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瘋,就會老,因為年輕的不是你的年齡,而是那份蠢蠢欲動的情懷。
晚上6點左右,夜渡酒吧也才剛剛開始營業,幾個服務生還在往枱面上擺放酒水牌和搖骰,貴子已經一馬當先衝到最靠前的卡座里坐着,吵吵囔囔的叫服務員過去點單。
梅子挽着剛子的胳膊,撒着嬌讓他幫忙去隔壁買一份巧克力味道的沙冰,兩個人就為了這點破事在後面磨磨蹭蹭的,誰也奈何不了誰,旁邊的蠻子正給女朋友報告具體位置,一邊講電話還一邊沖餘生傻笑。
吳靜在貴子進門的第一時間就看見他們了,那時候她正在用絲帕擦拭着紅酒杯子,動作很優雅,先將絲帕折成三角的形狀,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其中的一個角,伸到杯子裏面,順着一個方向一點一點的擦拭着。
「小周,去!給一號桌送瓶XO過去,最貴的那瓶。」吳靜放下手頭上的活,側頭向吧枱里的一個女孩吩咐,習慣性的靠在吧枱上,笑着朝梅子他們招手,眼睛卻時不時瞟向一旁站着的餘生。
「吳姐!」剛子笑着喊道,然後指了指餘生介紹:「我師父,上次沒來得及給您介紹,叫餘生,剩…剩餘的余,生命的生。」這句介紹到了他嘴裏總覺得繞不過彎來。
「余先生,有幸!」吳靜伸手的動作非常自然,一身墨綠色的旗袍,比上次那身紅色旗袍更顯大氣,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知性。
「有幸!」餘生伸手和對方輕輕一握,蜻蜓點水般。
都說女人的美更多體現在內在方面,而她已經不僅僅只是漂亮那麼簡單,那雙眼睛裏的神光讓餘生感覺非常熟悉,就像是隔着一面鏡子盯着自己的眼睛一樣,有一種閱盡人事繁蕪的滄桑。
「既然來了,一定要玩的盡興,上次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表達謝意,今晚的酒水就算吳姐請客了。」吳靜邊說着,漫不經心的低着頭,開始往她的金屬煙斗里填着煙絲。
吳靜做事情講究不溫不火,看似毫不在意的幾句閒話,卻是為了給對方留下一個好的印象,至於她心裏的打算,需要再找個機會和他單獨聊聊,對於吳靜來說那是生意上的合作,不能牽扯太多人情進去,這一點必須分得清楚。
……
等天色徹底黑下來以後,開始有客人陸陸續續的進來,吳靜將那塊特製的小黑板平放在吧枱上,拿起熒光筆「唰唰唰」的寫下一行小字:「拒絕憂傷睡在臉上,告別懵懂就該醒來,畢業季倒計時…,我們的青春不打烊!」
酒吧一條街每個月都會舉辦一場主題周的活動,每一次的主題都不一樣,這一周的主題就是「畢業季」,夜渡是做校園酒吧起家的,自然第一時間做出了響應。
對很多高中學生來說,畢業就意味着分離,意味着漸行漸遠,曾經的耳鬢廝磨,曾經的念念不忘,註定會在這個季節里變得黯然失色,多少海誓山盟最後就此折戟,哭也好,鬧也好,青春的腳步任誰也阻擋不了。
「正好趕上主題周了,清一色的高中學妹啊。」貴子似乎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餘生左右看了看,周圍都是一張張年輕的臉,或笑着,或哭着,有些是成雙成對,有些是三五成群,反正都是十七八歲的模樣,有一些進來之後顯得輕車熟路,有一些卻還顯得有些靦腆。
「咱先走一輪慶祝一下,其他那些有的沒的回頭再說!」剛子舉杯相邀,率先起開瓶蓋「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
「梅子,你今晚別喝了,回頭還能開車送我們回去!」餘生緊隨其後,動作也挺麻利的,端着酒瓶一口氣悶了下去,一邊喝還一邊把襯衣的袖子擼了上去。
男人一旦和啤酒粘上了邊,立刻就會變得豪氣干雲,四個大老爺們誰也不願意讓誰,一瓶接着一瓶的喝,看的一旁的梅子直皺眉頭,這哪裏像是在慶祝,他們這樣和邊上那些借酒消愁的學生們有什麼區別?
交杯換盞間,時間也在一點一點的流逝,轉眼酒吧里的位置也差不多坐滿了,今晚駐唱的都是吳靜特意請過來的藝校學生,跟大家差不多的年紀,台下應該坐了不少他的同學,才剛上台,下面就開始熱烈的歡呼起來。
「一首《校服》,送給在座所有即將畢業的你我。」男孩的聲音很有磁性,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禮儀性的鞠躬以後,坐到舞台中間事先擺好的高腳椅子上,抱着一把棕色的結他彈奏起來。
「
那年夏天~
……
」
很安靜的音樂,就連台下喝酒的眾人也跟着放輕了手上的動作,餘生聽着這些青春洋溢的歌,看着身邊儘是一張張懵懂的臉,恍惚間有一種錯覺,好像時光跳轉到高中畢業那年,仲夏的夜晚,在宿舍陪兄弟們喝最後一頓散夥酒的時光。
「MD太煽情了,弄的要死要活的。」貴子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抽出紙巾擦拭嘴角的酒漬,側着頭盯着台上的演唱,一幅蠢蠢欲動的模樣。
「積點口德吧,誰不是這麼過來的。」梅子的眼圈早已經紅了。
餘生意動,白天那股憋屈的感覺越發強烈,啤酒順着他的嘴角漏到襯衣領口,再流淌到胸口,肌膚上傳來陣陣冰涼的感覺,不斷刺激着他的神經,男人心裏的苦悶,只能就着酒水一點一點的吞進肚子裏去,然後還有若無其事的沖所有人笑。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因為喝的有點高,嘴上多少有些口無遮攔,餘生順嘴就念了起來,紅着眼眸,仰起脖子盯着天花板,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
這首《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是宋朝詞人辛棄疾被彈劾後寫下的一首詞,有他一貫的沉雄豪邁,也不乏細膩柔媚之感,道盡少年心中愁苦,也是餘生最喜歡的詞牌之一。
當年在蘇慕的婚宴上,餘生喝高了以後,當着所有人朗誦的就是這首詞牌,後來還成了老同學抓着不放的笑柄,有事沒事就拿這事來擠兌他,可是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世界發生了怎樣的改變,他心口的這份執念卻一直還在。
欲上層樓,看千帆過盡,欲上層樓,斷紅塵舊夢。
「師父,你念啥呢?來,走一個!」剛子見他念念有詞,一把摟着餘生的肩膀,拎過來一瓶啤酒起開,推到面前。
「喝!」餘生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像現在這麼爽利的喝過了,雖然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搖搖晃晃,卻依然堅持不讓梅子去扶。
「今兒到底是過來慶祝簽約呢,還是過來緬懷青春來了,一個個像嗑了春藥似得,照你們這麼個喝法弄下去,回頭全倒了,我一個人也扛不動啊!」她抓起桌面上的橘子皮砸向對面,喝道:「剛子!剛子!你別喝了,我怎麼感覺師父好像是有心事?」梅子擔憂的望着餘生的側臉,總覺得師父今天的舉止有點反常。
「觸景傷情了唄,要不打個電話讓曉妮妹子過來?」剛子提議道。
「那你看着點師父,別讓他再喝了,我去給曉妮打個電話。」梅子一把搶過剛子手裏酒,湊到他耳邊交待着,走出去的時候順便也把餘生手裏的啤酒沒收了。
也許情緒真的可以傳染,邊上的學生因為台上的歌聲,也因為心底悸動的情緒,一個一個都很低落,連帶着剛子也蔫了,靠在椅子上拽着酒瓶不放,一口一口往嘴裏灌,蠻子早都趴在桌子上打呼嚕了,貴子不知道又竄到那張桌子去勾搭妹子了。
因為喝的有點急,餘生的身體已經有點不聽使喚了,腦子卻還非常清醒,所有經歷過的是是非非,爾虞我詐,都被烙印成一張一張醜陋的臉譜,或清晰,或模糊,接觸過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一個接着一個出現在他的眼前。
沒一會,梅子從外面接完電話回來,也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再次湊到剛子耳邊叮囑:「我開車去接曉妮過來,你丫看着點師父,你看看都醉成什麼樣了。」
「行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時間就在不經意間溜走,台上一首接着一首的歌曲,台下一瓶接着一瓶的啤酒,期間,餘生已經跑去洗手間吐了兩回,吐出來後反而覺得胃裏好受了很多,人也清醒了不少。
……
「接下來,大家一起來玩點名遊戲了,被點到的台號,每次派一位代表上來表演節目,先說清楚,節目必須和畢業這個主題有關才行,我先來點,7號台!」舞台上,駐唱的男孩一首唱罷,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舉着手臂喊着。
被點到台號的那桌離餘生他們不遠,幾個人相互推辭了一番,最後一個靦腆的女孩被同學推了出來,一臉忐忑的走上了舞台。
「我…我給大家唱…唱一首《操場的鞦韆》」女孩很緊張,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
接下來就是一個又一個台號,千奇百怪的節目,有人唱歌,有人朗誦詩歌,甚至有人對着麥克風大聲表白,迎來滿堂喝彩,最奇葩的,有一對小情侶竟然當眾表演接吻!
「一號台!」終於有人點到了餘生他們這桌。
「一號桌,來一個!一號桌,來一個!」俗話說酒壯慫人膽,這群學生一開始還挺收斂的,一輪節目下來徹底嗨起來了,也不管認不認識,只要被點到的台面,統統開始起鬨。
聲浪很高,已經開始有人站起來朝他們吹口哨,然後是成片的噓聲。
……
「玩什麼呢?」就在這個時候,劉曉妮從門口進來,坐到餘生邊上滿臉擔憂的問道。
「點名遊戲,被點到台號要派代表上去表演節目。」剛子為了證明自己是清醒的,笑着給曉妮解釋。
「那你還不上去,人家都叫半天了。」梅子白了他一眼說道。
「節目要跟畢業有關…」要不是限定了表演內容,剛子早都衝上去賣弄歌喉了,他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還有什麼歌是和畢業有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