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笑了笑,淡淡的問了一句,「可汗的意思是?」
女人道:「可汗要我轉告於將軍,此人無足輕重,卻又罪大惡極,之所以讓我帶來晉陽,別無他意,只是想讓將軍明白,我突厥已絕李氏之好……」
「將軍啊,你知道李淵派陳叔達等人來我突厥王庭,是為了什麼嗎?李淵為能重奪晉陽,已有向我突厥稱臣納貢之意……今擒陳叔達於此,可汗所做的,比您想像的是不是還要多出許多呢?」
這話聽着就不那麼刺耳了,不管義成公主怎麼想的,李破都是反感稍減。
所以說,衡量一個使者好壞的標準其實挺簡單的,好的使者總會努力讓事情往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壞的使者嘛,就不用說了,他們總是能將事情辦的很糟糕,甚至於糟糕到和出使的目的完全相悖的地步。
竇靜和阿史那牡丹相比,無疑就是個經典的反面例證。
李破轉着眼珠兒,道了一句,「皇家之人的血,可不好沾染呢。」
女人稍佔上風,言辭也犀利了起來。
「阿史那族人的血,將軍還沾的少嗎?」
李破愣了愣,他不得不承認,這話說的太有道理了。
可阿史那和江南陳氏怎麼會一樣呢?李破心裏嘀咕着,姓阿史那的人在草原上好像一抓一大把,一點也不稀奇。
我殺上幾個又怎麼了?也沒見你們突厥人有多着惱,這不還派人來與我修好了嗎?
可中原能沾上江南陳氏的邊兒的人,又能有幾個?這可是標準的珍惜動物,殺上一個,那是要鬧出大動靜的。
可這些話,他不可能與眼前這位分說。
拱了拱手,他乾脆的承認了自己實在是沒想到會收到這麼一份「厚禮」。
「好吧,不得不說,這份禮物非常獨特,看來李破只能收下可汗的好意了。」
女人哈哈一笑,她那獨特的笑聲終於開始在廳堂間迴蕩,能在這個男人的詞鋒之下,扳回一局,顯然讓她非常的開心。
「我們之間流的血已經太多了,我們應該放下那些仇恨,去看一看別的人或者地方了,戰馬總有落足的土地,彎刀也永遠不愁無用,您說是嗎?」
「我想,這顆人頭對於將軍來說,也會非常有用……」
李破翻了翻眼皮思量着,心說,這樣一顆腦袋,能有什麼用呢?你真以為我會提着它四處溜達,去讓旁人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死在我的手裏嗎?
他順勢舉起酒杯,「看來,我們之間鮮血和仇恨已將成為過去,自從你進到晉陽城中,也只有這句話最為中聽,來,為了我們在今後能平安相處幹上一杯吧,我們坐在這裏交談,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女人痛快的舉杯,笑道:「您所說的話,總像刀鋒一樣銳利,而當您受到些挫折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卻比世間任何音樂都要美妙動聽,能與您這樣的人在一起飲酒,真的是很難讓人說的清是高興還是痛苦呢。」
不知是褒是貶的讚美,讓李破聽着非常的彆扭。
可氣氛確實是有所鬆緩,而這樣你來我往的交鋒,和戰陣上的廝殺,其實也沒多大區別了。
裏面所蘊含的利益和險惡之處,也同樣不屬於一場戰爭。
實際上,這還只是開胃菜,並沒有真正的進入到主題當中來,就像戰爭一樣,真正激烈的交鋒只會留在後面。
接下來,女人接着稍佔上風之便,順勢端上了第一道主菜。
義成公主想要封李破為南面可汗,這既是賞賜,其實也是確定主從之舉。
李破早有準備,自然不會答應,他只是回絕道:「當年皇帝曾欲封阿史那叱吉為南面可汗,阿史那叱吉卻不敢受之,我不過一個小小的邊將,又怎麼敢接受這樣的稱號呢?」
輕描淡寫的回答,理由也很牽強,卻顯示出了他的決心,這根本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
女人顯然也早有準備,這個人和其他的隋人不一樣。
如果是其他人,很可能會歡天喜地的接受這個封號,可這個人在草原上和在馬邑,殺的突厥人的屍體堆積如山,從來沒有一點向突厥低頭的意思。
這是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甚或是野獸,他的危險之處,甚至比王庭中那些閃爍不定的目光,更讓人心寒。
女人稍稍挺直身子,面容也嚴肅了起來,可她沒有再行相勸,而是馬上換了個說法。
「明年一月間,草原風雪稍止之日,一場盛大的盟會將在大利城舉行,可汗說,如果您不接受封號,那就派人來參加盟會吧,記得,要讓他們帶上好的禮物,是足以說服貴族們不來復仇的禮物。」
這些話,同樣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破看着女人,也慢慢收斂了笑容,心說,我要是帶領大軍殺過去,將你們一鍋燴了,這個禮物夠不夠重?是不是也很具有說服力?
當然,這只能是他的臆想。
如果突厥牙賬還在北邊的什麼地方,也許盟會時的防範要鬆懈一些,可在大利城,又有着一位女可汗要宣示她的威權的話。
這個時候領兵去突襲突厥王庭,絕對是個蠢的不能再蠢的餿主意。
這就像是皇帝在進行祭天大典,你卻帶兵去圍攻長安一樣的不可思議,皇帝正好拿你來祭天。
李破眨巴着眼睛,「那麼,什麼樣的禮物才能讓可汗滿意呢?」
問完了,他就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果然,女人一下瞪大眼睛,特詫異的反問道:「客人送於主人的禮物,難道還要主人自己來決定嗎?」
嗯,好吧,李破在肚子裏當即狠狠咒罵了一句,該死的陳叔達,讓他總是有點分心。
李破拿起酒杯,飲了一口,藉此壓了壓心頭的火氣。
「嗯,我會派人去參加盟會……呵呵……」
說到這裏,他故意笑了一聲,意思很明白,殺了那麼多的突厥人,如果他的使者出現在盟會上,會是怎樣一個場景呢?
這次得派個不怕死的人去,或者派個得罪了他的人也行,嗯,宇文歆的面孔不出任何意外的一下就浮現在了李破腦海之中。
而這也確實很好笑,同時也顯示出了政治比軍事更要無情幾分的道理。
女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只是耷拉了一下嘴角,不滿的瞪了李破一眼。
「並向可汗獻上我的敬意,可你要知道,想要撫平傷痛,增加可汗的威望,這些真的足夠嗎?」
李破又笑了起來,好像自言自語一樣喃喃道:「讓一個強大的敵人獻上賀禮……嘖嘖,突厥汗位真的那麼容易就能穩固下來嗎?」
這句話明顯又捅在別人腰眼兒上了,這確實是義成公主所想要達到的目的。
看着他的神情,女人的求知慾一下被刺激了起來。
「那您說,要做些什麼才能讓汗位穩固呢?」
李破要的就是這句話,立馬抓緊機會報復。
「突厥人的家務事,我這樣一個外人……又能知道什麼?」
好吧,李破不管幹什麼事兒,都透着點小肚雞腸,這是天性,幾乎沒有更改的可能。
女人很聰明,一下就回過味兒來了,被他憋的彎起了脖子,一根青筋都從腦門處露了出來。
李破滿意的笑,立即轉開話題,「突厥諸部盟會,應該非常盛大,唉,若非我走不開,一定會親自瞧一瞧。」
說着說着,他自嘲的搖了搖頭,「本來我以為……說實話啊,本來我以為可汗欲酬功於我,應該將定襄郡讓出來……」
「嗯,你先別發火兒,我以為,突厥王庭北遷,會更利於可汗統治各部,在定襄郡,王庭遠離了東西諸部,卻更加靠近突厥的敵人們。」
「切記,敵人可不止我一個呢,想想那些契丹人,奚族諸部吧,而且,鐵勒諸部才應該是突厥王座下最為有利的支撐之一吧?」
「土拉河邊的叛亂聲,我從這裏都能聽得見,遠離了王庭的控制,只有西方汗的鐵勒諸部,不是叛亂,就是割據,突厥人的根本啊,王庭里的人們有多久沒有看見聖山那潔白的峰頂了呢?」
這別有用心的一刀捅的更狠。
女人一下就沉默了下來。
李破可並非是信口胡言,突厥人的弱點,都在他的話語當中。
突厥汗賬南遷所帶來的便利,在一場場戰爭當中,漸漸已經消失殆盡,而其弊端也就暴露了出來。
突厥王庭對東西兩部的控制在消弱,北邊兒的世仇也在慢慢恢復元氣,南邊兒大隋的戰亂,給突厥帶來的好處越來越少。
這其實也正是他們在大業十一年之後的幾次戰爭中,屢屢失利的原因所在。
李破也給出了解決的辦法,汗賬北遷。
突厥牙賬故地,突厥人的祖先們可不是隨隨便便選出來的,那是草原正經的心臟位置,如今心臟下移,各種不適便接踵而至。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產生了變異,竟然出現了一位女可汗。
於是,李破藉此機會,在女人,嗯,不如說是在義成公主面前放了一個很誘人的蘋果,吃不吃得下去,吃下去又會怎麼樣?
李破才不會去關心,反正北方的邊患要消停一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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