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麼恨你
午飯後,韓傲在書房和他父親打電話。其實早些年前,韓父對於他的幾個孩子並不十分關愛,基本全都交由老婆撫養,然後自己出去花天酒地。
但近幾年,或許是因為他漸漸年老玩不太動了,也或許是因為他內心的父愛之光忽然點燃,韓父對自己的幾個孩子關懷漸漸多起來。而這其中,最讓人放心不下的當屬他的小兒子韓傲。
其他兩個兒子都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大兒子在韓父的公司就職,二兒子自己在外面開了公司,這些年都各自發展不錯。唯獨韓傲這孩子,着實讓他放心不下。即使孩子小時他不怎麼管,也經常從妻子口中聽說兒子有多調皮。所以儘管韓傲這兩年自己開公司了,韓父對他的叮囑仍舊很多,時不時就打打電話問他情況如何,然後再罵他幾句。
今天中午就是如此。
韓傲叼着根煙,十分不耐煩地把手機開了免提扔在桌上,對父親的問話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着。
&真的要和那個趙總合作投資酒店?我告訴你,你可想好了!你才自己打拼了幾年,就敢接這麼大的生意,小心到時候賠光了虧死你,我可不會幫你救場!」韓父用訓斥地口吻說道。
&放心,用不着你救場。」韓傲扯開襯衫領口,吐了一口煙,「合同已經弄好了,明天就簽,您老別瞎操心。與其擔心我,不如管管你自己的公司去。」
「……臭小子,怎麼跟你爹說話呢!」韓父罵了一句,但口吻並不怎麼生氣,接着轉了話題,「那婚禮的事呢,都弄好了?我聽你媽說,昨天那個沈什麼又和你吵架了?還離家出走?」
韓傲皺眉:「沈、黛!爸,你怎麼就記不住她名字呢!」
韓父語氣不屑:「哼,那么小家子氣的女人,我和你媽都沒看上,我記她名字做什麼?你真要和她結婚?我勸你再好好考慮下,我好朋友的女兒比她——」
&就是要娶她!除了她我還就不娶別人了!你和媽還有完沒完了,每次都提這件事!我都奇怪了,在別的事上你都不聽媽的,怎麼這件事就這麼聽她的?」韓傲說這話,其實心底還是為母親稍感不平的。
誰想韓父也來了火氣:「那是因為我看那女人有問題!她就差在臉上寫『精於算計』四個大字了,你一點都沒感覺到?」
&才見過她幾次啊,就算計不算計的。」韓傲不屑地反駁,「她就一傻乎乎的姑娘,跟我多少年了我能不了解?好了,您沒別的事我就掛了,跟你多說幾句我都心煩!」
接着,韓傲不等父親回話,就把電話掛斷了。
他無奈地抽完最後一口煙,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獨自坐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桌上的平板電腦起身出了門。
&黛呢?」韓傲問正在擦瓷器的保姆阿芒。
&太在花園裏。」
韓傲點了點頭,去花園找她。下午他還要去公司,想趕在走之前再和她膩歪一會兒,畢竟早上母親扔她東西那事,沈黛雖然不提,可韓傲心底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誰想他剛走進花園,就看見沈黛一個人坐在花叢邊,表情茫然而孤獨地盯着旁邊的小噴泉,身體一動不動。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動作讓韓傲心中頓感一刺。他不是沒見過沈黛這般神情的。或者說得更準確點,五年多前,他能經常見到。
那時韓傲時常和不同的姑娘出去鬼混,徹夜不歸,通常回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每次他帶着不同的香水味進門,就能看見沈黛這麼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狀如雕塑。
她見他回來,就會站起來頂着濃重黑眼圈飄渺地說:「你回來了,我去給你做飯吧。」
看着她形如鬼魅般走去廚房,彼時的韓傲心中就會非常煩躁,然後衝過去把她罵一頓。
其實他並不明白自己那時在氣什麼,到現在依然不明白。可是如今,沈黛露出這種久違的表情,他心中除了些許對過去的懷念,剩下的就全都是難受。
說不出來的難受。
於是他輕輕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下巴輕輕摩挲她臉頰:「想什麼呢?還在不開心?」
這道聲音讓沈黛的睫毛動了動,從有關於冉昭的回憶里暫時解脫出來。
她微微偏過頭,腦子還有些混沌:「不開心?」
韓傲輕嘆一口氣,將沈黛從椅子裏拉起,自己坐進去,然後將她拉到他的長腿上,搖搖她的手臂:「好了,我知道我媽……她今天有些過分了,我代她跟你道個歉,別不開心了,恩?你要是介意,那些傭人碰過的東西就全扔了,我讓人全都照着原樣給你買。」
沈黛反應過來了,搖搖頭,語氣平淡:「不用。沒事,我不介意的。」
&的?」韓傲湊近了看她臉龐,仔細端詳她的眉眼,最後滿意地勾唇一笑,「我老婆真漂亮。我的眼光果然不錯。」
沈黛摸了摸眼角,看他:「都長皺紋了,還漂亮嗎?」
&然漂亮啊。」韓傲表情很認真,「不然我娶你幹嘛?」
沈黛愣了下,接着自嘲地冷笑了一聲。她又能漂亮幾年?韓傲這話的意思難道不是說,等她不漂亮了,他就可以娶別人了?
雖然早就知道這男人沒有真心,可原來,也還是膚淺到這個份兒上。
韓傲卻沒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抱着沈黛讓她看手中的平板電腦:「婚紗店的人給我打電話了,說晚上就能將婚紗送來。我妹結婚那陣兒,拿着那婚紗可沒少折騰,你也看看,想去哪裏拍婚紗照?看在你乖乖聽話不鬧脾氣的份兒上,等婚禮過後,我就充當一次道具,陪着你去拍婚紗照。」
沈黛看着韓傲寫滿欣喜的臉龐,微微笑了:「隨便去哪裏都行,只要有你陪我就好。」
韓傲凝視着她,片刻後給了她一個綿密粗重的親吻。
「……你去上班吧,別遲到了。」最後沈黛推開了他。
韓傲還有些未盡興,摟住她亂鬧騰,被沈黛推開好幾次後只得不滿地退開,但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中忽然冒過一道精光,抓住她肩膀激動地說:「晚上等我回來,你把婚紗換上,然後我們……好不好?」
沈黛皺眉瞪着他。
韓傲着急地說:「試試嘛,我還從來沒試過呢!」
那就去找別的女人試吧。沈黛就這麼冷冷看着他,直到韓傲臉上的興奮之情慢慢冷淡下來。
但很快他又自己想開了,笑着抱了她一下:「算了算了,唉,你們這些女人啊,都把婚紗看得太重了,其實也不過就是件衣服,總是要脫的——啊好了,我不說了,我去公司了。」
見沈黛臉色越來越難看,韓傲趕忙腳步輕快地跑走了。
他自以為他在和未婚妻浪漫地*,怎麼能想到沈黛看他的眼神,是真的恨。
韓傲不珍惜婚紗,不尊重婚姻,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他不尊重沈黛罷了。沈黛想着他剛剛那句「當然漂亮,不然我娶你幹嘛」,只覺得心口像被石頭壓住,根本喘不過氣。
韓傲是因為她的容貌才留她在身邊,那冉昭是為什麼呢?
答案其實她早就清楚,只不過一直不肯相信罷了。
沈黛閉了閉眼,發現今天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把冉昭從自己的腦海中趕出去。最後她妥協了。罷了,既然趕不出去,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把冉昭的背叛更深刻地刻在腦海中吧,這樣以後,她才不會動搖。
於是她出了門去開車,司機看見了便問:「太太要去哪兒,我送您出去。」
&天不用。我自己出去轉轉。」
沈黛將車一路開到了她和小風曾經居住的那間十平米出租屋附近。周圍的環境依舊是那麼差,沈黛的勞斯萊斯停在髒亂的路邊,有種很扎眼的感覺。
周圍的行人會先看看這車,然後向沈黛投來探究的眼神。
於是她戴上墨鏡,沿着那條再熟悉不過的小路朝前走,拐了個彎又穿過馬路,最後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又油又髒的路邊飯店門口。
沒錯,這就是她曾經打工過的那家小飯店,沒想到它的生命力那般頑強,過了這麼多年依然存活。
沈黛站在一棵大樹後掩住自己身形,不遠不近地觀察這家飯店。門口露天的桌椅旁,坐着三三兩兩吃東西的客人。沈黛清楚地記得那些桌椅她曾經擦洗過多少遍,連桌腳上鏽斑的位置她都記得。
她就這麼看了一會兒,終於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
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從飯店裏走出來,身上的寬大短袖上沾滿油漬,手裏端着一盆油乎乎的洗碗水,隨意地朝路邊一倒,然後抬起袖子擦了把臉,指着正在收拾客人碗筷的小姑娘破口大罵:「動作那麼慢,屁股還翹那麼高,你勾引誰呢?以為人家客人能看得上你啊!趕緊幹完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小姑娘眼眶一直是紅的,看來是被她罵了許久了。沈黛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也是這麼戰戰兢兢在老闆娘骯髒的辱罵下小心地工作。可無論她怎麼努力,老闆娘還是能挑出毛病來。
但對於店裏的男員工,老闆娘就完全是另一副嘴臉。她對他們總是很客氣關懷,就算男員工做不完工作她也完全不會說什麼,平日裏還經常買些水果零食給他們吃。如果男員工長得稍微帥一點,她就更是兩眼放光。
而冉昭就是曾被她重點關懷的人。
他人長得帥,學歷好,性格又溫文儒雅,那段時間簡直成了老闆娘的掌中寶,又是送他衣服又是給他發獎金。而冉昭也從來沒拒絕過。
那個時候沈黛天真地以為冉昭是因為人太溫柔善良了,所以不懂得拒絕,可是直到她發現他手機中的真相後,才明白他本就是個靠吸女人血來活命的人。
曾經的他汲取老闆娘身上的養分,現在的他則是汲取她沈黛身上的養分,而目的從來都沒變過,全都是為了養活另一個女人。
這麼一說,沈黛倒突然覺得自己和眼前這低俗潑辣的老闆娘沒什麼區別了,因為她們都很可悲。
在發現手機的事情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沈黛都不明白冉昭為什麼會選定了自己。畢竟那時她一窮二白,連老闆娘都不如,身上根本沒有油水給他榨取。
可人總會在知道真相後慢慢變得清明,沈黛努力地回憶,終於想起她剛剛來飯店工作時,脖子上掛着一條幾萬塊的項鍊,是韓傲以前買給她的。老闆娘不懂什麼牌子,但看出這項鍊好像不似凡品,便誣陷是沈黛偷了她的。
正當沈黛百口莫辯焦急地快哭出來時,是冉昭出頭為她解了圍。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當時她心中全是感激,現在心底卻全是嘲諷。
他一定是認出了項鍊的牌子,所以覺得沈黛可能是個有價值的潛力股吧。
於是他就投資了,這不,幾年後果真開花結果,沈黛那有錢的前男友回來了,她靠着韓傲的人脈賺了些小錢,冉昭也跟着平步青雲,最後甚至和沈黛一起開了公司。
他只不過投資了些許虛假的關懷和愛護,就得到了這麼豐盛的回報。真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啊。
不過沈黛並不恨。因為知道了真相後,冉昭在她心中就全然變成了她用來報復韓傲的工具。但每每想到他那些關懷全都是假的,她還是難過。
因為這世界上,好像從來沒有人真心愛她。
想到這裏,她不由閉了閉眼。看完了這裏,她想再去何婆婆曾經的住處看看。誰想手機忽然響了。
沈黛拿出手機,看着上面的「冉昭」兩字,不禁自嘲地搖搖頭。
&麼事?」接通電話後她語氣平淡,可冉昭卻慌亂極了:「小黛,你現在在哪兒?早上的事是我不對,我……我來找你好不好?」
傍晚時分,沈黛一個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中,靜靜地看着來往的車水馬龍。
她坐了許久,直到冉昭的白色保時捷出現在她眼前。
&黛!」他慌張地從車上一路奔向她,蹲下去抓住她的手,語氣里滿是愧疚,「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公司里有些事,我實在是走不開。」
沈黛漠然地看着他:「沒什麼。你這麼急着找我,有事嗎?」
冉昭急促而深情道:「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小黛,我……我知道你在為早上的事生我的氣,對不起,我今天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不是計較那些能從韓傲身上獲得的利益,我只是……我只是擔心你會又被他騙了,再回到他身邊。如果那樣,那你讓我怎麼辦?我不能失去你。」
他說着說着,便將頭輕輕靠在了沈黛的腿上,緊緊抓住她的手,好像沈黛就是他的全部一般。
路邊那麼多人來人往,冉昭卻一反常態對沈黛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而從前,他總在儘量避免和她有過多的親密接觸。沈黛不由諷刺地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
其實過去他們關係雖好,但也偶爾有吵架的時候,原因大部分是冉昭挑起的。比方說他想花一大筆錢去炒股,那時候小風那么小,沈黛當然不同意。可是每當她不同意時,他就會一反常態親昵地抱住她,摟住她,用溫柔的手段讓沈黛心軟,然後乖乖為他拿出自己的積蓄。
過去她被愛情沖昏頭腦,所以看不清,可現在她低頭看向面前的男人,卻再看不見他那溫文儒雅的好氣質,剩下的,只有他的追名逐利和心思深沉。
於是沈黛沒有做聲。
冉昭似乎發現他這招行不通了,過了片刻只能窘迫地抬起頭,倉皇地輕搖她的手:「小黛,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求你,別生我的氣。你一生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心裏那麼多縝密的計劃,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嗎?
沈黛努力觀察冉昭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破綻,可最終被他用情至深的表情打敗了。
她苦笑着搖搖頭,論演戲,自己還是差了他好大一截。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是不願意原諒我嗎?」冉昭急了,「那你說,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你打我好不好,罵我好不好,求你了,不要這樣不理我。」
沈黛被他低聲下氣的語氣弄得心煩。她站起身:「我要去看看何婆婆的住處,你想來就跟來吧。」
冉昭的表情里多了一絲希望,連忙隨她站起來,用力握緊她的手:「我陪你去!」
去往何婆婆家的路上,沈黛一路無言。然而冉昭卻很多話,指着路邊的景象跟沈黛說個不停:「小黛你看,這棵樹竟然長得這麼粗了,以前我們散步路過時,我還能兩隻手抱住呢,現在肯定是不行了。還有那家店,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晚上你想吃泡麵,可是家裏停氣了,我專門跑到小店讓老闆煮好給你端上去的。」
沈黛瞧他一眼,輕飄飄道:「原來你還記得。」她還以為那些都是他在演戲,演過就忘呢。
&然記得了。」冉昭認真道,「這是你和我的回憶啊,我怎麼會忘!啊,還有這裏,你還記得這兒嗎?何婆婆說,她就是在這裏救下你的!」
冉昭指着面前這片空曠荒蕪的空地說:「那天你頭上包着紗布去飯店上班,簡直要擔心死我了,可是那時我們還沒有在一起,我害怕太關心你會把你嚇跑,那個時候你那么小心翼翼,看得我特別心疼。」
他實在是太有感染力,沈黛不禁也回憶起那天的情景。她頂着受傷的臉去飯店上班,一進門就被老闆娘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她肯定是去偷東西被人打了,還揚言店裏不養小偷要開除沈黛。沈黛一個字都不敢反駁,生怕失去這份工作,而冉昭再次替她解了圍,哄得老闆娘紅光滿面忘記了沈黛的事。然後他趁中午休息時去給她買了跌打藥酒,還親自煮了一鍋雞湯給她喝。
那是沈黛初次嘗到他的手藝。不得不說,冉昭很擅長下廚,沈黛顫抖心酸地喝掉那碗雞湯,第一次主動對他開口:「謝謝你。」
冉昭緊張的表情放鬆下來,很俊朗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對我說話呢。你不知道,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我一直在想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如此保護自己。我知道我們現在還不熟,但……我願意照顧你,以後你有什麼事就告訴我,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幫你的,好嗎?」
他的眼神熱忱柔軟,沈黛被他看得低下頭去,臉頰不受控制地燒起來。
冉昭笑得更溫柔了:「雞湯好喝嗎?」
沈黛發現自己結巴了:「好、好喝。」
他的眼睛好看地眯起來:「那以後,我經常做給你喝。」
直到現在,沈黛都記得那碗雞湯的味道,咸中微微帶甘,甘後又稍泛苦澀,回味悠久。於是她又一次對他心軟了。不,與其說是對他心軟,不如說是對她自己心軟,因為她實在是太想要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了。
所以她輕輕抓住冉昭的手,很小聲沒底氣地問:「阿昭,你真的關心我嗎?」
他迫切地點頭:「當然了,你在亂想什麼呢!小黛,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我不是連房子都已經收拾好了?等這次事情結束,你就住過來,我們一起養育小風,好不好?」
沈黛憧憬着那不可能發生的未來,閉上眼,自欺欺人地點點頭。
冉昭開心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只希望這一刻能稍微長一點,再長一點,如果時間永遠都不再向前走就好了。
可是片刻後,冉昭就鬆開了她:「那你,不生我的氣了?」
沈黛輕嘆一聲:>
他放鬆地笑了:「小黛,你真好。永遠對我這麼寬宏大量,我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說到這裏,他稍微停了停,然後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知道這些年你因為韓傲過得有多辛苦,所以,我在想,等事情結束,你就和小風在家裏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公司就交給我打理,好不好?」
沈黛忽然覺得她腳下的地面裂開了,帶着她向無底深淵墜去,而冉昭就是那個推她的人。她聽見自己問:「交給你打理是什麼意思?」
&是你的股權,小黛,這麼多年你也累了,你把股權賣給我,合同我都準備好了。以後我來負責養家,你只需要在家開心玩樂就好,你覺得好不好?」
……原來這才是他今天來找自己的真實目的。也難為了他,為了這個目的,又是道歉又是撒嬌無所不用其極。
沈黛冷冷看了冉昭片刻,忽然咧嘴笑起來,笑聲嘶啞難聽。
冉昭茫然地看着她笑,越笑越大聲,最後沈黛笑得都要站不住了,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好像剛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他期待的表情漸漸變得不安,微微攥緊拳頭,可聲音還維持着溫柔:「小黛,你這樣,是什麼——」
&可未等他說完,沈黛忽然不笑了,她站起來平靜地看着他,「好,我答應你。」
冉昭一頓,接着大喜過望,因為他沒想到沈黛會這麼快就同意:「真的>
沈黛冷冷打斷他:「合同在哪兒?你應該帶了吧,我現在就簽。」
冉昭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出什麼不對,但即將成功的喜悅蒙蔽了他的感覺:「……在我車上。」
沈黛二話不說就朝回走去,掠過他時腳步絲毫不帶停頓,好像他們根本是陌生人。
他愣了片刻,接着也跟着她往回走,兩個人一前一後,再沒有來時那溫暖柔和的氛圍。
沈黛以最快速度簽好了字,然後就轉頭朝另一側走:「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吧!」冉昭趕忙拉住她的手,卻被沈黛快速甩掉:「我自己有車,不用你送。」
&是……」
沈黛猛地轉頭看向他:「以前你總說沒辦法送我回家,怕被韓傲看見了。可今天是怎麼了,竟然要主動送我,冉昭,你究竟是得意忘形還是良心不安?」
他渾身僵硬,笑得不再好看:「小黛,你、你胡說什麼呢,我怎麼會良心不安,我是為你好啊。」
沈黛仰頭冷笑兩聲,努力把眼角的酸澀感壓回去。再不理會他,轉身就走。
而冉昭沒有再追上來。他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從沈黛身上再搜刮不出別的油水,自然不需要再對她低聲下氣地討好。
沈黛不知道的是,自她走後,冉昭一個人在原地愣怔了許久。他有些茫然地看看手中厚厚一沓的合同,又看看車窗上自己的影子,忽然覺得裏面那個人,很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着車回到公寓裏去的。
等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公寓的玄關處,而岑繡梓正急哄哄地搖晃他的手臂:「怎麼樣,她答應讓出股權了嗎?」
冉昭看着這女人臉上精緻的妝,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沈黛額頭上包着紗布,臉紅地低着頭的樣子。
他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如同行屍走肉。
岑繡梓頓時大喜,開心地撲上去親他一口:「太好了!那你可別忘了,過段時間把股權轉給我哦,以後這家公司就是我們兩個的夫妻店啦。」
她身上濃重的香水味讓冉昭覺得十分刺鼻,他忽然控制不住將她推開,然後衝進了衛生間裏,用涼水使勁兒洗着自己的臉,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洗去什麼。
片刻後,他從冷水中抬起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只覺得鏡中人的表情似乎在嘲笑自己。
冉昭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將臉埋在了冷水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