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破能不能入得長安城這件事上,李靖非常篤定,他想的和其實和別人差不多,長安城不是一座能夠固守待援的城池。
洛陽也不是,只是李密參與了楊玄感之亂,那會因為楊玄感而死的洛陽人可以說是不計其數,從貴族到平民,大批的人被楊玄感所惑,加入到了他的隊伍中去,最終落得肝腦塗地。
可以說志大才疏的楊玄感,加上一個會出點餿主意的李密,讓關西和洛陽門閥中人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你瞧瞧當時是個什麼情況啊,楊廣正率軍征伐遼東,洛陽很空虛,長安也很空虛,楊玄感振臂一揮,門閥子弟聞聲景從,據說來楊玄感麾下效力的人絡繹於途,因為大家都想儘快把狂亂的楊廣趕下去。
只是大家沒料到這是個大坑,而且坑非常的大,填埋了不計其數的冤魂。
李密不但是挖坑人,後來他還加入了瓦崗軍那樣的匪幫,洛陽人非常的恨他,仇恨值甚至在拼命圍攻洛陽的翟讓之上。
所以雖說王世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可相比之下,洛陽人更願意給王世充出力,而非狗屁的魏公。
再加上洛陽大倉中有着充足的糧草,於是本不可能守得住的洛陽偏偏就創造了奇蹟,被李密等人攻打了許多人,硬是一直矗立不倒,順便也創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
長安會和洛陽一樣嗎?現實告訴人們,像李密那樣的人,很難再找到第二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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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中的騷動持續了有些天了,開始的時候,長安令,各個衛府的將軍們,長安各部守軍,都還算恪盡職守,救火隊員般在城中奔走。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 城中謠言四起……各種各樣的流言也開始在城中各家府邸中傳播,貴族們私底下在不停的聚會,商議着辦法手段? 以迎接將要到來的最糟糕的局面。
用暗流涌動來形容此時之局面是非常貼切的? 普通人關門閉戶? 家中糧食卻又不多,都焦急萬分,一些城狐社鼠? 趁機作亂? 更弄的人心惶惶。
當年馬邑郡的那場騷亂,一些細節處好像正在長安上演……
大朝會已經停了幾天了,小朝會卻開的越發殷勤。
朝中重臣挨個被叫到宮中說話? 李淵的臉上再次掛上了「唐公」式的微笑? 自他稱帝之後? 可是許久沒這麼笑過了呢。
只是到底能拉攏多少人心? 連他自己都曉得。
當年的唐公之所以能邀買人心? 是因為他從不輕易與人為難? 就像當年隋文帝楊堅未登帝位時一般模樣。
可一旦成了皇帝,很多惹人怨恨的事情便也無可避免的要來做上一做,楊氏如此,李氏亦如此。
楊堅登基前,大家都以為那是個老實人? 尼姑養大的? 也一定是個心善之人? 宇文家家的人太過陰狠殘暴? 換個姓楊的估計會好些。
可你瞧瞧楊堅當了皇帝以後做了些什麼?有人還會以為那個沉默寡言,頗為木訥的楊大郎是個好欺之人嗎?
那些曾經推舉他的人後來又都怎麼樣了呢?有幾個落得了好下場,就算有? 他兒子也都給收拾了。
李淵也無不同,仁慈寬厚的唐公一旦成了皇帝,嘴臉變得可比楊堅還快上幾分呢。
白天裏召見了太多的人,說了太多的話,想了太多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李定安那賊子終於率軍來到了長安城下……
李淵很慌,從所未有的恐懼正在他心中蔓延,他甚至想起了他南下長安的時候,楊氏那些人在想什麼?
晚間依舊不停的有消息傳來,比如說城下的敵軍並未攻城,卻正在製造些攻城用具。
哼,他李淵自己又非不知兵事,李定安帶來的那點人馬,又怎能攻得下長安大城?若是那點人馬即能奏功,楊堅父子豈非要氣的從墳里跳出來?
李定安無非是在等着城中的一些人獻城而出罷了,如果不能,圍上個三兩個月,長安依舊能不攻自破,城中糧草可沒有當年洛陽多,且長安城內的人丁數量也非是洛陽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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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天氣微陰,此時已進入初夏,北地的夜風終是帶了幾分溫潤,讓人感覺很舒服。
神思睏倦的李淵回到了寢宮,戰戰兢兢的宮人們侍奉着心情不佳,神思不屬的皇帝,不敢有一絲的差錯。
此時皇帝的妃子們也不會無詔出現在這裏,敵軍圍城,宮中的氣氛比外間要詭異的多,因為那座宮牆圍住了他們,同樣圍住了人心……
一旦敵軍入城,和外面的人不太一樣,宮人們的身家性命也許就全憑新主的一句話了,此時越為舊主恩寵的那些,估計下場越是悽慘。
宮中的夜晚靜悄悄的,只是比平時多了一絲一縷帶着點香的煙火之氣,那是宮人們在焚香禱告,以求平安。
她們中間很多人雖出身尊貴,家人都是長安中有名有姓的大貴族,可在此時能庇護宮人的卻沒幾個。
因為在她們進入到宮中那一刻起,她們的生死榮辱便和這座宮城聯繫了一起。
其實對於皇帝李淵來說也是如此,這個時節如果李淵敢離開宮城一步,很多人就會以為他要逃走,長安城的四門可能立即便會打開……
李淵很累,本就有些佝僂的腰背又塌下去不少,臉色灰撲撲的,眼睛渾濁,卻又不時透出一絲絲的寒氣……渾身上下好像都透露出一種不詳的氣息。
李淵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在進行了一場場的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是交易之後,他將自己的朋友留在了身邊。
可他的朋友可沒再如平時般感到榮幸,裴寂此時有點後悔,今天不該來宮中打探什麼情勢,這種時候還在皇帝身邊流連,本身就意味着風險的增加。
宮人們輕手輕腳的給兩個人換上了便服,按照李淵的吩咐溫了酒,送上菜餚,連個把盞的宮女都沒留下,就都退了出去。
李淵摩挲着酒壺,眼睛看着裴寂,好像又沒有看他,弄的裴寂心驚肉跳,連平日很是利落的嘴巴也不好使了起來,半晌都沒蹦出一個字來。
突然李淵好像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呵呵的笑出了聲。
裴寂一個哆嗦,差點沒從榻上跳起來,魂都飛出去半截。
李淵兀自不覺,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才幽幽道:「俺這半生啊,四處流離,只在長安待的久些……可這裏的人,皆乃虎狼之輩,與虎狼相處的久了,人便也有了虎狼之心……呵呵……」
裴寂儘量將抽離的魂魄重新拉回軀殼,耐心的聽下去,他對李淵的性情極為了解,知道此時最好不要開口說話,聽着就行。
可李淵的樣子……讓他很是擔心,李淵從晉陽留守任上就和他相交,一路走來,從晉陽到長安,他裴寂簡直就是親眼見證了李淵崛起的整個過程,並緊密的參與其中。
李淵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太清楚了,出身大閥,自小就是皇親國戚,就算父親死的早,卻沒人敢於輕看。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李淵待人很有分寸,並無多少關西人盛氣凌人的樣子,可那只是表象,這人實則驕傲的很,也非常的固執,愛聽奉承之言,卻又極不喜歡別人露出那種言不由衷的樣子。
換句話說,愛聽好話不假,可你馬屁拍的太明顯,在他眼中也就流於輕浮孟浪,馬屁拍的很不到位,那你可就怕在馬腿上了。
不管李淵如何偽裝,其實這都是一個典型的關西貴族。
關西貴族與人相交,可以訴說志向,可以談論美人,可以評說天下英雄,等等等等,但他們一般不會向你傾訴心事,那會暴露他們的軟弱,一個軟弱的關西貴族,是生存不下去的。
眼前的李淵就是如此,裴寂看着他,不覺間心中就泛起了四個字,窮途末路。
李淵也確實很不對勁,沒有邀飲,李淵嘮叨的都是些舊事,也不很大,瑣瑣碎碎的,隔着以往斷不會從李淵嘴裏聽到這些,說着話,他連續的飲着酒。
也不知是喝的太急,還是就想要醉上一場,反正酒量非常不錯的李淵眼睛很快便朦朧了起來。
可裴寂越來越緊張,失態的帝王比平時更加危險,可他卻不敢走,甚至不敢像平常一樣上去給李淵把盞。
恍惚間裴寂甚至想着,當初楊廣在江都行宮中度過最後一段日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想眼前這位至尊一樣,沉醉在一些往事當中呢?
想到這些,他不由向門口處望去,那裏是不是也會闖進一群如狼似虎得近衛驍果,拿出三尺白綾……
裴寂不由有些悲傷,他本來是個多愁善感之人,奈何進了滿是虎狼的長安,於是也沾染了些虎狼之氣,不再那麼容易傷感什麼了。
可如今他瞧着李淵的模樣,心裏拔涼拔涼的,不管是為李淵,還是為自己,他眼睛漸漸酸澀了起來,於是也一杯杯的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