模樣,但想來就是成祖朱棣的聲音。
而他口中的姚愛卿,應當就是朱棣一生的戰友,為他消滅建文帝勢力,「靖難」成功,立下不世功勳的「黑衣宰相」姚廣孝。
「竟然是他……有點意思。」陸然暗道。
腦海里不斷回想着歷史上對於這一對君臣的評價。
有明一朝,只有內閣大學士,而無宰相,這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規矩。
所以姚廣孝被稱為黑衣宰相,並不是說他真的就是宰相,而是象徵着他在朱棣王朝的位置,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姚廣孝這個人,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狠人。
任何時代,造反都是要殺頭滅九族的,朱棣敢站出來推翻自己的侄子朱允炆,有一多半的勇氣,都是來自於姚廣孝。
姚廣孝這個人,生來就是為了造反。
他唆使朱棣造反,不是為了什麼榮華富貴、鐘鳴鼎食。
姚廣孝造反,就是為了單純的造反。
別人求的是結果,而他求的是過程。
野史中,一般稱姚廣孝為姚和尚。
因為他真的做過和尚。
有明一朝,天子不尚佛、不修道。
所以和尚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從事着不同的職業。
而姚廣孝,除了是和尚,還是個讀書人。
從聖人之言到經世之道,他無書不讀。
但他所學習的卻不是什麼四書五經,經世之道,他專修陰陽術數之學。
所謂陰陽術數之學來源悠久,其內容龐雜,包括算卦、占卜、天文、權謀機斷等,這些玩意在當時的人看來是旁門左道,君子之流往往不屑一顧。
姚廣孝讀了很多書,見過大世面,沒有參加科舉,卻是成了一個陰謀家。
他了解人性的醜惡,掌握了權力鬥爭的手段,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夠做一番事業。
他覺得自己,天生就是為造反而生。
可在他的時代,洪武大帝早就蕩平宇內,他晚生了三十年。
他一生造反的本事,沒了作用。
直到……他遇到了燕王朱棣。
他命中的天選之人。
然後,他喚醒了朱棣的野望,跟隨着朱棣,為他出謀劃策,取了江山。
接着卻急流勇退,退出了權利中樞。
這麼一個不求酒色財氣。鐘鳴鼎食的傢伙?
他為什麼造反,憑什麼敢造反?
成了一件千古懸案。
但陸然知道答案。
因為他知道姚廣孝的另一重身份。
天機宮棄徒。
他真正的老師,不是和尚席應真,而是天機宮的某一代祖師,劉基劉伯溫。
劉伯溫幫助洪武帝蕩平天下,憑藉着大明朝三百年開國氣運,求那羽化升仙之道,結果功虧一簣,身死道消。
劉伯溫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姜尚和諸葛武侯開創的帝王師證道之路,已經走不通了。
但姚廣孝不信邪。
他覺得師尊劉伯溫走不通的路,他可以走通。
因為理念衝突,他被趕出了天機宮。
接着就是他幫助燕王朱棣鼎定天下,修為達到了半步真仙境界。
殺上了天機宮,近乎毀掉了天機宮的道統。
可以說,這個人,就是天機宮的千古罪人。
陸然正聽到此處,就聽姚廣孝說道:「陛下,現在宇內昇平,我大明四海咸服,已經到了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盛世。是太祖洪武也不曾做到的,請陛下賜我十萬壯丁,為您修建冥宮,以標榜您的千秋功績。」
「准奏。」沉穩聲音再次響起。
接着就是百官退去。
……
迷迷糊糊中,陸然又到了另一個場景。
御書房。
裏面站着兩人。
一個長着馬臉、其丑無比,穿着龍袍的中年人。
正是朱棣。
或許是因為朱元璋的基因緣故,明朝的皇帝,基本上都長得有些磕磣。
還有一個面白無須的錦袍太監,正是鄭和。
「三寶,孤平素待你如何?」
「陛下,您就是我的再造恩人。」
「那你覺得孤治理的這江山如何,孤這皇帝做得又如何?」
「宇內昇平,四海咸服,是可以跟漢唐盛世媲美的大盛世。陛下菩薩心腸,雷霆手段,可稱千古一帝。」
「可有個人不見了,孤找不到他,孤每晚都在做噩夢,你懂得孤的心思麼?」
「陛下的意思……」
「我要你造高船大炮,出使西洋,必須把那個人給我找到,孤不是要殺他,只是作為他的叔叔,我對他甚為想念,你可明白?」
「三寶明白。」錦袍太監點了點頭。
「三寶,你覺得姚廣孝此人如何?」朱棣沉思片刻,突然問道。
「陛下……道衍此人,三寶看不透。」鄭和正色道。
「豈止是你,連孤也看不透他,當時孤甚至說過,孤的江山,願意分他一半,可他竟是不要,你覺得他這個人,真的是無欲無求麼?」
「陛下,但凡是人,都有*。道衍瞧不上榮華富貴、鐘鳴鼎食,說明他求的是另外的東西。」
「什麼東西?」
「長生不死。」
「長生不死?自三豐真人過後,真的還有人能羽化飛升麼,連劉伯溫的失敗了,他姚廣孝憑什麼?」朱棣冷聲道。
「陛下,憑您開創的千古盛世……」
「夠麼?」
「不夠。」鄭和突然跪下,「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且說。」
「道衍想位列仙班,就要搶奪這世間的氣運,而這個世界上,除了陛下您,還有誰有大氣運?」鄭和正色道。
「三寶,你的意思是說,姚廣孝要害孤?」
「那倒不是,陛下身有開國龍氣護體,哪個修行者敢害您,但若是您身後……」
「三寶,姚廣孝要為孤修建冥宮,是打孤死後屍體的主意?」朱棣冷聲道。
「十有*。」
「那……那可如何是好?」朱棣皺着眉頭,「他已經滅了天機宮,華夏道門,還有誰是他的對手,這只是孤和你的猜測,憑此,又如何治他的罪?」
「陛下,有一人或可。」
「誰?」
「呂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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