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報復地?不是背後削他一悶棍吧?」周晨聽得入迷,馬上想到剛才沈國棟講的他以前在軍區看人打架的事。
「當然不是!那都是沒本事的小流氓幹的事兒!老子要報復就正大光明!嘿嘿!」沈國棟又低低地壞笑了兩聲,「剛才不是說我找他們班的尖子單挑嗎?開打之前我就激他們全班,都給激得嗷嗷叫,他們腦子一熱就跟老子打賭,我贏了就把全班這個月的津貼都給我,我輸了就在全連大會上挨個給他們磕頭叫師傅!」
「你贏了!」周晨也跟着沈國棟一起幸災樂禍,「他們根本沒想到你能贏吧?他們真把津貼給你了?」
「給了!他們比賽輸了本來就夠丟人的,再耍賴,哪還有臉在部隊混吶!」沈國棟又開始嘚瑟了,「老子這趟罪也沒白遭,臨走還拿了二百多塊錢回來!哈哈!他們那個加強班的正副班長都是排級待遇,這回可虧大發了!」
「那你輸了還真的挨個磕頭啊?」周陽做事一向考慮得清清楚楚,這種後果嚴重的事一般不會去冒險。
「操!老子能輸?老子都瞄了他們班那個尖子倆月了,早把他研究明白了!要不也不能跟他們賭這麼大呀!老子可不是那幫沒長腦子的傻大兵,丟人都丟到姥姥家了,還不知道咋回事兒呢!」
……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聽着他們聊天,覺得又暖和又舒服,渾身懶洋洋地不想動,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和沈國棟都還是原來那個姿勢,動都沒動一下。周陽三人還在聊天,這次好像說的是批鬥會的事。
「……然後你爺爺就同意你來我們家開批鬥會了?」周晨有些驚訝地問道。
「他能不同意嗎?他要不同意就是說話不算數!我們可是立了軍令狀的!」在沈國棟心裏,軍令狀那就是不死不休,那就是堅如鋼鐵,什麼都不可動搖的。
「再說,我也沒用我爺爺出面幹啥,就是郭克儉他爸來我們家時,啊,那個郭克儉他爸是咱們縣副縣長,我跟他說了一下你們家的事兒,他去興化辦事兒,路過楊樹溝,我讓他順便送我去公社革委會待一會兒,喝口水,他就把我送過去了。
郭克儉他爸跟公社革委會主任嘮了兩句就走了,我在公社待了一會兒,說要回咱屯子,公社那個許副主任就跟着來了,說要在你家開個現場批鬥會。」
按沈國棟的說法,這次在周家開批鬥會,那是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可是連最老實的周陽都明白,要是沒有沈爺爺的默許,沈國棟不能在他面前跟郭副縣長提起這事兒,人家郭副縣長更不可能送他去公社革委會,就更不可能有後面的批鬥會了。
「我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讓你這麼多彎兒給繞得發暈。」周陽第一次接觸官場的彎彎繞繞,又新奇,又不適應,這些跟他種地幹活是完全兩個世界的東西。
「你小子也學會繞彎子了!」周晨想起去年在三家屯一戰成名的沈國棟,那時候他可是看不順眼就動拳頭的,哪像現在,一個字都不用說,就讓人家把事兒給他辦了。
「操!老子也不能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吧!」沈國棟低頭看了看乖乖貼在他懷裏睡覺的周晚晚,小女孩一張小臉兒睡得粉粉嫩嫩,濃密的睫毛像兩隻蝴蝶的翅膀,安靜地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連呼吸都透着香甜,看得沈國棟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就怕打擾她的美夢。
「囡囡這麼聰明,長大了發現我這個哥哥就會動拳頭,不長腦子,不得看不起我呀!到時候說不定把我排到老幾去了!」沈國棟對自己在周晚晚心中排第三還是耿耿於懷,「小二,我比你大,為啥你排我前邊兒呀?不行,咱倆換換!」
周晨笑出聲,「這可不是我排的,你找囡囡換去吧!」
周晚晚努力裝睡,決定在沈國棟忘了這事兒之前是絕對不醒過來了。
四個人開着車回到周家的時候,周家大門口的批鬥會已經接近尾聲,周家人遊街剛回來,除了在月子裏受到特殊照顧的沈玉芬免於批鬥,其它人都掛着大牌子跪在大門口,周老太太、周娟、王鳳英、周紅英和李貴芝脖子上都掛着好幾塊磚頭,周娟脖子上還有兩雙破鞋。
所有人身上都又髒又濕,狼狽不堪,湊近了看,除了最小的周蘭,其他人身上、臉上都帶着血跡,周老太太和周娟、周紅英被安排跪在街邊的排水溝里,冰雪初融,溝里一半泥水一半冰碴子,讓他們也體會一下當年李秀華臨死前受過的罪。
周老頭和四個兒子的腿都在瑟瑟發抖,他們剛剛被綁在大門上,用木棍子狠狠地抽,現在又跪在冰冷的地上,腿已經疼得快沒知覺了。
周晚晚剛從車窗往外看了一眼,就被沈國棟捂上了眼睛,「外面鬧哄哄地,可沒意思了,囡囡跟小二在車裏玩兒一會兒,沈哥哥一會兒就抱你進屋,咱們畫畫去,好不好?」
周陽和周晨已經把妹妹畫畫的事說了好多遍了,沈國棟躍躍欲試地想讓周晚晚給他畫個像呢。
周晚晚乖乖點頭。她不答應沈國棟就不放手,還是別浪費那個力氣了。
沈國棟依依不捨地把周晚晚交給周晨,剛送出去就後悔了,又抱回來,也不說話,衝着周晚晚眨眨眼睛。
周晚晚在心裏嘆氣,她要是真的三歲,一定得被沈國棟給折騰出心裏陰影來。
周陽已經下車往門口走了,為了讓沈國棟快點去陪周陽,周晚晚只能配合他,「沈哥哥,再見!」
沈國棟瞬間笑成一朵太陽花,牙齒在陽光下亮得直晃人眼睛,「囡囡真聰明!不用說就知道沈哥哥心裏想啥!」
周晚晚被拋上拋下了好幾回,要不是周晨實在看不下去了,過去把妹妹搶回來,沈國棟說不定還得折騰多久。
周晨抱着周晚晚上車,一邊逗她說話,一邊往車外的周家人身上瞟。周晚晚也想看看,就索性跟周晨直說:「二哥,我想看。看他們挨批鬥我解恨!一點都不怕!」
周晨盯着妹妹嚴肅的小臉看了半天,忽然就笑了,「囡囡真有出息!咱是不怕!他們那是報應,咱就應該好好看着,咱沒做虧心事,啥也不怕!」
周晚晚點頭,她就知道,跟周晨說話不用繞來繞去,他們融入血脈里的默契能讓彼此瞬間就明白對方的心意。
兄妹倆把車窗搖下來,安安靜靜地盯着外面看。
周家大門口,公社革委會副主任許江帶着楊高志、鄭滿倉、老隊長還有幾個民兵站在一起,監督跪在地上的周家人一個一個地深挖思想毒瘤、反省自己的罪狀。
誰說得不好,民兵手裏的大木棍劈頭蓋臉就掄上去,地上的人一片狼哭鬼嚎。
周梅花臉上一道大紅檁子,那是遊街的時候一個小孩兒拿柳條子抽出來的,嚇得她到現在都把腦袋插在薛水芹懷裏不敢出來。
薛水芹更是狼狽,頭上被不知道誰扔的一塊磚頭砸出了血,臉上好幾道紅腫淤青,腿也瘸了。輪到她交代罪狀,她哭嚎着辯解:「我昨兒個剛嫁進來,我啥都不知道啊!」
楊高志看見沈國棟走過來,搶過民兵手上的棍子,輪圓了照着薛水芹的腦袋就打過去,要不是薛水芹用胳膊擋了一下,估計這一棍子就能把她打暈了。即使是這樣,薛水芹的那隻胳膊也一陣劇痛,抬不起來了。
「知道他們家這個成分,你還嫁過來?你這是主動向階級敵人靠攏,背叛人民群眾的隊伍,跟貧下中農對着幹!你簡直就是個現行反革命!叛徒!走狗!」
「叛徒!走狗!」圍觀的人群也跟着喊,一群孩子不斷地往他們身上扔着東西,砸在薛水芹母女身上的最多,嚇得他們只能抱在一起大哭。
周陽走過去,周霞站起來就往他這邊撲,被她身邊的一個民兵一腳踹在肚子上,那聲「大哥」還沒叫出來就說不出話了。
周陽愣了一下,周霞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哀求地望着周陽。周陽使勁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他看着周霞的眼裏一片暗沉的黑色,再無一絲情緒。
「他,他們三個小崽子為啥不挨批鬥!?他最壞!憑啥不鬥他!!我要舉報他!舉報!」周紅英滿身泥水傷痕,本來已經凍得哆嗦成一團,看見周陽好好地站在那裏看着他們受罪,忽然像看見了仇人,瘋了似的咬住他不放,試圖把所有人都拉入地獄,好像這樣她受的罪就不那麼難熬了一樣。
「你這個壞蛋!」趙小三兒最先反應過來,拿起他二哥撿糞的大筐,半筐糞都扣到了周紅英頭上,「讓你使壞!讓你壞囡囡!」
在趙小三兒的帶動下,周紅英身邊很快聚集了一群孩子,對她又打又罵,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張三脖子家的翠榮恨死周紅英了,她好幾回拿着好吃食饞自個和弟弟妹妹,每次都把不懂事的弟弟妹妹饞哭才罷休,大隊、小隊的批鬥會她都湊不上前去,只能遠遠地扔幾個土坷垃揍她,今天她她可找着機會報仇了!
翠榮撿起一個糞蛋子就往周紅英嘴裏塞,讓你吃!這回讓你吃個夠!
鄭滿倉家的鄭小燕斗周紅英也很積極,她是怕別人想起來她平時跟周紅英走得近,再被連累就糟了,所以她卯足了勁兒揍周紅英,力圖積極表現洗清自己。
「她上學還帶白面饅頭!」鄭小燕不止揍周紅英,還積極揭發她。
哎呀!這個狗崽子還吃白面饅頭!她有什麼資格吃白面饅頭!貧下中農都吃不上呢!揍她!揍她個豬頭樣兒!讓她吃!(未完待續。)xh211