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抱着結他的姿勢非常自然,棕色皮鞋的鞋尖跟着節拍一下一下的點着地面,台下的學生們都有點好奇,目光齊刷刷的望向舞台,他的手指似乎有了魔力,結他發出的聲音有些低沉,旋律也很散漫。
「
明天你是否會想起
昨天你寫的日記
明天你是否還惦記
曾經最愛哭的你
」
原本平滑如鏡的心湖因這幾句歌詞盪起了漣漪,每一個人都有一段充滿遺憾的過往,或者只是一張藏在記憶深處的側臉,被你寫在日記的扉頁上,就在它快要模糊到無法相認的時候,這段音樂卻讓你再一次記了起來,流年斗轉中,也只能感慨多少故人轉眼就已是陌路。
「
老師們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問題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誰看了你的日記
誰把你的長髮盤起
誰給你做的嫁衣
」
台下,貴子捏在手裏的骰子一顆一顆滑出掌心,掉在桌面上,「滴溜溜」的轉動着,他整個人像是被點了穴道一樣,感覺腦子裏來來去去都是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原本塵封的往事隨着這段歌詞再次翻湧了起來。
這段往事原本隨着她一起遠走他方,從她收到上京大學錄取通知書那一刻開始,已經徹底斷裂,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偶爾出現在他的夢裏,貴子甚至重來沒和別人提起,這段戀情除了剛子以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
你從前總是很小心
問我借半塊橡皮
你也曾無意中說起
喜歡跟我在一起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
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
轉眼就各奔東西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
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
誰把它丟在風裏
」
詩意情懷的演繹,淡若幽蘭的曲風,餘生抱着結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夢幻,劉曉妮已經徹底在往事裏淪陷了,餘生和她同桌已經是初中時候的事情了,進入高中後兩個人就因為成績懸殊太大,老師每次安排座位的時候,劉曉妮永遠是在第一排坐着的,而餘生的位置卻一次比一次靠後。
從小學到初中,餘生的學習能力都特別強,進入高中以後成績就開始一落千丈,其中原因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和劉曉妮兩個人明白,可是她愛莫能助,只能做一個最稱職的旁觀者,把他犯的傻,受的傷一點一滴的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
啦啦啦啦啦啦啦~
」
原本《同桌的你》這首歌最後還有一段,餘生沒敢照着唱出來,那段歌詞寫的太悲觀,太無奈了,他便直接接上了這段哼唱。
不需要刻意去渲染什麼,眼前這一幕註定會給人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歌曲結束的時候,餘生將懷裏的結他交給那個男孩,朝她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
……
台下的聽眾沒有去打擾這份美好的寧靜,只是站起來目送着他們離開,然後視線跟隨着他的身影一點一點的挪過去,直到一號桌里的所有人都站起來,沿着卡座走出夜渡酒吧。
走出酒吧以後,剛子一把拉住貴子湊到一邊去抽煙,蠻子也躲在後面和女朋友通着通話,梅子一個人到路口開車去了,大家其實都是故意躲開的,就是想再給他們兩個人一點獨處的時間。
嘈雜的街邊,塗着黑漆的燈柱上被人用彩筆畫着亂七八糟的圖案,劉曉妮蹙眉沉思着,好像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隔着一米不到的距離和餘生面對面站着,路燈的燈泡正好壞了,光線會比周圍顯得暗些,他眉宇間的神情看的不是很清楚。
「餘生哥。」她的語氣很輕,也很柔。
劉曉妮的心口到現在還在狂跳着,卻不知道要如何開口,那些似似而非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的,隔着一層朦朦朧朧的白紗,不是一首歌就可以完全揭開的,所有她的心情有點複雜,有點欣喜和感動,卻依然還會害怕。
她怕這一切都只是過眼雲煙,怕原本就要抓住的幸福再一次從指間悄然溜走。
「回去好好睡一覺,做個好夢,周六的時候一定記得來看我的演出。」餘生眼裏的曉妮終於也有了不一樣的色彩,特別是她那一對水靈靈的眼睛。
「聽說翟老師也要去看節目。」她抬起腦袋抿嘴說道。
「翟老師也去?」
翟淑芬是南陽傳媒大學教播音課的老師,一班和三班的播音課都歸她教,餘生雖然只上了一個學期的大學,對於這位盡職盡責的老師還是有些印象的。
餘生的印象里,翟老師胃病特別厲害,有幾次上課的時候疼的臉色煞白,卻依然咬牙堅持,直到有一次大出血,住院了,班裏同學組織買了水果和花籃,那一籃沉甸甸的水果,就是餘生一路從學校門口的水果店裏拎過去的。
「班裏搶購門票的時候,都是托翟老師的關係,門票的錢還是她先墊付的,畢竟你和劉楚都是翟老師教出來的學生,去看一眼也很正常啊,再說了,演出的事情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的,校長還是開幕致辭的三位嘉賓之一,學校的文化長廊上早就開始張貼通知了。」
劉曉妮講到這裏的時候又覺得有點揪心了,活動的影響越大,對餘生來說肯定壓力也會更多,就只有一首歌的時間,還被安排在最後演出,弄不好又要鬧笑話的!
「人家都是衝着劉楚去的,我這就是順帶的事。」
「也不全是吧,總之你一定要唱好,人家許卿到時候可是節目主持人!」劉曉妮揶揄道,她對於許卿的印象很不好,不是因為嫉妒,而是純粹不喜歡對方的為人。
這時候梅子終於將車子開了過來,停在路邊低着頭去翻CD唱片,也沒有要去催的意思,之後又開了天窗,從裏面將腦袋探出來,脫掉鞋子站到座位上,雙手趴在車頂上好奇的盯着他們看。
「都十點多了,你趕緊先回宿舍吧,總之演出的事我會盡力的。」餘生笑着將她的背包遞過去,順便將書包外側開着的拉鏈拉上。
「剛才那首歌,你回頭能錄給我嗎?」她這一次到不是為了工作,單純的就是想把它收起來,以後想聽的時候隨時還能翻出來聽聽。
「可能要等這次演出結束以後了,這幾天肯定要練歌。」
劉曉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伸手接住書包掛在肩膀上,緊緊拽着書包的背帶,眼神有點閃躲,猶豫了半天,突然踮起腳尖朝餘生貼了過去,嘴唇輕輕的在他的額前碰了一下,然後,慌張的轉身準備鑽到汽車裏去。
可能是因為太緊張了,進去的時候腦袋在車門上撞了一下,好不容易坐到副駕駛位里去了,「嘭」的一下關了車窗,連車窗玻璃都升了上去了,埋着頭趴在副駕駛位上,抬手拍着自己的胸口,默默數着自己的心跳。
……
梅子被她這一系列的動作逗得有點忍俊不禁,硬憋着沒敢笑出來,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掛上檔位,關上天窗,這次不像以前那麼急着去踩油門了,好像還想看看師父接下來會有什麼反應,然而幾十秒過去了,餘生只是呆若木雞的愣在原地!
「服了你們!」梅子嘟囔一句,只好抬腳點了一下油門。
一路開過去的時候街上行人很多,有些喝高了的學生在路上一字排開,嚴重影響了交通,梅子只能不停的按着喇叭,頻繁切換着遠近燈光,車子沿着東安街一路直行,漸漸的,只在夜色里留下一抹酒紅色的殘影。
餘生有點愣神,額前有一陣落雪般清涼的觸感,鼻尖縈繞着淡淡的,宛若馨蘭的處子幽香,他抬手用指腹輕輕按在那處冰涼的位置,就反佛觸動了某個隱蔽的開關,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兒時的一幕幕畫面洶湧而來。
……
曾經一起站在青石鋪成的延平橋上看日出日落,沿着泗水巷子的每一條岔路歡笑追逐,坐在門檻上流着鼻涕一起舔着一顆棒棒糖,一起趴在那張瘸了腿的桌子前溫習功課,一起上學放學,一起經歷着寒暑四季間的每一次輪迴。
他用的第一支鉛筆是劉曉妮送的,第一塊橡皮擦也是她悄悄塞進書包里的,第一顆糖果,第一個玩具,第一張明信片,第一份聖誕禮物,第一本日記,第一張明星演唱會的門票,原來不知不覺間,他欠下的東西已經多的數不過來了!
餘生突然覺得胸口很悶,眼眶裏有滾燙的液體在流動,他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見不得一個女孩這樣小心翼翼的付出!
「師父,上車啦!」剛子早已經攔好了出租車,和貴子、蠻子三個人一起擠在後排,讓的士師傅開到路邊停着,搖下車窗後探出腦袋喊着。
餘生猛地驚醒過來,拉開車門鑽了進去,系好安全帶後把窗戶搖到最低的位置,靠在座位上吹着晚風,路邊的霓虹在他的視線里開始有了重影,慢慢變得模糊起來,然後化成一團纏繞在一起的色彩,不斷變幻着顏色。
「師父,嘖嘖~,青梅竹馬呢,你可要給我們做個好一點的榜樣啊。」剛子一臉誇張的開口說道。
餘生也沒敢去搭腔,這種事情聊下去就會沒完沒了,他只能當做沒有聽見,繼續盯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