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
雖然並不是初次見面,但陸幽依舊驚詫於趙晴的美貌。
病怏怏的親王比去年更消瘦一些,纖細的身形幾乎撐不起寬大的喪服。陰陣風吹來袍襴飛舞,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風捲走似的。
堂上的所有人霎時全部安靜了。陸幽感覺到右手被捏緊,他低頭看見趙戎澤全神貫注地望着趙晴,渾身上下緊繃。
天底下,還有哪個孩子見到父親會緊張成這個樣子?
陸幽心裏一酸,俯下身來將趙戎澤抱進懷裏。而這時趙晴也已經一口氣跑進了殯宮。
&弟、四弟!」
他聲聲呼喊,掀開帳幔朝裏面看,緊接着倒吸了一口涼氣,頓時軟倒下來。
一旁侍立的宦官正要上前攙扶,然而太子趙昀已經兩步上前,扶住了趙晴的肩膀。
&看了……四弟他,已經過去了。」
向來高傲不馴的太子,難得放輕聲音,拍撫着趙晴的脊背:「你身子弱,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也是怕你會太傷心。」
趙晴卻置若罔聞。他弓着身體用力扒住棺木,又是抽噎又是流淚,緊跟着居然還想要去揭下趙陽臉上的金面具。
趙昀下意識地伸手阻攔,只聽「啪」地一聲,竟然被趙晴一掌拍開。
&碰我!」
瘦弱卻倔強的趙晴,惡狠狠地瞪視着他,咬牙切齒地吐出了兩個字:「……兇手!」
趙昀倒吸了一口涼氣,緊接着才回過神來。
&說什麼?」
&說什麼你自己心裏明白!」
趙晴無所畏懼地直視着趙昀的雙眼:「兄弟鬩牆、手足相殘,這都是該下阿鼻地獄的事!你……比我這個瘋子瘋得更厲害!
&肆!」趙昀勃然大怒,一下子扼住了趙晴的咽喉。
趙晴本就病態,此刻又哪裏是太子的對手,只扑打了兩下就無力反抗,一張絕美的容顏漸漸失去神彩。
就在此時,陸幽只覺得右手一掙,趙戎澤居然一個箭步跑到了太子面前。
&您……求您放開我爹爹!」
康王趙暻也趕緊上來拆勸:「大哥手下留情,三弟這是又犯病了。大哥您又何必與一個病人計較。」
&你幹什麼把他帶到這裏來?!」
趙昀瞪了一眼趙暻,但總算是鬆開了手。
趙晴像是渾身散了架一般,委頓在地上,安靜了片刻忽然又開始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悽厲而癲狂的笑聲,在昏暗陰冷的殯宮裏盤旋。趙晴面色慘白,髮絲散亂,美得叫人心生恐懼。
所有人全都默然不語,唯有趙戎澤小心翼翼地挪到趙晴的身旁,從袖子裏掏出手巾來遞出去。
趙晴沒有接,於是趙戎澤又將手巾折了兩折,伸過去輕輕擦拭着爹爹臉上的淚痕。
擦了兩下,趙晴終於止住狂笑,又一點點地轉動眼珠,目光終於落在了兒子的身上。
&澤……?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喃喃低語,然後伸手輕撫趙戎澤的臉頰。
&知不知道我們好想你,你不在,柳泉宮變得好靜好靜。」
「……」
趙戎澤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看了看周圍的叔叔伯伯,卻還是閉緊了嘴唇。
&端王走。」太子對侍從低聲吩咐。
輿轎很快就抬了過來,端王連同世子一起上了轎。陸幽遲疑片刻,並沒有跟着他們一同離去。
殯宮再度如死水無波。留在大殿上的四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太子沉聲問道:「天吳宮一切可好?」
&太子的福,山上太平無事。」
戚雲初淡然回應,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支瘦長木匣。
&是您之前交由微臣帶去天吳宮的,已在明台殿內供奉一夜。」
太子「嗯」了一聲,接過木匣打開,匣中安靜地躺着一枚珠釵。
想必應該是胡姬之物罷。
陸幽遠遠地看着,又偷眼朝太子身後望去——有些出於意料,葉月珊分明看見了那根珠釵,臉上卻一派平靜無波,甚至就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倒是趙暻故意輕嘆了一聲:「秋公大人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宮裏頭可真是發生了不少的事。」
&能替二位殿下分憂解難,戚某慚愧。」戚雲初似笑非笑,表情完美得仿佛一張假面具。
&秋公平日裏操勞得緊,偶爾出去散散心也無可厚非。」趙暻與他一唱一和:「更何況,秋公你挖掘的那個可真是個人才,儘管瘸是瘸了,不過……」
&們說夠沒有?!」
太子不耐煩地打斷:」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
趙暻「啪」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戚雲初也後退一步,低頭做恭順狀。
殯宮之內,再無其他聲響,唯有宣王趙陽的明旌在幽幽夜風中飄蕩。
這之後好幾日,趙戎澤被接去萬春殿與父親趙晴暫時同住。而趙陽既亡,弘文館也不必再去。陸幽便依舊回到寒鴉落的冷清小院裏,研習笛譜,一邊盤算着何時何日才能再與瑞郎相見。
他這一琢磨,那頭的人就心有靈犀似的,托人捎來了一個大箱子,打開一看,又是吃穿用度,各種都有。
陸幽覺得眼熟,掐指一算,這才記起又是一年的重陽生辰已近在眼前。
然而從此往後,紫宸宮的重陽,卻註定不會再是什麼吉祥的節日。
晌午時分,內侍省的宦官小鷂兒又捎來了戚雲初的口信。
&天晚上,蕭皇后會到暉慶殿去哭祭,給趙陽招魂。是進是退,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秋公放心。」
陸幽從放下手中的玉笛,眸光有神。
&幽一定會,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