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可怠慢。
陸幽勉強回神應道:「敢問殿下,有何事需要微臣效力。」
「本王要你幫忙,認幾個人。」
說着趙昀使了一個顏色,邊上的宦官立刻傳令下去。
少頃,只聽一陣叮噹的鐐銬聲響起,十來個內飛龍衛押着十一二名身負重枷的囚犯緩緩走進了院子。
趙昀指着這些人道:「你們回宮之後的這一天一夜時間裏,吳將軍率領內飛龍衛在柳泉城內外嚴加搜捕,着實抓住了好些個盜匪和假和尚。只不過其中將近九成之人,竟全都在兩天之間離奇暴斃,就連柳泉城的仵作也查不出原因……如今還活着的只有這些人,你且看看,裏頭是否混着加害過你們的人。」
聽太子這樣一說,陸幽瞬間就明白了七八分。
那些突然暴斃之人,顯然都曾經被鬼戎巫醫下過蠱毒。這些天應該就是服食解藥的日子,可只有寺廟大殿裏頭的那幾個禿驢得到過幾片枯葉子。餘下的那些人,時辰一到,自然而然就毒發身亡了。
想到這裏,他再仔細打量跪在面前的那幾個光着腦袋的男人,果然認出了幾名惡僧中的成員。
人犯很快就被帶下去審問,小院卻並沒有恢復平靜。太子在院中石凳子上坐了下來,示意只要陸幽留下,其他人迴避。
待到閒雜人等散盡,趙昀終於爆發出了壓抑了許久的怒火。
「那幫大膽的匪徒!竟敢將暗道挖到柳泉宮裏來了!那些鬼戎巫醫,究竟在打些什麼主意?!還有昨天的那些刺客!你與唐瑞郎落在他們手裏,有沒有聽他們說起過什麼,又有什麼特別發現?」
陸幽沉吟道:「微臣以為,圍場裏的刺客與這些鬼戎巫醫,應該是兩件彼此獨立、卻又互相關聯的事。」
「哦?」趙昀揚了揚眉毛,「此話怎講,趕緊說來!」
陸幽道:「依照微臣之見,柳泉城的郊外,歷來都有匪寇出沒。這些匪寇以寺廟僧人身份為掩護。其中一部分人專門假扮成僧人,守株待兔;而另一些則主動出擊,專行打家劫舍、殺人越貨之事。一旦被官府緝捕,則立刻躲進寺廟裏暫避風頭。
「昨日圍場之事,我與瑞郎曾經在林中發現不少陷阱。想必您也知曉——但凡田獵之前,圍場地界都會由專人仔細巡查,根本不可能留有過去捕獵的陷阱機關。這也就是說,那些陷阱十有*是巡查之後重新挖的,而且肯定是得到了某些人的默許。」
「也就是說,有內應?!」
太子立刻明白過來:「那些草莽匪寇,想必不可能買通流內官員……反倒是極有可能受了某些人的僱傭指使,犯下這樁罪行!」
「微臣也這樣認為。」
陸幽點頭贊同,又接着道:「再回想行刺時的場面,那些刺客的目標很明顯就是太子您本人。至於朝中有哪些人可能鋌而走險——相信殿下您一定十分明白。」
趙昀聞言沉吟,過了好一陣子才又道:「再說說那些鬼戎巫醫又是怎麼一會兒事。」
「那就要從去年的柳泉城之亂開始說起了。」
陸幽整理了一下思緒:「那場騷亂過後,有一小撮鬼戎巫醫逃脫了搜捕,卻並沒有離開柳泉城。依靠着詭譎陰險的蠱術,他們控制了柳泉城郊外的一群盜匪,以蠱毒解藥為代價,強迫他們為己所用。當然,巫醫們能夠提供給盜匪的僅僅只有解藥而已,若想維持生計,這些盜匪依舊需要打家劫舍,甚至受僱殺人越貨。」
「那麼那些四通八達的地穴,又是怎麼回事?」
「地穴,應該同時具備好幾種作用。」
說着,陸幽豎起了三根手指。
「其一,地穴深藏於地底之下,絕對隱秘,有利於藏匿行蹤。那些鬼戎巫醫無法拋頭露面,便長時間地藏匿於地穴之中。甚至還將毒蠱和一匹被毒蠱操縱的活死人都藏在了地穴之中。
「其二,經過這一年、甚至是更長時間的掘進,如今這地穴四通八達,幾乎掏空了整座柳泉城的地下。不僅是鬼戎巫醫,就連那些盜匪也可以利用地穴,從容轉移,逃離險境。
說到這裏,他突然加重了語氣。
「第三,也是我個人以為,最撲朔迷離的一點,就是為什麼地道要通進這柳泉宮裏頭來。畢竟離宮不比別處,戒備森嚴不提,更不可能是盜匪們逃出生天的捷徑。就算是要入宮偷盜,費時費力地挖這樣長的一條暗道,又有什麼好處?然而回想起我和瑞郎與那寺廟主持的一番對話,我卻仿佛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麼事?!」趙昀顯然已經急不可耐,「別賣關子,快點告訴本王!」
陸幽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一直盤桓於心的推測。
「鬼戎巫醫想對宗室子弟下手。那些匪徒又以為唐瑞郎是宗室子弟,所以想要將他賣給巫醫換取解藥。而這些地道的修建目的,也是為了接近在柳泉宮裏頭修養的宗室子弟,方便對他們出手。」
「難道是,巫醫想要下蠱?!」趙昀首先想到這種可能性,「通過控制大寧朝的宗室,繼而將鬼戎的勢力,滲透進大寧朝的中樞?」
「……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
陸幽幾乎是礙於太子的頭銜才虛應一聲:「只是瑞郎暫且不提,單說在離宮裏靜養的那些宗室子弟,一個個都身體羸弱,莫說參與國事,只怕就連自己的家事都……」
「大膽!」趙昀虛張聲勢地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那畢竟是本王的親族,豈容你置喙!此事,本王已經知曉,自有分寸。」
陸幽被他吼了一通,自然也不會去爭辯,只低頭做恭敬狀。
「臣斗膽,還有一件事想懇請殿下明察——這匪徒能夠將地道一路掘入離宮,又正正好隱藏在偏僻院落之中,恐怕這其中會有宮中之人作為內應。不如就讓內侍省的人,進行一番嚴查。」
「好。」
太子點頭應了,似乎又覺得剛才的語氣生硬了些,又補充道:「這幾天你四處奔波,辛苦了。瑞郎又受了傷,本王就特賜你們在離宮好好休養。其餘之事,不必操心。」
這是不讓他插手此事的意思?
陸幽心下明了,表面上依舊謝過太子恩典。
趙昀終於擺駕離開,小院子裏重獲平靜。陸幽趕緊過去鎖上院門,重新拿起食盒,快步往屋中走去。
趙昀說得沒有錯。進屋拐了個彎兒,陸幽立刻就看見唐瑞郎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屍體似的一動不動。
難道真是病情有所反覆?
陸幽心中大驚,連忙三步兩步走到床邊,焦急呼喚。
「瑞郎?瑞——」
還沒叫完第二聲,床上的人突然就睜開了眼睛,一見到陸幽,頓時就笑出聲來。
「你回來了?」
陸幽一驚一乍,被他弄得摸不到頭腦,着實愣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兒來。
「你……你沒事?」
「嗯。」
「那剛才太子過來,怎麼說你又昏過去了?!」
「……我這不是不知道應該和他說些什麼嗎?裝死最方便了。」
唐瑞郎苦笑了一聲,趕緊將話題帶開:「你拿吃的回來沒有?」
陸幽點點頭,趕緊將食盒子也拿到床邊上,一層一層地打開。
那粥剛做出來的時候是滾燙的,放了這一會兒倒是溫度適口。陸幽一勺一勺地舀着,餵到唐瑞郎的口中。
「好吃嗎?」
「好吃。」
唐瑞郎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卻又盯着食盒子裏頭的另一個碗問道:「那一坨是什麼東西?」
「面。」陸幽又餵了他一勺,「你不用管,是我吃的。」
「你還吃?都脹成那樣了!」唐瑞郎咋舌,「你別管我了,自己先填飽肚子罷。」
陸幽手上卻片刻不停:「我不管你,你怎麼吃飯?看你這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好不到哪裏去,忍着點兒吧。」
此時的瑞郎也沒辦法忤逆他,唯有繼續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間或嘟囔道:「你……對我真好。」
陸幽的手微微一停,卻並不回應。
一大碗的粥,就這樣陸陸續續地全都餵完了。陸幽又替唐瑞郎擦了擦嘴、翻了個身,這才回過頭去對付那一碗幾乎看不出原樣的麵條。
膳房的手藝的確不錯,只可惜麵條已經完全軟脹鬆散了,軟綿綿地沒有半點兒嚼勁。
然而這卻是整整十二個時辰以來,陸幽好端端吃下肚去的第一餐飯,他甘之如飴。
此時側臥的唐瑞郎,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卻始終緊盯在陸幽身上,從頭到腳、從腳到頭,反反覆覆地看着,好像怎麼樣都不會膩煩。
陸幽終於忍不住他這種曖昧的視線:「你今天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這樣看着我?」
唐瑞郎轉而與他對視:「我在想……我好像從沒想過自己喜歡的竟然會是一個男人。可當我睜開眼看到你的時候,卻覺得理所應當,本該如此,絲毫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
這話說得着實有些古怪,但陸幽只當他是傷情未愈,頭腦有些混亂。
「說得你好像今天才認識我似的,有這功夫胡言亂語,不如閉上嘴好好休息休息。」
「……說的也是。」
唐瑞郎從善如流,卻又多說了一句:「對了,一會兒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老尚宮再請過來一趟?我有點事想要請教她。」
「我這就去。」陸幽當即放下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