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宮,昭慶殿。
李碧一邊審閱着王琦呈上來的今年宮中預計支出,一邊監督着兒子寫字。
李原已在書案邊上端坐了近半個時辰,見母親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意思,苦着一張小臉,卻也不敢動彈。
只是他那轉着眼珠,不時偷瞄母親一下的小模樣,確實跟李破頗為相像,透着一股不安分的勁頭。
此時宮人進來通報,聖駕將至,李碧整理了一下,起身出去相迎,李原大喜,放下毛筆一骨碌爬起來,便隨在母親身邊迎接阿爺去了。
回到殿中,夫妻兩人對坐,兒子侍立於一旁,看上去蠻和諧的。
李破裝模作樣的問了兒子幾句學業,得到的回答和之前類似,老師們教的很好,兒子也在努力進學當中,大字已經會寫一些了云云。
於是李破便也判斷,老師倒也是好老師,就是兒子沒什麼長進,學業進展緩慢,再瞧瞧李原努力的挺直小身板,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不由有些好笑。
李原才四歲多些,讀書習字在他看來是有點早了,只是當世就是這麼個模樣,有那個條件的話孩子記事起就要開蒙讀書,一般都是在三四歲的年紀。
這年頭的爹媽才真正的想讓孩子們贏在起跑線上……
三四歲的孩童愛玩愛鬧,正是不懂事的年齡……可在老師和爹娘的嚴厲教導下,很多孩子都早熟的厲害,尤其是貴族們,到了七八歲上,他們在禮儀上就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了。
及到成年,這些就都融入到了他們的骨子裏面,自然而然便在接人待物上表現了出來,你說那些沒受過貴族教育的人還怎麼跟他們相比?
父子問答了一會,李破便擺了擺手,「天色也不早了,自去休息吧。」
李原心中歡喜無限,練字練的他都快吐了,但小小年紀就已經知道壓抑本性,只是臉上不由自主的帶出了笑模樣,並躬身行禮,「阿爺,阿娘也早些安歇。」
轉身邁着輕快的小步子,沒等挪到殿門處,左右宮人便圍了過來,簇擁着他出去了。
李破目送着兒子的背影消失,心裏微微泛起些妒意,小崽子生活過於優越,吃喝不愁還有那麼多人伺候,想他早年間風吹日曬的……真是不能比啊……
好在不用讀書習字,咱就是這麼厲害,生而知之,你說氣不氣人?
轉過頭的時候,李碧已經滿臉晦氣的拿着兒子一副剛寫的大字遞到了他的面前,李破接過來瞧了瞧。
李碧沒好氣的道:「拿反了。」
李破瞧了她一眼,訕訕的正了過來,他娘的寫成這樣誰還能瞧出正反?
「孩子還小,你急個什麼?你瞧李春十幾歲了才開始讀書認字,如今不也有模有樣的?督促太過,你可得小心適得其反。」
李碧想了想,覺着丈夫說的確實有些道理,她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有些記不得了,不然倒可拿來和李原比一比。
李春……就算了,根本沒有可比性,看上去像是照着將軍來培養的,性情古怪,無法無天,如今終於要嫁出去了,卻愈發弄得她提心弔膽,生怕李春婚前婚後做出點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夫妻兩個其實都差不多,對孩子的教育上沒什麼好辦法,也拿不準該如何做,只是條件沒的說,按照養育貴族的方式一步步來就是了。
在李破的安慰下,李碧點了點頭,「孩兒是小了些……沒有同齡之人相伴,一個人也頗孤單,不如選幾個教養的好的入宮來,陪他一起讀書?」
李破眨巴了兩下眼睛,心說你不會又去偷聽了吧?怎麼才給選了個伴讀,你就……難道是心有靈犀?
嘴上卻道着,「咱們還真想到一出去了,竇誕竇光大你還記得吧?」
李碧當然記得,不說當年如何如何,就說現在吧,她的父親正在蜀中作戰,那邊的事情她想不關注都不成,竇誕才獻劍閣不久,是蜀中大捷的關鍵人物,在京師長安已是鼎鼎大名……
只是她不明白丈夫提到此人為何……轉念間她又想起竇誕娶的是李淵次女,頓時腦袋上便冒起了幾許青煙。
仔細打量了丈夫幾眼,才道:「我怎不記得?竇三郎與李二娘在雲內時與夫君可是相談甚歡呢。」
李二娘幾個字是重音,必須強調一下。
李破斜她一眼,心說我跟你說正事呢,扯什麼李二娘?
「竇光大長子竇孝慈年紀與我兒相仿,我已讓他將之送入宮裏來做伴讀,竇氏家教頗嚴,族中子弟傑出者眾,應該能與我兒相伴。」
李碧不太滿意,「可是李二娘所出?」
李破點頭,然後就覺着自己辦了件蠢事,李淵的外孫來給自己的兒子伴讀,這不是找刺激嗎?考慮的確實有些欠妥了。
當時他是只想着竇誕頭上看上去綠油油的,後院也在起火,應該有熱鬧可看,沒想那麼多。
砸吧了一下嘴,「已經出口的話收不回來了,你受點累讓人仔細看着些,不成就送回去。」
李碧運了運氣,才讓自己的度量變得大些,「伴讀兩到三人為佳,其他就讓妾身來選吧。」
李破想也不想趕緊同意,「那是自然,畢竟督促他讀書還得你來……嗯,過上幾年我有意讓他入長安書院進學幾年,到時你莫要阻我。」
「長安書院?」李碧狐疑的想了想,沒什麼印象,如今可不比從前,能在後堂聽聽牆角,外間的政事越來越多,越來越雜,漸漸的她也不感興趣了。
只有那些她關心的,或者是與她相關的事情,才會傳入到她的耳朵之中,比如說某天夜晚,有人在府中擺酒與皇帝對飲等等。
李破倒是耐心,一邊飲着茶湯一邊跟妻子講着長安書院的事情,而且與妻子還能稍稍提一提將來他所暢想的情景和打算。
很快李碧就聽明白了,這不是一間什麼書院的事情,涉及到了國朝大政,聽了半晌便道:「夫君所行事關天下,我又非無知之人,怎會阻攔?」
李破笑笑,還是先跟你打聲招呼為好,不然到時候再來解釋,就算道理依舊是這麼個道理,怕是要挨上些拳腳才成了。
「百廢待興,事事都要早做準備……已經有人在議立太子之事,你怎麼看?」
聽了這話李碧一下便精神了起來,關乎她切身利益的事情,容不得她不集中精神,她看着丈夫的眼睛,心裏在仔細的斟酌着話語,想着丈夫又為何在此時提起此事。
這一刻即便他們再是親密,感情再是深厚,也不由得忐忑提防了起來,而皇家中人之所以無情,就是因為牽扯的利益太大所致,進退之間完全是兩個天地,所以他們又怎麼敢退呢?
父子不退,那就要父子相殘,兄弟不退,那就要禍起蕭牆,夫妻不退……很可能便會貌合神離。
李破沒有去試探夫妻間的底線在哪裏,適時笑了起來,「你可別擔心了,你我只這一個兒子,太子之位早晚是他的,好好教養就是了,以你我之能,總歸不會養出一個廢物來吧?」
李碧瞅着丈夫臉上那真實的笑容,心中柔情漸起,迅速取代了那些冷冰冰的算計,可擔憂還是有的,幽幽的道了一句,「夫君將來註定要兒女成群……」
李破沒讓她說完,湊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將來的事哪說的准……孩兒畢竟還小,等他懂事些,先封個王,再尋個好老師,到處去走走看看,只要別太愚笨,或者像楊廣那麼鬧騰,太子之位是不會變的。」
李碧也笑了起來,「是啊,這事上咱們可不能學文皇帝夫婦,無大事不易太子……你將來可別看哪個兒子嘴巴甜會說話,就趕了孩兒下去……那我可與你沒完。」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李破也不在意,他很同意妻子說的這句無大事不易太子,只要兒子能按部就班,即便平庸些他也認了。
就怕出現楊二,李二這樣野心勃勃的傢伙,那樣定會鬧出家庭慘劇,有了前車之鑑,他自己這裏可要小心些。
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再和妻子說起這種掃興至極的話題,只是摟着她,嘻嘻一笑道:「一子一女確實單薄了些,不如咱們再生幾個,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李碧哼哼幾聲,「兒子太多,爭來斗去的惹人煩厭,還是女兒好……落魄的時候依舊能庇護眾人。」
李破的動作頓了頓,心說你可真夠掃興,李碧也覺得這話說的有些不吉利,於是主動了許多……
宮人們沒了蹤影,燭光也暗淡了下來,兩個人影漸漸糾纏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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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破夫婦兩人相伴多年,而且頗通相互容讓之道,於是夫妻感情深篤,不行了還能掐上一架,泄泄火氣。
可有的人就不成了,常年在外為官,妻兒多為族人照看,又值岳家出了禍事,還連累到了自身,於是乍一歸家,家中就鬧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