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李破回到後宮。
夫妻兩個用過了晚飯,李破也沒避人,命人把自己的長子叫到了過來。
李原今年九歲了,這年月貴族們的孩子早熟的很,更何況是皇子了。
九歲已過垂髫,是總角之年了,其實就是頭髮長了,可以在頭上紮起來,弄成角狀,便被時人稱之為總角之年。
也就是在束髮之年的預備期,將不將的要成年了。
後來這個年紀的孩子才剛剛上了小學,可在當世的貴族人家,孩子到了八九歲,該懂的道理就都要懂得,在學業上也開始進入深耕階段。
到了十四五歲,也就是束髮之年,那時就是學業初成,放聲而啼的時期,有些有天賦的少年便會在一定範圍內,主要是家鄉,嘗試着打出自己的名聲來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到了這個年紀,也會琢磨着娶妻生子,不是長子的話,就要離開父母別居於外,努力的自己把小日子過起來。
而皇子到了九歲,就不能再閒着了,尤其是李原是皇長子,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自然要把屬於自己的責任漸漸擔起來。
其實朝臣們對於皇子總養在宮中,連個王爵都沒有的事情頗有微詞,很多人都猜測可能是皇帝不太喜歡自己的長子的緣故,所以才遲遲未曾加封。
要知道按照規矩,皇長子在出生的那一刻,一般就會封王,甚至有的直接就會被立為太子。
只不過李破那時候還不是皇帝,李原也就被耽誤了一下,等他入了長安,平定了天下,還是沒有安排自己的兒子出頭露面,這就有些不同尋常。
只是事情過去了幾年,他自己又是春秋正盛的年紀,宮裏面也沒傳出什麼謠言風聲供人參考。
最主要的是皇后在後宮一言九鼎,夫妻兩個感情甚篤,也就沒有外人說話的餘地,時間久了連近臣們都不再對此事發表意見了。
本來李破還想等到兒子十一二的時候再說,想讓兒子的童年圓滿些,可李碧有些坐不住了。
她知道丈夫心眼多,不定在心裏打着什麼鬼主意呢,可不能讓丈夫隨意的湖弄自己的兒子。
於是抽空就叨咕幾句,弄的李破也有些煩了,心說倒也不差那一年兩年的,兒子九歲了,看着已和小大人一樣。
雖說學業也就那個樣子,可身體日漸強壯,有時候也會小心翼翼的問上一句自己的前程和未來,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問,還是旁人鼓動的。
不過都一樣,孩子漸漸長成,總會有自己的主意,產生自己的想法,幾道宮牆是關不住他們的。
…………
李原來到父親身前,規規矩矩的躬身施禮,李破讓他坐下。
也沒急着說話,只是一邊飲着茶湯,一邊打量着自己的長子。
九歲的孩子,身高卻已不算矮了,而且肢體很是有力,說明還在勤練武功。
樣貌上長的卻比較像李靖,人雖不大,卻已經看的出來,將來肯定是個英俊的年輕人,比他阿爺強出不少。
只是眼睛卻隨了李破,眼珠轉來轉去的一看就不怎麼安分,透露出來的則是幾分野性和機靈。
說實話,李破對兒子不怎麼熟悉,他對李原沒有言傳身教之說,也就是李碧惦記着這些事,生怕父子疏遠了,於是隔上幾日便讓李原來給父親請安問好。
不然的話李破很可能把兒子忘到腦後,一個月見不上一次也不帶想的。
李破倒也不是故意如此,政事比較忙是一個,另外就是他覺得自己對孩子的教育很成問題。
元朗和李春都是他看着長成的,你看看現在他們都成什麼樣子了,一個個倒是滑頭的很,其他的都乏善可陳。
兒子可不能如此教養,將來他們是要繼承基業的,做事不着調的話怎麼成?
…………
見阿爺半天沒說句話,李原有些不安了起來,求救般的望向母親。
雖說母親有時候很是暴躁,抓住他就是一頓打,可男孩都會本能的畏懼更為強大的父親,雖然父親從來沒有跟他動過手……
如果他的父親還是皇帝的話,就更是如此,李原已經早早就明白了儲位對於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李碧這會根本沒工夫搭理兒子,只是有些緊張的看着丈夫,這幾年丈夫對兒子疏於管教不說,安排上她也有些看不懂。
每次說起兒子,丈夫都說兒子太小,等幾年再說,也就讓她覺着丈夫有些敷衍,不知道是對兒子學業上有所不滿,還是並不看好兒子的性情才能。
今天總算是鬆了口,也不知他會對兒子囑咐些什麼話,看這樣子好像心裏還是有所猶豫,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她向來信任丈夫的眼光,不管什麼人到了丈夫面前,多數都能用到合適的地方,若丈夫不看好長子,那還真是……
所謂關心則亂,向來剛強的李碧也不免緊張了起來。
看着阿娘的樣子,李原反而沒了不安,嘴角微翹,差點笑出聲來。
在李原的眼睛裏,用後來人的話說,自家老娘挺虎的,幾句話不對就要動手,聽人說阿娘還會跟阿爺兩個動拳腳,阿爺不敵的時候還挺多。
也就是他沒親眼見過,不然肯定要站在旁邊給阿爺阿娘加油打氣,最後還要跟勝者道上一聲阿娘(阿爺)威武。
如今見阿娘小心翼翼,眼珠直轉的模樣,即便知道這會不是歡樂的時候,卻還是在心裏樂開了花。
…………
看着兒子那小表情,李破就算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卻也能知道個大概,心裏不免百味雜陳。
小畜生心倒是挺大的,肯定是被他娘打皮實了,這應該是好事吧?心大的人往往能寬容一些,也頂得住壓力……李破儘量往好處想……
可心大其實也代表着沒心沒肺,李破最擔心的是兒子一直養在宮中,以前在晉地的時候也是在漢王府裏面。
生活過於優越,不知民間疾苦,要是貴族人家,這也許不算什麼,最多也就是養出個紈絝子弟。
可李原是他李破的兒子,一定是要執掌朝政的,在政事上你要是沒心沒肺,又不知道體恤百姓,時常跟人來上一句何不食肉糜……
那樣一來,和楊廣之流有什麼區別?
楊廣大手一揮,就起了一座洛陽城,因為他不喜歡長安,一拍腦門,又挖起了運河,只因為他去江都道路不便,一錯眼的工夫,人家又想去征討高句麗了。
這些特徵能夠明顯的看得出來,楊廣根本不知道百姓的日子是怎麼過的,他的每一個主意又會對百姓造成怎樣的創傷,也許他知道,可他根本不在乎,典型的高高在上的貴族思維。
他的兒子會不會是那樣的人呢?李原畢竟還小,因為自小習武的關係,身體強健,前面的路長着呢,所以這個時間段要拉長到十年二十年,才能看得出來他的秉性。
實際上,李破也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些。
李原能不能成才根子上還在於他這個父親,誰生下來也都是那個樣子,有的人會有些天賦,可普通的卻還是絕大多數。
誰能最後成就事業,看的其實還是各人的經歷,只要讓兒子好好吃點苦頭,歷練一番,就不會太差。
只是想要到得熟練的運用皇權的地步,卻還得看天意,想做楊廣第二,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
「你也九歲了,懂得了不少道理,有沒有出宮單立門戶的想法?還是等幾年再說……不用怕,有什麼都可以說出來。
你阿爺不像你阿娘,是講道理的人,只要你道理說的通,我就依你。」
李碧聽了眉頭一揚,「我怎麼就不講道理了?」
李破嘿嘿一笑,「跟兒子說正事呢,別夾纏不清的,你看看你看看,拳頭都攥起來了,你現在有想跟我講道理的樣子嗎?」
李碧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下心裏的煩躁,氣的心肝直抽抽,這麼多年了,丈夫的老毛病總是改不掉,時常就會給她添點堵,如今在兒子面前,還胡說八道的,真是讓人恨的牙痒痒。
李原作為「大孝子」,很想看看熱鬧,可現在到底不是看熱鬧的時候。
而且出宮去住?這個問的有點突然,到底是個少年人,心裏立馬亂成了一團,也收不住自己的表情包。
臉色變來變去像便秘一樣在那裏想了半天。
「阿爺定是比兒子想的周全,既然阿爺提起此事,兒子沒什麼可說的,我願意出宮,只是不知道,阿爺想讓兒子出宮做點什麼?
兒子還小,可擔不起什麼重任,阿爺您下手無論如何可要輕一些啊……」
呀,李破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別說,小崽子說話還有些章法,透着一股機靈勁,不錯不錯。
「我問的是你怎麼想的,你倒好,全都推給了老子,還想着怎麼偷奸耍滑,行,是快當官的材料。
九歲,能做的事情不少了,也該是到了看看天地有多大的年紀,既然是讓我來安排,那以後吃了苦頭可不要埋怨這埋怨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