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定興稍稍老實了一會,心裏琢磨着是不是還要努力送孫女入宮,最後決定這事還得努力辦。
別看皇帝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但那也許是面子上抹不開,自家孫女聰明伶俐,模樣長的也好,皇帝見了一定喜歡。
想當年他就是把女兒嫁給了楊勇,才開始在仕途上發跡,不然以他的出身和才能,哪裏可能屢任大府,工部那樣的正官要職?
更不可能與那些功勳卓著的大將軍們並列一處,只可惜,楊勇最後沒當上皇帝,不然的話……
現在他這個工部尚書當的很不穩當,大家合起伙來排擠於他,若能有人時常在至尊旁邊吹點枕頭風什麼的,會讓人安心不少。
他的政治智慧就是這個樣子了,抱上大樹就要牢牢抱穩,從不講究擁抱的姿勢,至於是不是抱對了,等到時候再說,反正眼前的樹他肯定選最大的那顆來抱。
他卻從來沒有想過憑藉自己的真本事來得人賞識……楊勇,楊廣兄弟奪位,那麼激烈的政爭,隋末亂世,洛陽城中那麼混亂的朝局,他竟然都能安然度過,並在工部尚書位上活蹦亂跳,你說這運道也是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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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當正午,到了飯點,李破也不另擇他處,便在湖邊選了個空地,來了個露天燒烤。
皇帝率性而為,其他人也沒辦法,便都紛紛席地相陪。
李破還在那裏擺劃,「朕當年領兵北出,破突厥精騎數萬眾,再領兵至黃旗海……突厥人沒什麼見識,一片湖泊都說成是海了,其實和這裏差不多,都是窪地積水而成的湖泊而已。
朕在那裏待了兩天,吃的都是烤的牛羊,雖然沒什麼滋味,還腥膻的緊,可卻很是痛快,因為保家衛國,驅除外敵,本就是吾輩份內之事。
如今朕為大唐天子,卻要跟突厥可汗去會盟了,你們說這是個什麼道理?」
說到這裏,他也頗為悵然,畢竟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還想着若給他十萬大軍,必能掃平漠北,傲視群雄。
可轉頭他就投入到了亂紛紛的隋末戰事當中,再也無暇跟突厥較勁了,等到他平定了天下再一瞧,他娘的大家已經打的頭破血流,沒什麼力氣再折騰了。
當年的那點雄心壯志現在再想一想,真像是玩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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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回憶當年的豐功偉績,這個時候就沒人再認為他是吹牛了。
當年他在馬邑邊地的赫赫戰功在他登基為帝之後,正是需要大書特書的故事,真實性已經不用懷疑。
因為那些事情都已被記錄了下來,以後會成為唐史的一部分。
作為大唐的臣子,懷疑什麼也不應該去懷疑開國皇帝的戰功,那簡直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那樣的蠢人估計也不會出現在朝堂之上。
至於後來人……多數也不會再做改動,因為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是抹黑前朝,也不會去黑一位開國皇帝。
末代君王那麼多的缺點,何必讓自己顯得過於下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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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圍在李破身邊的臣下們都明白,皇帝這是有點觸景生情了。
馬屁精雲定興立即便道:「至尊英武,天下皆知,如今與突厥盟好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異日定能重回黃旗海,到時臣當為至尊把盞,慶四海昇平,外敵消弭之歡。」
這話說的……確實讓人很舒坦啊,李破斜眼望過去,心說也不知這廝曉不曉得黃旗海在哪裏……
魏徵終於找到了機會,當即正色道:「還請雲尚書慎言,會盟之事未定,怎可稱之為權宜之計?
兩國相交,或可虛與委蛇,不過至尊即願與突厥可汗相見,到時天子親口所出,唯重信守諾方顯大唐之風範。
若心懷卑鄙,言有欺詐,必有傷國體,於天子大不利,還請至尊明鑑。」
這是當世比較主流的價值道德觀,天子金口玉言,出口成憲,不能出爾反爾,那樣會對天子的威信造成極大的損害。
比如說王世充,很多人都不願意為他效力,一個是他出身的問題,另外一個就是此人太過奸狡,從來不講信用。
當年他在黃庭澗坑殺數萬義軍降俘就極大的敗壞了自己的人品,後來更是和李密反反覆覆的往來幾次,信用徹底破產。
作為天子,你可以運用手段,那屬於帝王權術的範疇,但絕對不能給人留下背信棄義的印象。
一次兩次可能還成,次數多了,以當世貴族群體的尿性,當人家不再相信你的鬼話的時候,你統治的基礎也就動搖了起來。
只是李破並不同意魏徵的觀點,他已想像過無數次和阿史那楊環見面時的情景,唇槍舌劍,互道短長,爾虞我詐那是最為基本的操作。
而且就算相互許下承諾,估計也維持不了幾年,兩國漫長的邊界線,以及不同種族,不同的生活方式,都讓兩國無法相安無事的相處下去,而戰爭就是解決南北兩國紛爭的唯一途徑。
這是農耕帝國和遊牧民族的本質所決定的,盟約改變不了什麼……
如今兩國會盟的大前提就是兩國都需要整理內部,其中或者還夾雜些其他什麼,但那絕不會是兩國會盟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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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雲定興瞪了魏徵一眼,他最討厭的就是言官,總是來找他老雲的麻煩,只不過門下省的諫義大夫,他還是得容讓三分。
人家是皇帝近臣,而且門下省的兩位宰相他也得罪不起。
「魏大夫說哪裏話,當年楊廣會啟民可汗於榆林,如對奴僕,至尊勝楊廣百倍,將來如何不能與突厥定下父子之盟?
這麼說來,今至尊欲與突厥可汗相會,豈不就是權宜之計,俺說的有錯嗎?」
魏徵立即反駁道:「即便如此,尚書也不該於大庭廣眾之下妄言此等大事,傳到突厥使者耳中,到時豈不惹人質問?你讓至尊如何應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就這麼對上了,其他閒雜人等都垂下頭,豎起了耳朵,暗呼精彩,就差拍巴掌給兩人喊加油了。
當然了,大家還是希望魏徵獲勝,連姚淺也不例外,畢竟雲定興的名聲太差了些。
兩個人又叨叨了兩句,火氣漸盛,估計再過一會就改人身攻擊了,兩個人屁股都不乾淨,雲定興聲名狼藉不假,可魏徵的過往也不是那麼令人稱道。
互揭老底大家面上都無光彩。
李破聽了聽,覺着兩人說的倒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只不過沒什麼新意,一個緊着拍他的馬屁,一個對此行為大加指責,就這麼吵吵起來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於是他擺了擺手,讓兩人住嘴,「行了,你們若有話說,具折上奏便是,莫要在這裏逞那口舌之快,沒的讓人笑話,你們都是朕之肱骨,就不能穩重些嗎?」
兩人順勢住了口,其實心裏都鬆了口氣。
對於魏徵來說,場合不對,和雲定興這樣的人爭辯對他沒有任何的好處,沒看顏師古等人都沒有幫腔嗎,這要是換了太極殿,眾人一定會群起攻訐,只要皇帝不開口,大家就能把雲定興按在地上摩擦。
而對於雲定興來說,他只想過自己的好日子,得罪人的事其實他很少做,奈何名聲太差,總有人欺上門來,弄的他也很是無奈。
去年冬天還有人找他的後賬,參他和段達,長孫安世等人在洛陽亂政,幫王世充篡位等事,讓他心驚肉跳了許久。
段達已被斬於河北,長孫安世則隨王世惲來了長安,閉門不出已有一年多了,此事一發,長孫安世兄弟便進了大理寺。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是大理寺少卿長孫無忌,那是長孫安世兄弟的弟弟,但也是他們的死對頭,想來他們在大理寺中的日子過的極為艱難,哪天聽到他們的死訊也不奇怪。
隋末諸侯之妄為,卻要大唐來主持公道,聽上去有點玄幻,可諸侯篡位之事,屬於大義名分的範疇,自古以來都會受到口誅筆伐,除非你成為倖存下來的那一個。
宇文化及兄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證,誰捉住了他們,都會拿他們來做法。
這是對皇權的維護,不針對任何特定的人,在這一點上雲定興十分的清楚,所以才會害怕。
好在沒什麼動靜,好像點到為止的樣子,不然就是皇帝把他保了下來,他消息不很靈通,根本不知道這事是如何開始,又是如何結束的。
等到風聲過了,他也就安心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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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破此時也不願再聽到什麼會盟不會盟的煩心事,隨口吩咐道:「把那個琴師叫過來。」
接着笑謂眾人道:「呂鄉君之名你們都聽說過吧?方才與其偶遇,便召她隨行至此,正好讓其奏上一曲,清一清咱們的耳朵。」
說到這裏,他還瞅了瞅雲定興和魏徵,那意思再明確不過,這兩個比較煩人,擾了他的興致……
眾人會意之間,頓時嘴角都勾起了弧度,若是換了將軍們在此,估計已是笑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