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一個身材稍顯單薄的年輕人自人群中走出來,雖然在暗處看不清面目,但他那兩隻眼睛卻像老太爺一樣閃着光。他走到太爺面前躬下了腰叫了聲「爹。」
劉老太爺看着他輕輕地問:「萬河,你今年多大了?」
「回爹的話,二十有六了。」劉萬河輕輕的說。
「二十有六了?」劉老太爺陷入了深深回憶中,喃喃自語道:「都二十多年了?」過了一會他才定住神接着問:「我聽說你很同情那些佃戶?」
「爹,」劉萬河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說:「兒子覺得他們很苦。」「苦?」老太爺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現如今兵荒馬亂,匪盜橫行,天氣又連年大旱,很多地方人畜吃水都困難,又不用說澆莊稼地了。可佃戶們種咱們的地,要交四成的租。今年沒收成壓到明年,明年沒收成便壓到後年,後年如果再沒收成便收回他們的租地,用他們的房子抵租,他們便成了無家可歸的叫花子。」劉萬河說到這兒偷眼看了看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劉老太爺,不敢再說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劉老太爺才輕輕地問劉萬河:「倘若你當家,你會怎麼做?」見劉萬河不吱聲,又接着說:「你不要怕,只管說心裏話。」
「免租三年。」劉萬河輕輕地說。「放屁!免租三年你吃什麼?喝什麼!」劉萬河剛剛開了個頭劉萬峰便厲聲喝道:「你不當家不知道當家的難處,在這瞎嚷嚷什麼!」
「住嘴!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劉老太爺發怒了,指着跪在地上的劉萬峰喝到:「來人!給我把這畜生拖下去關起來,明天請家法!」立刻過來兩個人把劉萬峰架着胳膊拖起來向人群外走去。
劉萬峰一邊掙扎一邊哭叫着:「爹!我可是你的親兒子,我可是你的長子啊!您千萬別信萬河的鬼話啊!他想當家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接着說。」待到劉萬峰的嚎聲聽不見了,劉老太爺對劉萬河說。
「免租三年,以後如果世道好了便按照二成收租。」劉萬河平靜地說:「只有這樣才能留住人,否則地太多沒人種照樣也跟沒有一樣。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比地租更重要!」
「好!好!好!」劉老太爺翹起了大拇指:「沒想到我眾多的兒子中有你這樣有遠見的。好!好一句人心重要!好!這個家應該你來當!」他清了清嗓門,突然大聲道:「大夥都聽見了嗎?自今兒個起,三年免租,三年以後按兩成收租!以後劉家大當家就是劉萬河,聽明白了嗎!」
人群跪倒了一大片,間雜着謝老太爺,當家的是菩薩轉世的恭維聲,女子喜極而泣聲,小兒的哭叫聲亂成了一片。
劉老太爺清了清嗓門大聲說道:「你們都回去吧!好好過日子!我在這裏跟許家老四說說話。」人群都散開了,只剩下許四原先的那幫人與劉萬河還有地上的賈六。
「老太爺,」賈六先開了口。
「萬河,你發落他吧!」劉老太爺沒有理他,直接吩咐劉萬河。
「你起來吧!」劉萬河對賈六說:「你也是自己說了不算。」賈六費力地站起來,用手揉了揉疼痛的膝蓋,弓着腰對劉萬河說:「大當家的說的對,說的對。」
「你跟我來。」劉萬河一邊說一邊領賈六走到一邊。
許四的眼光剛要跟着看過去便聽劉老太爺說到:「妞啊,出來吧!不要藏了。」
許四心裏一驚,原本以為劉老太爺只是經過這裏順便在村里人面前做做樣子,卻沒想到他忽然提到了妞子,看來今天的事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其實許四對於眼前的這個老頭並不放在心上,印象中老頭並不常在村子裏,一年難得見上一面。據說在後經商把買賣做的風生水起,偶爾見上一面老人則顯得像有些高深莫測的老先生,一口之乎者也。不過依今日之所見,竟也是個食人間香火的主兒。
妞子期期艾艾地走過來,用含笑的眼睛瞟了一眼許四便低下頭一聲不吱地立在劉老太爺面前。
「妞兒啊,」老太爺伸出一隻手拉住妞子輕輕地說:「你這一輩兒就出了你這麼一個水靈丫頭,你是我們老劉家的寶貝哪!我原本琢磨着怎麼地也得給你找個官宦人家做婆家,卻沒想到……唉!」
劉老太爺看了看不遠處的許四嘆了口氣接着說:「沒想到你看上了許家老四,女大不由爺啊!妞兒啊,你懊恨不?」妞子把手輕輕抽了回來,抬起頭用淚眼朦朧的眼睛看了眼劉老太爺又低下頭輕輕地搖了搖。
劉老太爺點點頭又接着說:「這許家是過去這一片兒獨一無二的大戶,雖說現在沒落了,但你過去之後也沒法說能不能家道中興。這人哪!活的是過程,過的是結果。你嫁給他是他的造化,回過頭來說也不算太委屈你自己。妞兒啊,聽得懂嗎?」妞子點點頭。
「好啦,多的我就不說了。」對於妞子的表現老太爺似乎很滿意,點點頭對她說:「你叫他過來。」
妞子低着頭挪到許四跟前,微微抬起頭偷看了許四一眼,撮起小嘴向劉老太爺那邊努了努,見許四沒反應便伸出一隻手在許四的衣襟上拽了一把。嘴裏用蚊子大小的聲音叫了句:「叔!」又微微抬頭看了許四一眼,眼裏已含滿淚水。
許四心裏嘆了口氣,抬腳踱到劉老太爺面前,抬眼看着他。劉老太爺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你就是許家老四?」過了一會兒劉老太爺先開口問:「你知道這個村子為什麼叫許家村嗎?」「不知道。」許四回答得跟徹底。原本以為他會問關於妞子的事,卻沒想到會問這個讓人一頭霧水的問題。
劉老爺子抬起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盯着許四的雙眼,緩緩地說到:「這個村子過去事沒有的。這裏過去是一塊河灘,到處長着野葦和野茅,野獸時常出沒。後來,大概應該是在前清嘉慶年間吧,有個許姓的人在這裏安了家,買下了這一大片河灘,定名為許家村,種了一大片樹。從那時起,我們劉姓便在這裏安了家。」
劉老太爺眯着眼睛望向了遠處,似乎透過無盡的黑暗看到了當時的情景,過了一會兒才接着說:「滄桑了幾百年了,過去的對與錯又有誰會說的清呢?後來許家慢慢沒落了,有許多人都曾想着改一改這個村名,改成劉家村或是王家村或是劉王村或是王劉村。可有什麼用呢?名字可以改,但是歷史你改的了嗎?怎麼改都改不了幾輩為奴的事實!」說到激動處,劉老太爺的手杖在地上頓得咚咚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